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魄》柴郡猫夫子

6、终曲

　　下了一夜的雨，第二日碧空如洗。天子驾临，鼓乐喧天。
　　芸娘说的不错，皇帝很喜欢这支越国的乐队，尤其看重琴师萧寞，特意让他在合奏过后再独奏一曲。萧寞被人搀扶着一步步登上高台，他辨不清远处一片明黄色中哪一个是天子的身影，更辨不清台下如彩云般的人群里是否也有她的脸庞。
　　他轻抚琴弦，一曲小调跃然其上。那是春天他在井台边打水那次听到的那支乡音小调，虽支离破碎，但却被他的指尖重新织起，铺在弦上。
　　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歌声，就像是那天一样，是她和着曲调的轻声吟唱，那是她的歌，也是他专为她一人奏起的曲。
　　人群中有片刻骚动，一支护卫皇帝的兵将领命前去找出御前无仪之人，而高台之上萧寞身侧的卫兵也已经抽出佩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命他停止奏乐。
　　萧寞抬头望天，正值烈日当头，白色的光是萧寞在这世界上看到的最后一种颜色，随即他的世界就陷入到了永恒的暗夜。
　　隆盛九年夏，天子驾临长明宫，宴饮三日返，随驾的乐班中多了一名眼盲的琴师，他来自异乡，是在战场上被俘的奴隶，在席间幸得皇帝青睐，编入宫奴。
　　五年后帝崩，新帝即位，大赦天下，这位盲眼琴师也蒙天恩，抱琴返乡。
　　萧寞的耳中总有哭声，间或夹杂歌声，他自从那次在长明宫的宴席上昏倒高台，醒来以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他被带回宫里，没机会，也不知道该去问谁那日后来发生的事情。
　　他不知道芸娘有没有被抓住，如果抓住了是否还活着，如果没有抓住那她现在在哪里呢，亦或者她早就已经……萧寞不敢再想。
　　就这样，萧寞活成了深宫中一抹灰色的影子，他不再说话，每日只是吃饭，睡觉，活着，当然，还有弹琴，也唯有琴声，才能将他枯死的心抚慰片刻。
　　直到五年后蒙赦，在他离京的那一日下着细雨，萧寞把用层层油纸包裹的桐木琴紧紧抱在怀里，等来到郊外一座驿馆，他问清楚了长明宫的方向，便对着那个地方打开琴，弹起曲。
　　仍旧是那首已然熟悉的陌生乡音，萧寞希望会哼唱这首曲子的那个人还在那里好好活着，自己尚无力自保，只能遥寄相思，愿她一切安好。
　　一滴清泪滑落琴弦，奏起一曲千回百转的沉默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