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赋》霍散人

9、第九章

　　“我这有结界，不带你来这里，被我父君瞧见你定出不了东海。”
　　闻得此言我不禁狐疑，他这是好心帮我？这人可真够怪的。等等，慢着，难道是……
　　“你是说那东西一离了你的身，就会被龙王知道？”
　　“嗯。”
　　“……”我就知道！
　　于是我有些不耐：“那我如何带走？”
　　“救帝姜，一片即可。”
　　我将信将疑，还是站在原地不动。他见我如此，一点也不意外地笑着。
　　“相信我，你现在只能相信我。难道你真想拆了我这龙宫？”
　　“……”当然不是，我尽量克制着。
　　“看吧。”他一脸了然，“跟我来。”
　　我不作声跟在他身后，死死盯着他的背影。想着姑且先信他，之后再随机应变。待一进去，我才发现他虽贵为东海太子，寝殿却没有我想象中的极尽奢华，倒是跟帝姜的风格有些相似。帝姜的寝殿有时我真觉得没一点情趣，白水似的，寡淡无味。

　　“你过来。”
　　听得他自前方叫我，我慢慢走上前去。待走至他身旁，我发现他面前有个镂空的牡丹花物件。不过虽是镂空我却看不清里面，真是奇了。就在我好奇这是什么时，他突然自我身旁开口了。
　　“自己取吧。”
　　我一愣：“哪儿取？怎么取？”
　　见他眼神示意那镂空物件，我惊讶：“这如何取？”
　　“试试。”
　　听他如此，我唯有一试。可试了半天也没试出什么名堂。这东西真是那牡丹珊？为什么感觉不太对。我绞尽脑汁在那研究，他突然又在身后叫我。
　　“莲华，我一直想跟你说件事……”
　　“说。”我随口应着，其实压根没去想他到底要说什么。
　　“你过来我告诉你。”
　　我嫌他太多事，头也不回：“有话直说。”
　　“你过来。”
　　“我若不呢？”
　　“那你就别想拿到牡丹珊。”
　　“……”王八蛋的龟儿子。

　　我生生忍住要砸碎手中那劳什子的冲动，可想着万一它就是我要的，或者他叫我就是为了告诉我怎么取呢，这样想着我就快速走了过去。待到他面前，他又对我招招手示意我把耳朵凑过去，我想着应是要告诉我打开的秘诀，一般秘诀都不是轻易能够说出口的。所以我尽量克制着，所以我照做了。
　　但是！
　　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混账要同我说的是——
　　“莲华，我说真话，那晚你中迷药失了神智的模样，我肯定一辈子都难以忘却……”
　　“……”
　　这个登徒子！！！
　　我随即一个巴掌甩过去，奈何还没到他脸边就被截住。他笑得风姿无限，抢在我还未开口前就说：
　　“我给你。”
　　“什么？”
　　“我给你，牡丹珊我现在就给你。”
　　我死死瞪着他，若他再说出一句轻薄之言我一定会将他狠狠打一顿。我生来就十分讨厌这般不知轻重的男子。
　　“自己拿吧。”
　　“快点拿出来！你若再使花样，我便撕了你！在哪？！”
　　“我这里。”
　　“……”
　　我心里愈发的急，帝姜那边还不知情况，帝英也不知有没有将那连珠木取回来，若因我晚了救治帝姜的时辰，那么后果我定是承受不来的。可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还能指着他的胸口跟我胡扯！
　　我感觉到深深地不可思议，慢慢后退一步，眉头紧锁，一双眼睛极其狠厉地盯着他。虽很久没有同人动手，但真动起手来，我不一定会输。从小到大，我想要的东西，从没有得不到。
　　“你，真觉得我是在同你玩笑？”
　　“这次，我没逗你。”
　　他是没逗我，这次是真的。但我万万也没想到，那牡丹珊居然是存放在他体内的。那从他胸口处一点点浮现出来，缓缓绽放，形似牡丹的幻物，我竟一时语塞找不到任何语言来形容它的瑰丽至极……
　　那应该是，我在世上所见，目前为止最夺人眼球的药引子。

