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三十三章 绝望（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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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嘉兰辗转难眠。
可能已经习惯了根古一努的雷雨天气，难得的晴朗夜空嘉兰反复翻了好几次身都没有睡着。
她一直回避的话题被巴利维克挑起。
这些年莫德从没有跟她主动提起萨迦，但巴利维克一出现就这样直白地讲述。
她害怕和萨迦的见面，又在长久的等待中几乎绝望……
迫切想知道萨迦的近况，又害怕知道……
在无休止的矛盾里，嘉兰终于浅浅睡着了。
早餐，嘉兰一如既往地给亚博喂饭。
嘉兰原本有睡懒觉地习惯，自从有了亚博以后生活作息已经完全与这个爱早起的小孩同步了。
而莫德几乎每天都会来与他们母子共进三餐，除非有外宾需要接待，没有一餐会缺席。
这次亚博企图尝试自己抓起小勺子，被嘉兰拦下，嘉兰觉得亚博拿不稳，会洒出来，嘉兰拿过亚博手里的勺子，放在他够不到的地方，严肃地向亚博摇摇头。
亚博眼泪汪汪地看着嘉兰，在嘉兰又一次严肃地拒绝以后，哇地一声哭出来，哭了一阵，然后拉拉旁边正在看报纸的男人的衣袖。
莫德从报纸里抬起眼来，随即将报纸合上放在一旁，将亚博抱起放在自己膝盖上：“你该让他自己尝试一下。”
嘉兰将孩子抱回来，放进宝宝椅里，在一旁的小本子上写下：
——他还太小。
莫德看了眼宝宝椅里的亚博，亚博用手背搓着自己的眼泪，很快变成了一只小花猫，马上，嘉兰抓去他的小手，用干净的软布擦拭干净小手和小脸，变成了一个干净的小娃娃。
莫德认真道：“你太照顾他了。他是个男孩子，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去练武场了。”
嘉兰写道：
——你不懂。
“我不懂？你就是不接受他在长大的事实，你以为他是刚出生吗？他已经长大了，下个月开始我会带他去练武场。”莫德的态度不懂很强硬，不容回绝。
练武场？
面前的小亚博粉扑扑的小脸刚哭过以后现在正自己抓着煎蛋啃得有滋有味，那种打打杀杀不小心就会被伤到的地方莫德居然要把亚博带去那里？！
嘉兰摇头，珉唇严肃地写下：
——不行。
“怎么不行，你再这样带下去他以后不会有出息，等他再大一点可以送去寄宿学校，从小就独立起来，我会给他安排最好的训练，以后从七天学院毕业，成为希勒部落最优秀的……”
听到莫德要将亚博从自己身边带走的话，还要给他苛刻的训练，嘉兰情绪一下子紧张起来，她几乎没有多做思考地就在纸上写下：
——这是我的孩子，你不要做多余的事。
因为情绪激动又紧张，末尾处的一笔连纸张都划破了。
莫德的说话在此刻戛然而止。
空气一下子凝重了起来，嘉兰也意识到了，这几年下来，莫德无微不至的照顾，和亚博亲近，对自己却从没有逾越过半分。
嘉兰手里握着笔，笔尖不由自主地有些颤抖。自从她不能说话只能用笔写下内容以后每次写字的时候正好多了一个缓冲的时间可以思考，所以她的言语比以前理性很多，不再冲动，但此时她还是说错话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莫德遣退了在场的侍从。
莉莉也很自觉小心地带着亚博下去，在场的只剩下莫德和嘉兰。
嘉兰不知该做什么说什么，她将手里的笔放下，双手紧张地在桌下搓着。
当她准备写下些道歉的文字时，莫德将面前的报纸往前推了推，他没有看向嘉兰，视线落在报纸的面上，思索过后道：“你不承认孩子在长大说明你一直停留在过去。多少年过去了，要么他死了，要么他没放你在心上有了新的对象。”
以前的时候遇到这样的时刻莫德遣退所有人，那之后他都会发火，或者做一些偏激的事，嘉兰也准备好了他会扯开嗓子对自己吼一顿，但这次莫德没有，他语重心长一般道：
“认清现实吧，他不会来了。”
莫德的理性让嘉兰害怕，这句话以后，嘉兰几年下来铸成的堡垒瞬间坍塌。她就像个被抽了丝线的牵线木偶，软弱呆坐在桌前。
没错，她一直不愿意去打听萨迦的近况，她甚至拒绝接收所有可能有关的外界消息，他怎么样了，自从几年前他醒来以后他在做什么，是什么原因他还没有出现。
但时间越久她就越害怕知道答案，她害怕知道一个她早就被放弃的答案……
莫德没有去安慰她，而是打开面前的报纸继续翻阅。
