《[太吾绘卷]风流明月》云北不是鱼北

5、思凡（下）

　　那日，李清常是被人抬去少林的。
　　奄奄一息，九死一生。送他来的是太吾村的村民们，为首那人先前是五仙教的弟子，在江湖上堪称千夫所指。这种人，别说进少林大门，就是在山下遇见，亦应出手惩戒。
　　可年轻的方丈拦住了吵嚷的子弟，默默地，让他们将浑身是血的李清常抬进自己禅房中。
　　他们说，清常在伐除鬼神霞时受伤至此，回到太吾村时已气息奄奄，只说，去少林，有人在等他。
　　他们说，清常很苦，经脉俱断，五感尽毁，血擦干净又从皮肤上涌出来，生不如死。
　　他们说，清常伤重至此，早已药石无救，单凭真力吊着一口气，放不下。
　　他们中有个女孩，清秀美丽，眼泪早已哭干，恍惚几乎站不住。她跪在延空面前，求她救救自己的李哥哥。
　　延空翻出珍藏的天极延寿散给清常服下，命弟子收拾好禅房，安顿村民。目光直直，面上无悲无喜，无怒无恨。
　　他想起那时清常说过，如有一日天下大乱，你可愿陪我入世修行？
　　那时他说，我是出家之人，况且，在少林为人祛除邪念，亦可除魔。
　　佛说，人世有七苦。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赠会，求不得。
　　苦……
　　李清常的苦，为何到了他眼里，化为加倍的，疼？
　　疼，如撕肝裂胆，摧心裂肺，血液流动的疼，骨肉撕裂的疼。
　　坐听滴漏声，滴水中有万千虫，活生生咬着心，把什么从心上生生剥离。
　　清常要死了。
　　念经打坐早无济于事，跪在佛前竟心里空空，唯余烈火烧灼的疼。
　　要死了。
　　延空霍然起身，向弟子嘱咐两句，唤来师弟，将藏经阁的钥匙交到他手上。
　　“我走以后，你依之前那般带人修行，至于我那两位徒儿……拜托你了。”
　　“方丈，您去哪里？”
　　“辽阳，空桑。”
　　 “方丈，您……何时归来？”
　　延空站在大殿门槛前，背对慈悲为怀的佛祖，迈出去。
　　他的身影笼在夕阳的金光中，迈进俗世红尘，竟像极了迈入极乐宝光。
　　“从今日起，不必等我归来，也不要叫我方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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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了少林，延空驾车带着李清常，快马加鞭奔向关外空桑派，一路风餐露宿，片刻不离，以一身浑厚真气和攒了十年的灵丹妙药，为他吊着命。
　　李清常只剩最后一丝气息，油尽灯枯水米不进，延空便将丹药化开含在口中，唇舌相接一点点喂下，再以内力催发药性。
　　李清常内伤发作，呕血不止，延空便和清常周天相接，替他运功温养，毫不顾清常体内如火的纯阳内力回溯丹田，侵蚀自己的根基。
　　车轮飞转，路上李清常几度濒危，都被延空硬从鬼门关拉回来。
　　不能死。
　　就是看不透，放不下，李清常就是不能死。
　　如果他死了……
　　延空顿时疼得钻心，攥紧李清常的手。
　　不能死！
　　待赶到空桑派时，延空已然累脱了形，背着李清常一步步爬上高峰，脱力的跪倒在山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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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桑派，又名空桑药王派，位于辽东空桑山中，虽为雪山但别有洞天，山中奇珍异草无所不有，药毒双绝，药可起死回生，毒可杀人无形。
　　空桑弟子，多肆意唯我，寻常人去求医问药，往往倾家荡产。
　　三个月后，延空站在院中，呼吸着带着药香的冷冽空气，心头落下一块大石。
　　今日空桑派掌门来为李清常复诊，清常内外伤势已无大碍，多日前被空桑灵药重铸的奇经八脉恢复如常，甚至胜于往昔，近似脱胎换骨。
　　延空原本已做好被那些刁医榨净最后一滴血的准备。幸而，清常曾救过空桑派上上下下不知多少入魔的人，于他们恩深义重，不可不救。一时空桑派内名医汇集，如抽丝剥茧般，将李清常的经脉一寸寸补缝。
