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赋》霍散人

11、第十一章

　　“你这是什么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没有说错，他喜欢你已经成为事实。”
　　“你什么意思？”
　　“莲华，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又怎会知道呢。你从来不在乎这些，你的一颗心全在煦江那里。可你了解么？在这九重天上有多少眼睛在觊觎着你。即便现在你已经是我的妻子，可依旧还有人在念着你，想着你。”
　　他淡淡地话语就跟他的笑容一样，明明我不在意就会被风吹散去，可偏偏我如此在意。敖真对我怎样与我何干，我与他已是夫妻，他做什么要为这些不相干的自找烦恼，还要惹得我也不痛快。话不投机，说再多都是错。今日我在承明殿呆的够久，也待不下去了。我知道若是我再不走，我定会失了耐力与他吵起来。
　　“时候不早了，你休息吧，我改日再来看你。”
　　以往这种时候我掉头就走，他都会任由我走。自与他成婚以来，我不愿的事他从未要求。可今日我还未踏出殿门，殿门便被他猛然关上。
　　我见后心中不免恼火，刚要回头质问不料被他陡然从背后紧紧抱住。他整个人贴着我的后背，头埋在我的颈窝里，就这样沉默着一句话没有。我越挣脱，他抱得越紧。我越发感到生气，可就在下一刻，我顿时惊觉原来他在发抖，他抱着我的身体隐隐地在发抖。
　　蓦地，心底便涌出一种无以名状的忧虑。那忧虑迫使我想立刻回头看看他究竟是怎么了，可也就在那时他开了口，缓慢且透露着无限的哀戚。

　　“你可知我有多害怕……一个煦江不够，现在又出来一个，以后呢？还会不会有第三个，第四个？我真想将你藏起来，可我知道你不愿。连待在这九重天你都不是真心，那我的身边又算什么。”
　　“你就是这样，入你心里的你视若瑰宝，入你眼里的你呵护备至。那我呢？不在你的心里，可否在你的眼里？你能不能回头看一看我……”
　　“我知道这段日子你都在强迫自己，强迫自己接受一切。你努力做得很好，因为你觉得自己已是我的妻子，有些事你逼着自己忘记。你忘不掉的我知道，可我也没有资格逼你忘掉。莲华，我只是害怕，害怕有一天你终会离我而去……”
　　他低沉幽幽地的话语像细微的弦一样点点将我收紧，直到将我勒出痛觉。我困惑极了，他怎会有这些想法呢。顿时，我心中有好多话想说出来，却不知要说那一句与他听。感觉到他颤抖地越来越厉害，我真心慌乱地道出一句算是我这些日子以来唯一决定并笃定的信念。
　　“我已经嫁给你了，帝姜。我是你的妻子，这个世上除了煦江以后便只有你。我会好好留在你身边的，为什么你还要害怕呢？”
　　“因为你的心啊。”
　　“……”他一语中的，我陡然无言。
　　“你的心不在我这。未知的变数太多我无法预料，我更不敢保证心里没有我的你，日后能一辈子呆在我身边。”
　　“那你要怎样呢？我只有一颗心。”
　　就是我这一句，我感觉到他身体猛然一僵。随后他终于慢慢放开了我。待我回头一看，他的眼眶竟红了一圈。接着，他惨然一笑，那笑落在我眼里，生生觉得好是刺痛。

　　“你知道么，帝英今日来告诉我的那些，我听后有多欢喜。他说你得知我醒来，急得鞋也未穿就跑出去，说你为了青鸾赌气在我殿外转头便走。更说在我昏迷不醒时，你的眼中满是担忧。他说的每个字都落进我这里，一颗心冷了这么多年唯有今日才是滚烫不已。”
　　蓦地，我的眼眶也不可控地随着他一起红了起来。
　　“父君想尽一切要隐瞒我，但我不是傻子，我的蛊毒能这么快痊愈，除了那两味药引子，里面更是有你的真身一瓣。你觉得你欠了我，所以心甘情愿。可真是你欠了我么？没有。心甘情愿的是我，哪怕是死，我也会挡在你前面！”

