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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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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凡间玉茶镇西面的山坡上,我曾一字一句对着煦江说过。我穿着荔儿娘亲亲手制的百花裙,躺在他怀里。当时,我头上还戴着荔儿亲手给我编制的花环,花环好看极了,好看得小荔儿一脸天真对我说,日后长大了定要娶我做他的新娘子。孩子天真,煦江却幼稚地当了真,竟吃了荔儿的醋,惹得荔儿当场哭了鼻子……
往事种种,我一段段记得刻骨铭心。
我问帝姜,何以会得知这一句?却在问出口后他笑得清风拂面,直说是梦话而已。只因之前在帝英那看到过,印象深刻一些罢了。他回得坦坦荡荡,我却将信将疑。
像是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句诗,仅是一句诗。
“你可想出去走走?”
我刚进承明殿,就见他一人静静斜靠在门框边,背对着我对远处天空望着。一身雅淡清白,挺拔绝世,不愧是这九重天上最令人瞩目的六殿下。
他不知在看什么,看得那么聚精会神,连我进来的脚步声都没听到。待我说话时,才回过头来。
“你来了。”
“今日殿外的日光很好,帝英他们都在天池那里,你要去吗?”
“不了,你去吧。同他们开心一点。”
他淡淡笑着,说完便又转头对那空中望去。我沿着他棱角分明的轮廓,朝他目光之处也望了过去,却什么也没看到。远处云层涌动,霞光瑰丽,像是民间最巧的绣娘手中那一大片的云锦彩缎,透着令人折服的魅力。这是独属于九重天的模样,世人皆向往的模样。
“真是漂亮。”
“是么?”
“嗯。”
“比在凡间还漂亮?”
“……”
他缓缓看向我,眼眸里若有若无有些笑意。有些难猜,说不上柔和,也说不上冷冽。总之在两者之间,我被他看得很不自在。
“你去吧,雨丹不是也在那么?”
“我刚从那儿回来。”
“哦。”
他轻轻应了一声,又重新靠回门框上。我以为他还会再说些什么,结果又对着远处发起呆来。今日他这是怎么了。
见他依旧沉默,我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可他到底在说什么,我一点也没听懂。
“你到底在看什么?”
“虚无罢了。”
“什么?”
“你看那远处,缥缈之间像是什么都有,却又什么都没有。”
“……”
“这世上的人,每日都在拼命追逐。有追逐名利,有追逐荣华,有追逐心中不灭的向往。其实这些全是梦,梦有很多种……”
“……”
“有些看似实现,却没有实现。有些看似失去,却是彻底得到。”
“……”
他到底在说什么?为何我越听越糊涂。我怎么感觉他像是在指什么,像是要同我说明什么,可我真细细想去,又无一丝头绪。他从头至尾这般安静到仿佛没有任何波动的模样,我不曾见过。渐渐地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得越发的快,快到有些不安。就像是整个人沉沉地掉下去,掉向一片虚无之中,拼命想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
“你今日这是怎么了?”
我将他转过来,他那蛊毒允终不是解了么,怎么我看起来,人还是这般浑浑噩噩不清醒呢。
他却忽然笑了,做出一派清闲模样彻底靠在了门框上。
“无事。只是昨夜没有睡好,梦做多了,一时不清醒胡言乱语而已,你就当是笑话吧。”
“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是不好笑。可我也不会讲什么话能逗你开心,要不你还是找雨丹他们吧。”
“……你,这是在赶我走?”
“我没有。只是你在我这里,一直以来不都待不住,觉得闷嘛。”
“我可没有这样说过。”
“可我看得出来。”
“……”
“莲华。”
他的手想要抚摸上我的脸,但近在咫尺又收了回去。接着他站直身子,微微一笑。
“去吧。我有些累,想休息一会儿。你将门关紧了,暂时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说完,他便自顾自地走向床榻,在我怔怔地目光中慢慢躺下,慢慢地闭上双眼睡去。
而我,在照着他的话将门关上的那刻,就跟个傻子一样,在原地呆了好久。
***** *****
“你说的话当真?”
“我现在还有心情唬你?”
“也对。不过在我看来,六殿下会那般也许是蛊毒刚清还未痊愈的缘故。他性子本就深沉,说出那番话也在情理之中。我听司命说,从鬼门关绕过一圈回来的人,自然能看清楚很多人和事。”
“可他后来在赶我走。”
“他没有赶你。你都说他站了好久,自然是累了想要休息。他醒的那天他留你你不答应,今日他真的想睡了,你却说他在赶你。”
“不是,我……哎呀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那种感觉不对嘛,那天和今天的感觉不对。他就是不想我再待在那里,他就是想将我支出去。你不觉得他突然这样很怪么?”
“怪?”雨丹蓦地笑出声,笑容显得暧昧不明,“我看更怪的人是你。”
“我?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你看看你自己,你再仔细想想,你为何今日会这么心不在焉,在天池那里你就是。”
“天池?”