　　空桑派养伤的时光，清常过的并不安稳，时刻记挂着有相枢入魔的消息传来。刚能站起，便急着去辽阳救人，气的延空几乎要把他手脚捆起来。
　　这时李清常便会躺下休息，什么也不说，只拿那双好看的眸子望他。
　　李清常，李清常……
　　每涉及他，心中便会有百种杂念肆意蔓延，这几个月经历的欢喜揪心，比过往二十年经历的还多。
　　脚步声响起，延空回过头，正见李清常抱着手臂，倚在门边，微笑看他。
　　“小和尚，又想什么呢？”
　　延空看着李清常的笑，一时忘了所有，唯余欢喜。
　　“真好。”
　　“哪里好？”
　　“你我都活着，原来这么好。”
　　李清常垂下眼眸，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眼里映着他，映着他额上那点桃花记。
　　随后，清常伸出手臂，将他拥入怀中。
　　“小和尚……”
　　李清常合上眸子，低声呢喃，把他抱得死紧。
　　炽热的呼吸扑在耳边，血液好像沸腾起来，身体被紧拥的感觉，竟莫名的安心。
　　他忽的想起，李清常昏迷时，自己给他喂药的情形。
　　肌肤相贴，体温相融，这种感觉……实在不坏……
　　延空莫名惶恐起来，轻微挣扎了一下，李清常感觉到他的抗拒，慢慢松开。
　　“弟弟，谢谢你。”
　　延空一把推开李清常跑出去，直到后山才停下脚步，扶着大树，心跳的飞快。
　　古怪，太古怪了。
　　不对，太不对了……
　　延空摇摇头，见坡上恰有一个空药篓，索性拾起采药。空桑山不愧是灵气汇聚之地，短短一下午，便采到满满一篓药材，还有朵闪烁着五彩华光的兰草，延空隐约认出这是无寐兰，至于有什么用处，就不得而知了。
　　暮色四合，延空正欲回去，忽见一人左顾右盼，细看之下，正是这些日子教自己煎药的小童廖瑾，看着他背上的药篓，欲言又止。
　　延空笑一笑：“这是你的药篓吗？我在坡上见到，借来一用，冒昧了。”
　　廖瑾神色松了下来：“无妨，你用完给我便是。”又问“这山坡上有一朵兰草，你方才采药可曾看到？”
　　 “确有见到。”延空一边说着，一边把背篓解下来递给她“你看看，可是这一朵？”
　　“啊，正是！”那孩子有点扭捏“这味药材……我找了很久，就差这个……”
　　“拿去用便是。”延空笑道“这些药材，也一并给你了。”
　　“真的吗？”廖瑾眼睛亮亮的“那就多谢延空师傅了！”
　　延空笑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快去制你的药吧。”
　　看着小丫头拿着药篓欢天喜地的离去，延空心情放松了许多，回到那院中，李清常屋里仍亮着。
　　延空的心突突跳了起来，竟不敢多看，回到屋中脱鞋上榻，和衣装睡。
　　片刻后门被推开，轻如无物的脚步落在床前，那人目光落在脸上，看不见，反而愈发惊心动魄。
　　延空默念多心经，佛法无边，什么什么……皆是虚妄。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终于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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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为何处？
　　粉白烟霞中，俊俏小僧四处顾盼，茫然无措。
　　是……是桃林深处，是繁华绚烂的桃林。
　　李清常站在树下，微笑，叫他过去，花瓣漫天飞舞，霞光如梦如幻，白马窝在鹿穴之中，风雨落在桃林，化为清辉红尘。
　　心跳愈来愈快，脚却似生了根，他那么强烈地渴求扑上去紧紧抱住那人，和他揉在一起，但双手合十，脚动也没法动，心急又惶恐。
　　呼啦一下，十几个虚影自身体飞出，精神灵明魂魄欲念，凝成一个延空直扑进李清常怀里，他看见李清常把延空抱紧，按在桃花树上，这次是主动的唇齿相依……缱绻缠绵……
　　他立在原地，身躯化作槁木死灰，在桃花飞舞中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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