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增》湜湜其沚

2、旧信

　　连下了几日细雨的若城，却在这一日的下午难得地收起了细密的丝网，然而天却依旧阴沉沉的，一重重累着的云，仿佛一不小心便会塌落。
　　迁独自坐在咖啡馆内，木制结构的建筑风格压得本就不算明亮的光线愈发黯淡。
　　苏未进门便一眼望见了窗边的男子，白色衬衣，栗色短发，眉目清秀，第一眼便觉得是那个人会喜欢的类型。她略微整理了下表情，向那人走去。
　　看到向自己走近的黑色衣裙的女子，迁起身，礼貌地询问道，“请问是苏未小姐吗？”
　　“是。”对方不出意外地点了点头，然后微笑着伸出手，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苏茉的妹妹，苏未。”
　　他伸手礼节性地握了握，道：“请坐吧。”
　　两人落座后，一时间却有些难堪的沉默。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在联系着他们的那个人故去之后。苏茉与迁在一起五年，在苏未出国一年之后。
　　片刻之后，苏未决定直接切入主题，“你说，有些姐姐的东西要给我？”
　　“嗯。”迁点点头，“是一些旧的书信，只是茉一直留在身边，我想，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停了停，他又补充道，“对她而言。”
　　苏未有些困惑：“旧书信？”
　　“嗯。好像是零几年的时候写的。”
　　“零几年的时候？”苏未有些明白过来，是那个时候啊，是姐姐留学期间的信件吗？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姐姐曾在京都留学三年，那时的自己确实有与姐姐定期通信的习惯，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在那个时候，似乎还有一个笔友，所以那时候，写信等信都是常事。
　　对方看着苏未有些晃神的样子，忍不住出声问道：“重要么？”
　　“嗯？什么？”
　　“我是说那些信件。”他笑笑，眼里的情绪却不明朗，“如果不重要，那么我还是带回去好了。”
　　“嗯？”苏未微微蹙眉，“这些信件不是与你无关么？”
　　他轻声道：“她的东西，都是重要的。”
　　苏未一愣，随即却忍不住笑出声来，连眼底都是柔软的笑意。
　　“怎么了？”他看起来有些困惑和恼怒。
　　苏未忙收了笑意，正色道：“很重要。那些信件对于我，也很重要。所以，可以麻烦你交给我吗？”
　　听到苏未的话，他这才缓和了神色，微微弯腰从身侧取过一只浅蓝色的纸袋递给苏未。苏未接过袋子，搁置在腿上，低头翻出几封信来。熟悉的清秀字迹，在回忆里勾连出那人一贯温和的笑颜与平日轻柔的语调来。
　　迁忽然出声道：“还真是相似啊。”
　　“什么？”苏未不解地抬头。
　　“我是说你们姐妹的名字。”他也曾听苏茉提过以前的名字，一样的读音，却是更为简单的“末”字。
　　“是么？”苏未毫不在意地笑笑，“写的时候特别容易认错，这大概也是姐姐改名字的原因吧。”
　　迁点点头表示认同，然后又记起另一件事来，“昨天的那本书是你放的？”
　　苏未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点头，“是我放的。”
　　迁微微转头，望着窗外，“她很喜欢那句话，书里信笺上的那句。”
　　苏未抬眸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迁顾自说了下去，“我和她在一起，也和这句话有关呢。”
　　“嗯？”
　　迁笑了笑，似乎开始沉浸于回忆，他的语调温柔而怀念，“我之前有个在若城的笔友，虽然有几年不曾联系，但搬来这里的时候，我还是给他写了一封信。寄那封信的时候，我没有抱什么希望，而我那个笔友也确实早换了地址，不过我倒是很感激他，若不是他，我大概也遇不到茉。”
　　苏未勾了勾唇角，“信寄到了姐姐那儿？”
　　“嗯。”迁接着缓缓道，“你姐姐给我回了信，表示歉意，因为她不小心当做自己的信件拆了。不过有意思的是，她居然也认真地答复了我的信。于是，之后我有了个新笔友。”
　　“那你们是怎么见面的呢？”苏未心里有些好笑，姐姐那样细致周全的人竟也会犯这样的错。
　　迁听到她的问题，眼中闪过一抹浅淡的笑意，“说起来，大概真的是天意。有一次我在旧书摊淘到一本《枕草子》，里面夹了几张浅青色的便签，上面的字迹很像一个人。”
　　“姐姐？”
　　“是啊，虽然总觉得不会有那么巧合的事，但我还是和茉说了这件事。没想到，茉竟然真的有过一本这版的《枕草子》，她甚至因此提出见面的建议。我们约定的地点就是这家咖啡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茉。”
　　苏未礼貌地勾了勾唇角，没有说什么。
　　迁笑了笑，接着道，“之后，我与茉渐渐熟悉起来，不过很少再写信。我喜欢她，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直到一次长时间的加班之后，那是一个梅雨季，连日阴雨，突然让我突然有了写信的想法，久违的，我给茉写了一封信，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但我知道她会明白的。”
　　苏未了然地问道：“‘雨水增’？”
　　“我后来问过茉，为什么喜欢我。她却总是笑笑，便含糊过去了。”迁忽然低头笑了一声，“现在再没法知道了。”
　　苏未有些恍惚，手上正翻到某一日的信件，她记得那个日子，远在京都留学的姐姐寄来信，与往常一样都是些生活琐事与絮絮叨叨的关心，只是在最后却提了件不起眼的小事：“今日又是落雨，下得人有些心烦，鸭川的水大约又涨了些吧，去岚山出游的计划只得搁置，但有人送来一封短笺，上面写着‘雨水增’，令人不由心情转好。”
　　大约是意识到对方的话已停了，苏未抬头，笑笑道，“你也喜欢这类书？”
　　“也谈不上喜欢，不过有些了解罢了。”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曾经倒是很喜欢纳兰词，还用过他的一句词做笔名。”
　　苏未笑道：“我和姐姐不一样，诗词什么的，虽然小时候常常被她教导着学一些，却怎么也喜欢不起来。不过纳兰的一首词，我倒是很喜欢。”
　　“什么？”
　　苏未看了他一眼，轻笑，“一首《采桑子》。”
　　迁微微抿了下唇，然后笑道：“今天倒是难得没下雨。”
　　苏未应道：“确实难得，不过我也该回去了，晚些只怕还是要下。”
　　“嗯，路上小心。”
　　走出咖啡馆的时候，竟已有几滴落雨，苏未伸手接了几滴，苦笑：“‘雨落水涨，似我深情’？”倒是句别致的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