　　我一生中从没有过那样的感受，感觉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而不得还击。偏偏心中又是毫无恼意，只觉得自己活该被打上那一巴掌。可我又觉得自己明明是委屈的，这委屈我一人受了很久。我想有人来安慰，可是真正能安慰我的人却又不在。
　　我的心一瞬间乱极了，我无处释放只能自己强忍着。可忍到最后眼泪就毫无征兆地掉落下来。一滴，两滴……慢慢地，我像是终于找到发泄口一样，就那样捂着脸蹲在原地大哭出来。
　　我心中有太多无法说出口的苦衷，我也不能每一件都要求别人谅解，可是我也是人，我不是没心没肺的木头，我不是。

　　“莲华？”
　　“莲华……”
　　我听到了他的心慌意乱，在我身边颤着声音唤我，一双手想碰我却又不敢碰我，一时间俊雅的面容上满是痛楚。我愈见他如此心中便愈加难受，哭声也就越发不可控制。
　　就在我哭到无力快要瘫坐在地的时候，他一把将我拉起来，还未来得及站稳就被他狠狠拥进了怀中，下一刻没有给我任何拒绝的机会，他的吻便铺天盖地而来。
　　那刻就在他的怀里，我感受到了他剧烈的心跳。那心跳连着我的心跳，就在我手心手背处猛烈地跳动，那样的真实那样的鲜活，我一时沉迷不已。后来就在那渐渐地迷乱里，慢慢地，我开始无意识地回应着他……

　　***** *****

　　待我醒来时，居然已是第二日清晨。
　　再等我转头一看，我的身旁……
　　睡着帝姜。
　　这是他的寝殿被他的床……
　　更是他的承明宫。

　　我仔仔细细回想着昨日我能记得的情形，可怕的是到最后我发现一切居然很是符合情理。
　　这可真是……
　　我有些头痛地扶额。

　　“你饿了吗？”
　　“……”
　　我动作僵在那里，索性直接捂住眼睛装死。他这问话有些不正常吧？难道不应该问……
　　好吧我承认，是我不正常。
　　我就不说话，看他还怎么问。
　　可他不问了，直接起了身。我听他在殿外叫了迷罗进来，隐隐约约听见有说了“水”这个字。不用想了，定是要打水洗脸。我也要起来了，不能就这么在床上躺着，多尴尬。
　　可是，我衣裳呢？

　　“帝姜。”
　　“我在。怎么了？”
　　他赶忙走了进来，一脸关切。不知怎地这样的情境我竟心里隐隐有些动容，是在动容什么，我也一时想不透彻。不过这不打紧，关键是我发现今日，这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顺眼。
　　“我的衣裳。”
　　话音刚落，他便笑了：“别急，迷罗去拿了。”
　　“我原先的衣物呢？”
　　“迷罗拿走了。”
　　“她拿我衣服做什么？”
　　“说是你已穿了两日了。”
　　“……哦，真细心啊。”
　　那丫头弄得我起身不是，不起身也不是，真是让我有些咬牙切齿。但这也就算了，他居然就在那站着不走了。
　　“你做什么？”
　　“嗯？”
　　“我是说你站在那做什么？”
　　“我等你起来。”
　　“不用。”
　　我表面懒得搭理他，实则有些不好意思，被子里我自己是什么样的，难道我起身穿衣他也要从头看到底。
　　他不懂我的尴尬，竟还走近床边坐了下来。我不敢看他，也不说话，他也安静地一句话没有。
　　这人有时真是一点也不利落。
　　我心里暗自不爽，他浑然不知又拿着一副温柔的不得了的口气对我说：
　　“把脸转过来。”
　　“干嘛？”
　　他手上拿着一块白布样式的东西朝我这边伸过来。
　　“擦脸。”
　　“我自己来。”
　　我伸出手，结果整个肩膀全露在了外面。
　　我没出息地又缩回来，翻了个白眼沉默着。然后，我余光瞥到他的笑意明显扩大了好些。
　　他动作很轻柔，细心地将我的脖子也擦了一遍，然后我的手，接着手臂，再接着……
　　“慢着，你这样擦，我还需要沐浴么？”
　　他眼尾堆满柔情，话很是不正经：“要不，我就这样……”
　　“别。”我白他一眼，对着殿外就大声喊道，“迷罗，迷罗。”
　　“迷罗很快就来了。你再喊，帝英他们几个估计要闯进来。”
　　“……”
　　见我没话了，他似乎很开心。
　　“你笑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我真是好容易生气，他这般。
　　“就觉得你我今日，很像平凡人家的夫妻。”
　　“……”
　　他一定是我的克星，不然怎么句句都能将我堵死。后面他唤了我一声，我知说不过他，于是缄默不语。
　　“两日后，我将被授太子印了。”