“可不是,帝英他们几个兄弟朝你望了好多次,你一次没发现就算了,最后我和帝英一起喊你喊了三四声你才回过神。后来我想问你下月帝忻的生辰宴,我该准备什么礼物你却掉头就走,敢情是去了六殿下的承明殿。”
“……我有那样?”
我被她说的一愣一愣,不相信道。
“何止啊。”
帝英这混小子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同我们一起坐在了披香殿的台阶上。远处迷罗看到像是也要过来凑热闹,不过让我一个眼神给瞪回去了。
“何止什么?”
“还什么?六哥醒的那天,你急得连鞋也未穿就跑出去的事整个天宫都知道了。”
“……”
“还有你在六哥殿前甩脸就走,还不是吃了那青鸾仙子的醋。”
“……”
“那时候六嫂你那表情,我差点以为你要同青鸾打上一架,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出。”
“……”
“我知道你不会承认。不过刚刚我从六哥那出来,什么都跟他说了。”
“……”
就在我快要石化的时候,雨丹好死不死补了一句。
“六殿下不是睡了么?”
“醒了。我本想偷偷进去,谁知门自己开了。哦,六嫂,六哥说要见你。”
“……”
“他说想要听你弹琵琶,想听你的琵琶声。”
“……琵,琵琶?”
“嗯。原来六嫂你还会弹琵琶呀。”
我终是被这一句猛地拉回了神智。我看向帝英,他一脸惊奇的样子一点也不亚于我惊呆的程度。而雨丹,先是没怎么反应过来,后面则是直接呆愣掉。
“莲华,你会弹琵琶我怎么不知道?”
我比雨丹好不到哪去。我满心震惊,帝姜是如何得知我会弹那个?我从未跟他提起这个,从未。而且我也不是天生会弹,还是在凡间荔儿的娘亲教的。为了煦江的生辰,我提前足足学了半个月。
帝姜,他怎会知道……
他,怎能知道?!
***** *****
我去到他那里的时候,没有带琵琶。因为我根本没有。我之间弹的那个早已随着煦江离去,抛入了碧心湖的湖水里。他一走,我也没有心思再弹。起初是为了怕睹物思人,可最后发现是我天真。琵琶没了,不代表思念也跟着没了。
“我没有琵琶。”
“我这有。”
“你哪来的琵琶?”
“五哥那拿来的。”
他像是算好的一样……
后面我又是没忍住问出来,问他怎会知道。他太可疑了,前几日是那句诗,今日又是琵琶。每一样都是我与煦江才知道的私密。他一个外人知道不是太奇怪了么?
可他回我什么?清清淡淡地笑着,目光澄净得根本看不出他有没有说谎。
他说:“梦里”。
简直匪夷所思。
“我就知你不信,但真的是梦里。”
“什么梦?”
“记不太清了,刚才做的。”他摇摇头,坐回床上。似乎努力在回忆着,后面又说:“梦里你好像是抱着琵琶,坐在一片青绿的山坡上。”
“……”
犹如一记重击,我猛地僵在原地。因为他说的一点没错。那日煦江生辰,我特意将他拉去玉茶镇西面的山坡上,有些激动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给他弹了我人生中第一首琵琶曲。那时候还有……
“还有个孩子,一直在你身边跑来跑去……”
“那是荔儿!”
他将我脑海中的画面就这样说了出来,我无法不震惊。这真是不可思议,他就像是那日在那里一样。可是这怎么可能呢?那日除了我和荔儿,就只有煦江。
我满心疑惑不得解,他却也是满目疑惑。
“荔儿是谁?”
“你真的梦见了?你还梦见了什么?”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内心竟期盼他能再说一点再说一点,一点也未察觉我这种期盼其实毫无道理。他视线落在我一时情急握住他的手上,呆了片刻,复而抬头像是很抱歉地看着我,说:
“只有这个。”
我颓废般地渐渐松开他的手,暗自苦笑。忽然感觉有些无力,索性跟他一起坐在床沿边。他的床可真冷,硬生生让我打了一哆嗦。
之后,我与他久久无言。
“你真的会么?
“什么?”
“那琵琶。”
“……”
不知何时,他忽地开口问我。那时我杂乱的心绪已经缓和不少,可他这样怀疑的语气陡然又让我开始不舒服。下一刻,我起身拿起那琵琶,坐在他斜对面的软塌上,没好气道:
“你听不就知道了。”
可接下来,许是我很久没弹了,加上又是第一次摸着不属于自己的琵琶,所以第一个音弹出来的时候,我自己都忍不住皱眉。
他呢,直接笑了。
“不大,好听。”
我愈加没有好脸色,于是大声反驳:“我这不还没开始,我都多久没弹了。”
他也不恼,凝视我的笑意越来越深。
“你要弹什么?”