黑白的报纸上，首页印着的头条是一对年轻的男女，尤其那个男人的面容和象征权利的圆形肩章是莫德再熟悉不过的。
莫德将报纸折叠，留在桌面上，起身拍了拍嘉兰的肩递上一块方帕：“你还想等他多少年？你等他多久我就会等你多久，不过在那之前你该让孩子走他自己的路不是吗，别把孩子的未来毁在你自己手里。”
“你还想要等他吗！为什么你就是看不到我！我为你做了那么多，我这样守着你，你就是看不到！”莫德抓着她的肩膀，企图将她摇醒一样使力晃动。
嘉兰双眼涨得通红，她奋力打掉莫德的手，情绪稍微缓和过后，她在纸上写下：
——你走！
莫德看到嘉兰写下的这行字，一把夺过那个本子，往地上扔了出去，“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总是要伤害我……”
说到后面，莫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片刻过后，他抓住嘉兰的手臂，掏出怀表念动咒语：“我的耐心被你耗尽了，你不信我就带你亲眼看看。”
一道猩红夺目的光线迎面而来，嘉兰下意识地用手遮挡闭上眼睛，下一秒，不同于根古一努的冰冷气息，嘉兰缓缓睁开眼睛，明亮刺目的光线让嘉兰一下子没能适应过来，不由自主得眯起眼睛，在片刻过后，面前的景象让她简直要落下泪来。
面前是纯白的尖顶建筑，整齐规划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天空中漂浮着的浮云，缓慢移动的渡船，还有快速飞过的小青龙和踏出粼粼波光的白鹿，和总是阴沉灰暗的根古一努不同，这里明亮的光线，将这一切镀上了一层金色，仿佛一副美丽的油画。
最挑眼的就是不远处那座建筑在山上的皇宫，它是整个王都最高的建筑，站在任何一处角落都能看到他直刺云层的尖顶，最顶端的圆形星标图案，那是王权的象征。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她，这是卢瓦尔部落的都城，巴德里。
莫德带着她一路前行。
分明是很普通的一日，街道上却张灯结彩，彩色的魔法球在空中爆破，带着歌舞表演的花车沿着主路一路巡游，街上到处是来自各个不同种族，发色各异的人，那些人的面上都洋溢着和这里的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
相较气氛沉闷的希勒部落，嘉兰有一种回归的感觉。
太想念这里了，那么多个日夜，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这片土地，想念这里的那个人……
莫德带着嘉兰穿过拥挤的人群，一直来到巴德里皇宫脚下。
莫德拿出一张邀请函，交给守卫，嘉兰猜到他要将她带去哪里，突然害怕起来。
“怎么？不敢去了？”莫德淡淡笑了笑，回头看着嘉兰，他勾起的嘴角有些讥笑的味道，嘉兰认识莫德这么些年，从没看到他这样笑过。
似乎看出了嘉兰内心的想法和疑问，莫德平淡道：“我只是想着，你让我难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他说话的口气就像在说一件小事，“我心死了，所以想让你也心死一回。”
嘉兰没有仔细去听他的话，只是抬头仰望巴德里皇宫这亘长的台阶尽头。
相比之前街上的热闹程度，这里的氛围更浓厚了，皇宫门前出现了一条长队，一直延伸到遥远的正门口，站在其中的都是来自各个种族发色亮丽穿着得体的人。
嘉兰紧跟在莫德身后，她忐忑不安地走着每一步路。
巴德里皇宫前的阶梯有几百节，因为没有魔力只能步行，她曾经走了无数回，可能是这些年没有锻炼，受伤以后的身体也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这一次她走得特别吃力。
当远远地看到门口站着迎接宾客的两人时，嘉兰的脚下就像长了两个钉子般将人固定住，再也挪不动一步。
即使隔得这么远，嘉兰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萨迦。
他穿着一身纯白的礼服，银色的短发软软地贴着他的额头，金色的皇冠嵌着象征属性的五色宝石，显得格外夺目。参加活动他从来都是穿白色军装的，这次他却正式地穿着礼服。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体态仪容都十分高雅的女子，她将一头亮丽的橙色长发盘在脑后，盖上薄薄的白色头纱，穿着一身鱼尾婚纱，卢瓦尔部落的女子不同于希勒部落的女子那样身形丰满，但她的体型却在这身婚纱的勾勒下特别好看。