　　我缓缓感叹：“东海，果然是块宝地。”
　　他闻言笑道：“很漂亮是不是？”
　　我怔怔点着头，目不转睛。想是我的模样太呆，他嘴角的笑容愈发扩大。
　　“手拿来。”
　　我乖乖伸手过去，他缓缓将其中一瓣给了我。
　　“好好护着，若丢了我可再不得给你。”
　　我听话点了头，之后准备将那一瓣收好。可是怎么带回去呢？就这样捧着太显眼，将它隐形若是路上不小心丢了可怎好，于是我想到一个办法。
　　那就是同敖真一样，将那一瓣护在我的左胸口处，那里同时也存放着我自己的内丹精元。我这个方法应该很好才对，可为什么敖真突然那么吃惊地表情。不过我没空深思，对他道了声谢，转身便走。

　　但没走几步，他在后面喊我：
　　“莲华。”
　　我脚步一顿，回头望去。只见他展颜一笑，同我站在山巅之处，远远就能感受到东海带给我的那种诡静感觉一样，太过难捉摸。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我期待着。”

　　***** *****

　　等我一回去，就发现帝英已经回来了。
　　我见他胳膊上负了伤，应是同南疆那边起了冲突。我以为他无功而返，却在看到药王手中那株木串时，一颗焦躁不安的心终是安定下来。

　　“六嫂，你回来了，你还好吗？没有哪里伤着吧？”
　　“我没事。”
　　帝英这毛小子一冲过来，我便笑了。但我这话听在那边天帝和药王的耳里，两人却是一脸我根本猜不透的神情。
　　“那六嫂，牡丹珊……”
　　“在这呢。”
　　待我一拿出来，药王眼睛都直了。
　　“这，还真是牡丹珊。”
　　他不可思议地瞧着我，小心翼翼接了过去又望了那边天帝一眼，眼神一时有些复杂意味。
　　“仙子，你真将它从敖真那里要了过来。”
　　这是什么话，这不是他要的么，怎的拿来了还这般言语。我没心思解释给他听，蹙了眉不悦道：
　　“你要的东西齐了，还不快救帝姜。”
　　“是。但是……”
　　“又怎么了？”这老头真是欠收拾，帝英脸色也跟着变了。
　　“还缺一样。”
　　话音一落，我猛地一怔，当场想杀了他的心都有。

　　“允终你能不能一次性说完！”
　　“七殿下别急。这件物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有些为难。若六殿下醒了得知此事我定不好交代。”
　　“是什么你说。”这时一直沉默的天帝发话了。
　　“回天君，是……”
　　他说这话时，明显朝我这边瞄了一眼。接下来，我便听他清楚说道：
　　“是西山红莲一瓣。”
　　殿内一瞬间，很是寂静。

　　我起初愣了愣，而后慢慢不可抑制地笑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我给你便是。”
　　哪知我话一出口，殿内便更是静得可怕。
　　帝英那小子刚才呆愣的面容陡然间被震惊所替代。他能不震惊么，允终要的不是寻常物，是我的真身一瓣。给了一瓣出去，我的修为非但有损，更是会关系着我日后的安危。
　　可那又怎样呢，我竟觉得心内踏实不已。因为他要的我给得起，相比较另两样我内心的不确定，这一样世间只有我才给得起。玉床上帝姜还在那里躺着，若他能醒，别说一瓣，就是三瓣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给他。因为是我欠他的。无论如何，我只要他醒过来。

　　允终想是没料到我会这么爽快，有些发愣，他有些担忧地望向天帝。
　　“这……”
　　他这又是在怕什么，怕帝姜醒来会问责他？那刚才看好戏的表情又到哪里去了。果然，天庭位高权重如他，嚣张跋扈如他，也会畏惧着床上那未来的继承人。
　　于是，我开口笑他：
　　“放心，你不说我不说，帝姜不会知道。”
　　但帝姜真不会知道么？怎么可能。不过只要他醒了，我自有法子让他不生气。