“我高兴弹什么就弹什么。”
接着,他很识趣地闭了嘴。
我自己在那捣鼓着,装模作样要给琵琶定弦调音。我认为这很重要,因为荔儿娘亲弹时,都会边弹边扭动弦轴,待她觉得对了她才开始。可我弄了半天心里也没谱。不过好在帝姜是第一次听,加上那曲子是我自己独创,我要说这曲子就是这样,他也不好反驳。
“好了。我再弹一遍,你可听好了。”
不知是不是我天赋异禀,这么多年再次弹起竟还是如此顺畅。我还表现了一波轮指演奏,虽没有凡间精通琵琶之人的高超技艺,但起码还能勉强一听。不过我自己很是满意了,似乎比凡间那次还要好。荔儿娘说过,轮指学好了,琵琶就学会了一半。所以见到帝姜那一脸渐起的笑意,我颇为自得。
“怎样?”
“不错。”
“那当然,你第一听就能听到我弹成这样,是不是很荣幸?”
“嗯,我很荣幸。”
“这就对了。”
他的反应我很满意,满意到我甚至都飘飘然在想我要不要也给迷罗弹奏一次,她听到了整个九重天也就听到了,那我到时候岂不是多才多艺,倍增颜面?也好叫那些个女仙娥们张大眼睛看清楚,嫁予帝姜我也是有底气的。
我心里不禁美滋滋,后面听得他喊我才收回这无限遐想。
“莲华。”
“干嘛?”
“到我生辰那日,你再弹一次好么?就弹今天这一首。”
“不行。”
我不假思索一口回绝,这还是当初给煦江贺生辰的曲子。今日弹这首,那是暂时我就会这一首。不想在他面前失了颜面,才勉强为之。哪能一次两次都拿来弹给别人听。
不过我这么斩钉截铁地拒绝,有些让他下不来台面。我还在想怎么安慰他时,他却像习惯了似的微微扯出一丝笑就不说话了。
真是……
他这个模样到叫我觉得自己很没有良心。算了,我退一步。
“我是说这首就算了,我弹别的给你听。”
像是很惊喜我这样的回答,他笑得比刚才好看不知多少倍。
“好。”
“嗯。”我有些别扭地看着他,点了头,“所以你不要不开心了。”
“我没有不开心。”
“你有。刚才你那笑容明明是硬扯出来的。”
看,被我说中了吧,又不说话了。
“你别老盯着我啊,我脸上又没有花。”
“谢谢。”
“谢什么?”
“牡丹珊。”
“……不用客气,我应该的。”
他这转换话题的本领真是一流,我自愧不如。不过我有些好奇,好奇什么呢?
“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敖真能同意给我?允终那老家伙可想知道的很。”
“为什么?”
他怎么这么听话,我问什么他便答。不过真为什么,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后来我回来仔细想了想,觉得似乎很容易就拿到了。过程也没多曲折,相比较帝英在南疆负了伤,我算比较幸运的。
天宫里为此事众说纷纭,说法一个比一个离谱。可最应该来问我的人,却半天都没动静。
“我说其实我自己也糊涂你信么?本来我都打算好了,他若不同意就打一架抢过来便是,虽然起初我根本不知道那东西在哪。可后来他将我惹恼了,我骂了他几句,他就给我了。”
“你骂了他?”
“对啊。”
“骂了什么?”
“就是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要不然拆了他的东海,拔了他的筋。哎呀,虚张声势罢了。”
“真是虚张声势?“
慢慢地,他抿唇笑了,一瞬间的表情温柔极了。
“嗯……虽然话有些狠,但是真打起来我觉得自己或许能赢。你又不是不知道,九重天上真较起真来,我可是能跟你几个弟兄打成平手的。”
想是我自豪不已的神情感染到了他,他颇为同意地点了头。
“这话没错。”
“是吧。所以讲不定就是因为这个,他怕了所以就给我了。就跟小时候丹凤老偷穿我的衣裳一样,我多次规劝无用,直到将我惹恼了她就老实了。自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敢碰过我的衣裳。”
我这话说得极其自信,把他都说笑了。这还是这几日以来他笑得最开心的一次,笑声爽朗,如窗外的明朗碧空,令人舒畅。
待笑声渐渐下去,倚靠在床边的他就静静地对我望着。他唇边的笑容仍在,整个人都在散发着那种淡淡地,如天外浮云一般令人捉摸不透的气息。每次他一这样,我就感觉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像是知道所有,掌控着所有。
果然,在他后面的话语里我就感觉到了。虽然语调柔和,却让人一瞬间绷紧了弦。
“敖真会将牡丹珊给你,我一点也不意外。因为若是我,我也会给你。本就因他而起的事,他该知道早晚会有人去向他要那东西。我猜他定会为难那人,最后是不是真给也未可知。不过他没料到你会亲自去,你的态度也不在他预料之内。但凡他以后想再见你,他都不会拒绝。”
“你等等!”
他最后一句说什么?我都听懵了。
他还是那样靠在那里,还是那样淡淡地笑,依旧拿着那种轻柔语调,却说着让我全身毛孔都竖起来的话。
“他喜欢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