她单手挽着萨迦的手臂，两人站在最中间，接受这条亘长队伍里上来的嘉宾给予的礼物，并迎接进皇宫内部。
嘉兰从没有这样以宾客的方式正式地参加过一场如此盛大的婚礼，她也从没感觉过这一切离她这么远，这么不相干。
当侍从贴近萨迦身边低语后，萨迦的视线往莫德这里转过来，同时，嘉兰也看到那个身材姣好皮肤白皙新娘装扮的人跟着萨迦转过脸来，那是爱莎……
那是爱莎……
爱莎穿着婚纱，萨迦穿着纯白的礼服……
他们结婚了……
嘉兰没有一刻这样庆幸自己毁容了，自从毁容以后她就习惯穿暗色的裙子戴宽边的帽子，而且因为身上的皮肤重新愈合恢复以后她的体态行为习惯跟以前也有很大的差别。
莫德试图抓住她的手臂，但被她打掉了。
她按下帽檐，将那张半面暗红色的恐怖面孔遮住，然后混入了旁边的长队人群中，然后迅速离开。
夜晚，巴德里皇宫内部灯火通明。
红地毯一直由内部延伸至台阶之下。
守卫守护着这里的每一道门，他们银白的铠甲在明亮的月光中反射出锃亮的光。
宴会厅里觥筹交错，萨迦和爱莎坐在最高处的王位和后位里。
周围的人将他们簇拥着，相隔太远，嘉兰看不到他们面上的表情，应该是笑着的吧。
莫德以希勒部落法王的身份参加这场婚礼。
嘉兰则悄悄离开了宴会厅。
光洁的地砖在水晶灯的照射下清楚地映着走在上面人的影子。
嘉兰伸手，摸着每一块墙砖，走过每一条走廊。
终于，她来到一扇紧闭的门前。
推开门，开灯。
内部的陈设还是和记忆中的一样，没有因为婚礼而做特别的布置。
对了，他已经是卢瓦尔部落的法王了，怎么还会住在这里。
整个房间是以金白两色为主，长条的桌案，简洁的床铺，全身镜，再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
就像他的主人一般，不像她的房间总是凌乱的。
这些年来所有的情爱与时光，都在这里了。
嘉兰走到桌案前，拉开椅子坐下，她以前经常坐在这里，企图以萨迦的视角来看这里，企图了解萨迦的想法，想更深入地了解这个男人。
但现在，她发现自己可能永远不懂。
桌面上依旧摆放很整齐。只是原先总有几本正在阅读的书会放在左上角，只是现在空无一物。
面前是一叠洁白的稿纸，那支熟悉的钢笔还插在右侧的位置上。
嘉兰不由自主地拿起那支笔在手上把玩。
以往因为萨迦平时工作很忙，而嘉兰也有自己的事情，虽然两人住在一起往往嘉兰睡了萨迦还在工作，萨迦醒了嘉兰还在睡，而萨迦总是对她太好，嘉兰喜欢赖床萨迦甚至还能早会结束后亲自喂她吃早餐，就更别说将她叫醒了。
所以有一天萨迦的桌案上多了一叠洁白的稿纸，一个人把想对另一个人说的话写下来，另一个人看到后回复。
嘉兰轻轻抚摸稿纸的表面，在上面轻笔留下一行字：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
嘉兰以为自己会哭，会闹，但她并没有。
回去根古一努后，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谁都不愿见。
就连亚博哭着吵着要妈妈她都狠心地关在门外。
直到有一天，房门被人狠狠推开。
出现的是巴利维克愤怒的脸。
嘉兰正窝在床上，头发乱糟糟的，黑眼圈很深，形容消瘦。
他不顾旁边侍女的阻拦，一把将床上的嘉兰拉起，嘉兰有挣扎，但随着被牵动，嘉兰被整个拖下了床，然后带着被子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莉莉惊呼，立即上去扶嘉兰。
“别扶她！就让她这样待着！”
莉莉被巴利维克的气场震慑在一边，吓地不敢动作。
巴利维克一向高冷，也从不关心他人的事，他这样的出现嘉兰不由稍稍抬头去看他，但下一秒又很快低垂下头去，任由自己就这样坐在那里。
“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当初是谁一再坚持，我费了这么大的心血，你现在跟个傀儡有什么区别！”
巴利维克简直怒气冲天，他穿着大祭司的白袍，戴着手套，水蓝色的长发在身后扎起，露出干净的面容，一丝不苟的模样。
暗色的唇稍稍动了动，然后嘉兰缓缓转身，扒拉着床沿准备翻身回到上面去。
刚刚上身趴到床上，肩膀又被人抓住，接着整个人被往后翻过去，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嘉兰看到巴利维克放大的脸。
巴利维克蹲下身，失望道：“我以为你有多坚强，居然自暴自弃到了这种程度，当初我建议用傀儡术替换器官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