　　这么快？
　　不，算迟了。
　　若不是我的缘故，怕早就是了。

　　“恭喜。”
　　我算是发自肺腑的对他说道。天君九个儿子里，就属他最拔尖。虽不是从一开始就与他一起，单凭这些时日以来我亲眼所见，何人还会有他这般难以预测，适合那个高位。他与煦江太不相同，煦江直爽恣意，他呢？我觉得他能看透我所有的思绪，而我对他，是恰恰相反。

　　“莲华，你是太子妃了。”
　　“太子妃？”
　　“嗯。”
　　他满目情思，我却不知该说什么。
　　太子妃……
　　多么生疏，冰冷的称呼，我不是很开心这个称呼，虽然不可避免。我知道自我嫁给他的那日起，这一日便会来临。这西海八荒的女子，该是极其艳羡我吧。

　　“谢谢你。”他忽然这么对我说道。
　　“谢我什么？”
　　“你在我身边。”
　　“……”
　　“莲华。”他握住我的手，很紧很温暖。那一双眼里全是我的倒影，“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我蓦地无言，心中暖流浮动。
　　就在那刻，我忽然记起那日迷罗的话。就是帝姜醒来的那日，我离开承明宫不久，迷罗便忽然出现从背后搂住我。她像个孩子般拿着软软糯糯地语气求我，娘娘，你别走。你陪着殿下吧，他已经没了母妃再不能没了你。九重天上暗涌难测，有你在的地方才是他真正的栖身之所。
　　迷罗是我的贴身侍女，儿时父母早亡。于世间飘荡险些丧命之时，被少年帝姜所救，念她年幼孤苦遂将她带上了这九重天。她是这天宫里唯一的凡人。天规森严，然因帝姜所护无一人敢置喙。她也是争气，凡人的命格硬生生在她自己日夜修炼之下终有了神仙的风骨，连司命都觉得惊叹非常。
　　为此我曾问她，帝姜分毫没有帮过你？
　　她摇头一笑，清澈的眼眸里全是敬仰。感激回道，命为殿下所救，理应让他救得值得。迷罗虽不是天纵奇才，但明白勤能补拙。世间孤苦之人不止迷罗一个，但无疑迷罗却是很幸运的一个。不过最终这“幸运”二字，于娘娘于殿下才最为贴切。因为，他有了你，你有了他。
　　我不知这丫头竟看得这般通透明达，看来是否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 *****

　　两日后。
　　帝姜正式被封为天族太子。

　　九重天一望无际的祥云笼罩。四海八荒的仙者，全聚集在通往天族最高权威者所在百级台阶之下，默然肃立。
　　我在最下方处凝望，听最上面的那位板正的仙官一句句规矩且郑重地宣道——
　　“六子帝姜，日表英奇，天资粹美。今授太子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四海之统，以系八荒之心。”

　　“恭贺太子殿下。”
　　“恭贺太子殿下”
　　……
　　…………
　　俯拜声不绝于耳，瑞鸟盘旋不散。

　　便也是那日傍晚，我下了凡间。
　　这次不再是私自，我已与帝姜报备。得他允准，我才出来。
　　就在曾经玉茶镇西面的山坡上，我给煦江立了一块石碑，碑后土里埋着的是煦江的骨笛。墓前施了禁术，谁人都无法移动。

　　“对不起。”
　　“……我向你许的承诺，我无法再继续遵守。我别无选择，我已是他的妻子。”
　　“你若要恨我，就恨吧。今生你我无缘，若有来世，我必还你。”

　　坡前微风拂面，所望之处绿茵遍野。寥寥三句，便是我对煦江最后的告别。
　　我不会忘记他，心里的某个角落，始终为他存在。

　　凡间那条熟悉的石板街上，我偶一抬头，便见尽头那处，帝姜一身清素在那等我。
　　自此，可以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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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抽空全部过了一遍
检查出好多错别字
我发现我之前写文特别喜欢乱用感叹号还有省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