　　想这三样东西加在一起，定是起了效果。所以三日后，帝姜便醒了。
　　那时我正靠在披香殿的软榻上，对着殿外的水榭亭台发着呆。帝英一路兴冲冲跑来，我得知后绣鞋也来不及穿便迫不及待奔了出去。若不是半路上迷罗追住我，怕是不知会闹出多大的笑话。
　　可我没想到，等我走到帝姜的寝殿，却听得里间有一女子的声音传来。那声音听着隐隐有些耳熟，但我不确定她是否就是我所想之人。不过是与不是也无所谓了，他有佳人在侧，我做什么要讨嫌的硬挤进去。

　　“欸，六嫂，你怎么了？”
　　“我明日再来。”
　　“不行，你不能走。六哥醒来一眼见到青鸾，没见着你本就冷了脸色谁也不敢靠近。你这再一走，六哥怕是真要生气。”
　　“谁也不敢靠近？她不是在里面么？”
　　“在里面是在里面，不过你仔细听听。你听他们在说什么？”
　　“我为何要听？”
　　我甩脸就要走，奈何帝英这臭小子手劲太大，我竟一时被他绊住了脚步。接着他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殿内那两人的话语，我听的一清二楚。

　　“出去。你去回了父君，儿臣我谢谢他的好意。”
　　“六殿下……”
　　“出去。”
　　“……要不是那药，你是不是就不会与莲华……”
　　“你要说什么？”
　　“我是说你与莲华，莲华那么爱煦江，怎么……”
　　“青鸾，你可知为何到今日，我都不去找敖真算那笔账么？”
　　“青鸾不知。”
　　“因为我感谢他！要不是他那么一搅和，我与莲华不会有今日这般日渐融洽的局面。莲华更不会断了对煦江的念想，打算一心一意待在我身边！怎么，我好不容易盼得今天这样的日子，你们却一个个都要来破坏么？”
　　“不是，我不是。帝姜，我只是……”
　　“只是什么？青鸾，我爱莲华！我心里只有她。她已经在我心里生了根，发了芽，若要将她从我心上拿走，就只能将我的心剜去！”
　　“你不要激动，我不说了不说了。你不能生气，这对你的身体不好。”
　　“出去！”

　　最后那一声，落在我耳边像是结了厚厚一层霜，冷冽至极。我离他这样远，也还是被冻得一激灵。更何况是与他面对面的青鸾。
　　我与青鸾一同长大，从没一人敢这样伤她，也没一人能这样伤她。我虽然心怀怜悯，却没有一丝一毫对不起她。帝姜是我名正言顺的夫君，纵使她再怎么觊觎，也不该背后那般说我。我已有自己的不得已，她与我情同姐妹，却在煦江走后没有一次过来找过我。今日她出现在这里，当真是这么多年第一次再见。

　　青鸾走后，我进了帝姜的寝殿。床榻之上他面容苍白，毫无血色。我静静走至他身边，他一直未睁眼。我以为他累得睡了过去，谁知下一刻他眼也未睁就抛来一句，那声调分外冷漠。
　　“滚出去！”
　　“当真？”
　　我话音一落，他便猛然睁开了眼。那一刹那，那眼眸里陡然间迸射出来的光亮竟让我的心轻微揪了一把。我努力忽略这种让我不舒服的感觉，似笑非笑跟他说：
　　“你醒了？看来真是醒了。好，我这就滚出去。”
　　佯装恼意，骗他似的转身就走。
　　“别走，莲华。”
　　我没料到他反应会那么大，竟从床上直接滚落。他还未完全痊愈，地又那样凉，他若因此受了寒那可如何是好。
　　我赶忙上前扶起他，叹气嗔怪道：
　　“真是不禁骗，我唬你的，还当真。”
　　他却不言语，拿着一双眼睛颇为委屈地把我望着，望到最后居然还起了氤氲水光。
　　啊，这……
　　我真是无奈死了。