对不起，我放弃了……
巴利维克有一双和他的头发一样的水蓝色眼眸，此刻他眉头紧锁的模样让嘉兰又是一阵没来由的歉意。她阖上眼睛，不敢面对他的直视。
一开始说要坚持的是她，所以巴利维克费了那么多心力为她治疗，而现在巴利维克没有放弃，现在脱逃的却是她……
心内深处是苦涩的，她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已经没有了任何想活下去的希望。
这些年，在这个房间里的每一天，每一分钟每一秒，让她坚持下来的理由就是萨迦。
等着他，盼着他，相信他总有一天会来的。
然而他没有来。
他和爱莎结婚了……
不论他们是什么原因在一起的，他没有来……萨迦没有来……
一个是她孩子的父亲，一个是她最好的朋友……他们结婚了……
“我早让你去找他你为什么不去，这都是你自找的，你整天觉得自己很可怜，等着被人来救，现在得到这样的结果在这里自怜自艾，有什么用！我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救你，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太让我失望了！”
巴利维克的这番话让嘉兰清醒很多。
却也跌入了一个更深的深渊之中。
是啊，这都是她自找的。
她是被希勒部落俘虏了，但莫德从没说过要关她，她为什么不主动去找他，因为她害怕面对自己的容貌，她那么丑陋……
想到巴德里灿烂的阳光下，面容姣好的爱莎，她那么美，那么好看。
她怎么会以为萨迦会来救她，还好他没有来，不然看到她这副模样他一定是厌恶的吧。
还好他没有来……
但是心里好痛，真的好痛……
莫德说想让她心死一回，这大概就是心死的感觉吧……
那一天，嘉兰喝了很多酒。
整个人醉醺醺地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她的头很沉，很昏，已经忘记上一次喝醉是什么时候了，好像是在卡帕多奇亚，她怎么也想不到喝果酒都能喝醉认错人的人，这次喝空了几大瓶的烈酒都能在这个巨大的皇宫里找回自己的房间。
嘉兰做了很长的梦，她梦见第一次见到萨迦的时候，他被火龙喷出烈火的热浪翻起的短发，她梦见在瓦那尔街萨迦礼貌地递上一个精美的礼盒，她梦见暗夜城雷雨交加的昏暗天空背景下释放大魔法的魔导师……
那之后嘉兰就发烧了。
整天整天地昏沉，身体高烧不退。
一直等嘉兰意识清醒过来已经是两日以后。
身边守着一个人。
莫德抬眼看到嘉兰醒了的时候，嘉兰发现他眼下是很深的乌青。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接着莫德匆忙里带着慌张地给嘉兰喂水，即自责又欣喜地派人去喊巴利维克。
巴利维克又一次发了很大的火，因为嘉兰的身体虽然算做康复了，但不能做过度激烈的事，就像这次酗酒，后果会很严重。
那之后嘉兰就没有再做伤害自己的事，因为莫德几乎无时无刻不陪在嘉兰身边。
嘉兰不知道莫德身为一个部落的法王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空闲时间。
等她身体恢复了一些，莫德换上便装带她去皇宫下游的城镇游玩。
莫德很绅士地给她介绍希勒部落的人文建筑，传统文化，嘉兰似懂非懂地听着。
所有的一切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开春以后扎那湖的冰逐渐融化，在下游的断层处形成了一道一百多米落差的巨大瀑布。
嘉兰站在瀑布下仰望，巨大的水流仿佛连接天际，由天空中落下，细细密密的小水珠仿佛喷薄而出的蒸汽，落在人的脸上冰冰凉凉的。所以的一切都壮观极了。
在那里，嘉兰终于答应了莫德的求婚。
莫德答应她的请求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并给所有的部落发了邀请函。
举行婚礼的那一日，根古一努是难得的晴天，还出了久违的太阳，嘉兰在意自己的容貌，她戴着面纱遮面，拖拽着洁白的婚纱由莫德牵着宣誓。
在最后交换戒指的环节，她透过那层薄薄的面纱扫视所有在场的宾客，渴求一般望向教堂的大门。
最后在绝望的泪水里接受莫德为她带上的戒指。
作者有话说第67章 第三十三章 绝望（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