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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听琴 ...

  •   刚刚入夏,长明宫忽然来了一批匠人,他们是奉旨前来修缮宫殿的。原来皇帝忽然有了来此避暑的兴致,也终于想起这里还有一支从战场虏来的乐工。这个消息对萧寞他们来说,实在说不上是幸亦或不幸。
      在匠人们的巧手经营下,这座荒芜的园林逐渐被从迷梦中唤醒,重新展现出它作为一座皇家园林的非凡气度。转眼就到了圣驾将至的时候,长明宫上下已经做好了接驾的准备。
      萧寞看不清那些红砖绿瓦,但却嗅的到鸟语花香,单单他们排演用的那间偏殿,他也闻到了其中新刷的清漆的味道。这些纷至沓来的味道让他不安起来,他又一次生出那种被洪流挟裹身不由己的无力感。
      这一次,命运的手又不知道要在他身上弹奏出什么样的旋律,有时候他甚至想干脆挑断琴弦,一死百了,也好过整日颠沛,提心吊胆。可每当他如此绝望的时候,心里都会想起那支小调,她哼的小调,提醒着他还有心愿未了。
      即便畏惧不安,该来的还是会来到。宫里传来消息,銮驾七月初十到临,万事俱备,只待吉时。
      初九夜,长明宫中忐忑不安的灵魂不止萧寞一个,许多人都对即将到来的圣驾寄予自己的期望,有的想要得到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而有的却只是希望自己能活着看到后天的太阳。喜忧参半,百味杂陈。
      也许是这许多心思搅乱了风云,夜深之后天气突变,狂风大作,下起暴雨。
      萧寞睡不着,披衣起身到廊上听雨,他抱着琴,闲闲的弹着不成曲的小调,和雨声夹杂在一起,难分彼此。如此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雨势渐弱,风起,微凉,想必今夜所有躁动的心,都能在这清凉中安歇片刻。
      回廊的另一头,有个踟蹰的脚步声从雨一开始落下,就被萧寞听在了耳朵里。雨声渐歇,它也未曾远离,仍是不紧不慢的踱着,一步步踏在萧寞心头,令他牵肠挂肚。
      “你有没有穿蓑衣,我这里备着一件,如果需要你就拿去。”
      “不,不用麻烦。”
      果然是她,就算看不到,可她的嗓音,她的脚步,她的呼吸心跳,乃至一声叹息,对萧寞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烂熟于心。
      “这么晚了,你来,可是有事?”
      久久的沉默,久到萧寞以为她不会再回答他的问题。
      “我…喜欢听你弹琴。”
      喜欢二字说的极淡,可听在萧寞耳中却惊如雷鸣。这半年多来,他时常能在身边捕捉到她存在的痕迹,可他却一直借着眼疾没有挑明,但是今晚,许是这风雨,许是明日未知的命运,终于让他决定打破沉默,一诉衷肠。
      “姑娘于在下有救命之恩,如今困顿,在下别无所长,唯有这琴声尚可入耳,姑娘若喜欢,以后常来,我抚琴给你听。”
      萧寞听见她的脚步又近了一些,然后是她在围栏上坐下的声音,萧寞想象着她抬头看天,脸上的神色依旧是那样淡淡的忧愁。
      “明日圣驾来临,也许一句话就能决定你我生死,这半生际遇,又有哪一件是自己做得了主的,何来以后之说呢。”
      她说的没错,萧寞苦笑,随手拨出一串曲调。
      “我出生在少夷山,是少夷族人,少夷夹在越厉两国之间,战乱不止,生存不易。二十年前厉国燕长生燕将军镇守边境,越国慑其威不敢来犯,边境子民终于过上了一段平静的生活。
      可是后来,燕将军被调离,越国趁机略地,我长大的那个村庄,一夜之间化为焦土,那年我不过十岁,却从此沦为越奴,如今颠沛至此,身份仍是奴仆。你说的没错,如我这般朝不保夕的人,是没有资格谈论以后的。”
      “我……”她似乎想解释什么,却最终作罢,沉默良久,缓缓开口,“我好像还没告诉过你我的名字,我叫燕芸,家里人都叫我芸娘,你刚刚说的燕长生将军,他是我父亲。
      二十年前,我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父亲被朝中奸臣所害,革职下狱,秋后问斩,所有家眷入宫为奴。我母亲郁郁而终,幼弟净身去了内廷,我在浣衣局没日没夜的洗刷,为的就是能有一天重新见到弟弟。
      忽然有一天平宁宫的人来找我,说是要我去昭贵妃那伺候,我高兴地以为终于有了出头之日,马上就能见到弟弟了,可谁知我只在那座华美耀眼的宫殿里待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和许多宫女一样被充入了照锦营。
      那是朝中一位女官建起的女兵营,那里其实很好,有吃有穿也没人会欺负你,但我还是想回宫里,我怕弟弟知道我出宫了会以为我不要他了,虽然他已经…但他还是我的亲人,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相连的人。
      我在照锦营里遇见一个人,他教会我很多东西,他说他能给我一个家,不用再回去受苦,可是我舍不得弟弟,拒绝了他回到了宫里,但是我的弟弟却离开了我,我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没的,在深宫红墙内,像我们这样的一条人命,比浮尘还轻。
      出过宫的人不能再回内廷侍候,我被发配到了这里,终日与断壁残垣相伴,可那时候我心里还存着一份希望,我想着要逃出去,逃出去找那个人,可是后来我收到消息,他战死剑城,从此与我阴阳相隔了。
      我觉得老天爷其实一直都在告诫我一个事实,我这个人呐,这辈子,都只会与幸福这种东西擦肩而过,也许不指望,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幸福。”
      衣袂悉索,是她站起身来的声音,
      “你琴弹得很好,我有预感,明天一过,你定能够平步青云,而我,明天也一定会好好地听你为我弹得最后一曲。”
      萧寞听得她言罢要走,急忙起身,险些撞翻瑶琴,他跌跌撞撞的向着她的方向而去,踏翻了脚边一盏油灯,灯火将灭之际,他一把将那个女人拥进怀里。
      她微微发着抖,却没有挣扎抗拒,偎在萧寞的胸口,身子单薄的像片枯叶。萧寞的手抚上她的脸颊,触手湿滑,她的眼泪让萧寞想起家乡山中的那眼清泉,他俯下身,用唇轻轻啜吸,清苦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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