　　“你怎么还……哎呀，快起来先。”
　　我将他扶上了床，为他仔仔细细盖好寝被，他一直握住我的手不放。这般的不声不响倒叫我有些拘谨。
　　“你别不说话，你是不是哪摔疼了？”
　　“……方才，我不知是你。你莫要生气，我不是有意对你那般语气。青鸾是父君安排不是我本意。莲华，我心里只有你。”
　　他的态度，同刚才与青鸾完全截然相反。也因此，才叫我暗自深叹。
　　“我听到了。虽不是有意去听，但还是听到了。你无需解释，我都明白。”
　　“你不生气？”
　　“有一点吧，我不是很喜欢别人议论我还被我听见。”
　　“只是这个原因？”
　　我点了头，不假思索：“其实我与她没有冲突，她会答应天君的要求，我也没想到。”
　　“……”
　　他又不说话了。
　　他这什么毛病。

　　那时候，他就那样默默地凝视着我，我也回望着他。他眼里好像闪过千万种思绪，可我没一个看得懂。又过了片刻，他放开我的手忽然就缓缓笑了。那笑感觉太缥缈，不长久似的。
　　我以为他又要说什么，结果只是一句：
　　“你瘦了。”
　　我不禁笑了，摇着头：“你可还有哪不舒服？你不能再瞒我。”
　　“没有了。”
　　“我之前问过你，问那药对你是否有影响，你却哄骗我。你一向不让人操心的，为何这次要如此。”
　　“抱歉，莲华。”
　　“这话你说太多次了，不要说了。”他总是这样与我道歉，我觉得一次比一次不舒服。
　　“可我只能这样说。那日在庭院里那般对你，对不起，我真不是有意。我也不知我是怎么了，只感觉那时候面对那样的你，我脑海里全是你要离开的场景。我慌极了，所以……你可否原谅我？我什么都不需要你帮我，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即便你心底忘不掉那人，我也想你留在我身边。好么，莲华？”
　　他这般正正经经，卑微的姿态说辞，让我一时失了言语怔在那里。我该怎么回答他呢？我真的不知道。
　　我又能说什么？好或不好，全都不是出于我本心。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处境，凡间已为人妻的我，一朝回到九重天却重嫁他人。我没有背叛煦江，可我也无颜面对他。这边又是一颗真心，我更加不能回报。
　　我能做什么？我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待在这天宫里，将煦江偷偷藏在心底，然后当做一切都已结束听话地待在帝姜身边，规规矩矩做他的妻子。我不能任性冲动再去找煦江，也不能为了煦江做出任何有损帝姜名誉的事，一个是我爱的人，一个是我名义上的夫君，两者我仅能维持这样的局面。我也只能这样而已。

　　“不要说了，你先睡会儿。我知你没有睡好，快睡吧。”
　　“你不要走。”
　　他一把拉住我，我即将起身的动作顿了一下。见我久久没回应，他颇为无奈只好苦笑松了手。他渐渐躺下去，目光瞧着床顶，一时间嘴唇微启，却什么也没说。就那样呆呆躺着，好半天才缓缓闭上眼睛。
　　就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心中竟莫名有些慌乱，这慌乱来得毫无缘由，毫无征兆。我忽然有些害怕这样的感觉，我觉得是自己待在殿内太久了，或是我自己失了一瓣真身的缘故，所以急忙起身想要出去透气。
　　可我刚走至门口，就听他那边幽幽飘来一句话，轻飘飘地，像是梦话。我本无意去听，奈何殿中太静，他又一直重复。待我终于听清时，那一瞬间我内心的不安便如排山倒海，迎面而来。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没错，就是这一句！
　　我猛然僵在原地，不可思议朝他望去，却在下一刻惊见玉床上那一身清白之人，周身虚幻，存在的好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