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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暖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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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一过,天将回暖,长明宫中的草木也渐渐有了生气。视野里模糊的绿色,让萧寞想起故乡永远郁郁葱葱的山林,恍然四顾,他觉得一切都似大梦一场,自己从未离开故乡,从未经历战乱,从未受困于枷锁,可春光从来都是用来辜负,美梦留不住时光,柳绿花红不过是在提醒萧寞,艰难的人生,重又开启了一个年头。
终于,他们这一伙特殊的俘虏还是归于平凡,被彻底遗忘在这座布满尘埃的宫殿角落。萧寞他们开始和宫人一起,打扫庭院,修葺房屋,看守他们的卫兵也不再步步紧逼,偶尔还会跟他们一起劳作。
这天清理了一天排水沟,所有人都是又累又饿,可浑身泥泞,无心饮食,萧寞因为眼疾,干的活比别人轻松许多,所以这会他被指派去打水回来供大家洗濯。
那条通向水井的路他已十分熟悉,所以并不需要与人同行。担着水桶,萧寞缓缓前行,天色渐暗,可他凭借感知脚底的石板路来辨识方向,所以并不慌张。
拂面的微风已不再刺骨,反而有了些融融暖意,夹杂着丝缕清香,那是井台边正在盛开的玉兰的香气,萧寞知道自己已经快要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每次萧寞来到这个井边,无论白天黑夜,他都觉着自己能看见那些玉兰花,不,不算是看见,那些花就好像开在他心里,一朵朵如羊脂白玉雕出来的花盏,白天散发着金色的光,而夜晚则是映着月色清辉,莹莹发亮。
萧寞赏了会花,才开始摸索着井台打水。这口井很深,可井台却比脚面高不了多少,萧寞要很小心以免自己失足掉下去。打水不需要眼睛看,只凭借手里那根井绳传递的牵引,就知道水桶有没有灌满。提水有些费力,打好两桶水萧寞已经出了汗,刚打上来的井水带着寒气,好像是刚刚过去的冬天藏在了井里。
开始往回走,越远,萧寞心里那些发光的玉兰就越黯淡,仿佛被井水的寒气渲染,凝结成霜,逐渐枯萎,熄灭。天还没有完全黑,可是萧寞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他的身体经过一个冬天的折磨,能保住性命已实属幸运,眼疾却只能是越来越沉重了。
石板路磨着薄薄的鞋底,发出沙沙轻响,扁担在重压下也发出吱扭声,和着步伐。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一个声音,正从远处断断续续的传来,虫鸣?鸟语?人声?萧寞微皱眉头,闭上了疲惫却徒劳的眼睛。
那是一首小调,有人在唱歌。萧寞听不太清歌的内容,也许唱歌的人用的是一种他没听过的方言,也许那人就只是在哼着一段旋律罢了。
就这么一首曲子,时断时续,细若游丝,却如清风徐来,一扫萧寞心头尘霾,他的心里又开出满树玉兰,散发着银白月华,繁盛热烈。
虽未听出曲调,可萧寞却听出了那个唱歌的人,是那个救了他两次的姑娘。不会错,萧寞看不清她的长相,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可却始终铭记着她的声音,不会错,这个哼着陌生小调的人就是那个姑娘。
萧寞从这曲调里听出了无奈和忧伤,他仿佛又看见了那双眼睛,他想象中她的眼睛,纯净却哀伤。他不知道是这牢笼般的偌大宫殿让她绝望,还是因为她的过往,有什么难以言说的伤痛。
只不过如今的萧寞觉得,只要活着,就有一线解脱的希望。死很容易,活着却很难,遇见她,被她所救,这让萧寞相信命运,让他重新有了活下去的意义,为了她,希望能接近她了解她,这是萧寞现在全部的希翼。
气温骤降,天已经完全黑了,但萧寞看得见,他脚下青石铺就的小路,蜿蜒曲折,却如同撒上了磷光,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