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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枷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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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过雨后,天气越来越冷,萧寞每日抚琴的时候,都感觉自己的手指像是滑在锋利的刀刃上。
其实他们这伙人还有什么需要排演的,昔日在越军营中,宴饮上演奏的曲目早已是烂熟于心。越国骄纵的贵族们对这场战争的胜利势在必得,攻下剑城后更是日日高歌,可一朝兵败如山倒,人死如灯灭。
萧寞这些年愈发觉得,自己本身也犹如一张琴,在命运之手的随意弹拨下,不知会发出什么样的音色,是灰暗,是绝望,亦或是杂乱无章。
由于久未传召,人们纷纷猜测那九龙御座之上的大厉天子,恐怕早已将这些个卑微如尘的乐工们忘到脑后了。卫兵们的酒越喝越多,他们不满自己的这份苦差,眼红那些受封的同僚,他们一看见这些唯诺软弱的乐工,就想到自己同样被遗忘于此的命运,不由得心火大盛,迁怒无辜。
自从上次病倒,萧寞的身体就一直不见好,他时常咳的手指发颤无法弹奏,这样一来,正好给了那帮有火没地撒卫兵们一个绝佳理由。
这一日,萧寞咳喘发作,无法参加排演,于是几个卫兵就以抗命不尊为由,将他奚落痛打一顿,关进了柴房让他思过。
日影西斜,柴房内昏暗无光,萧寞眼前一片漆黑,他蜷缩在墙角的柴垛上,身体因断断续续的咳嗽不住颤抖。温度越来越低,咳声越来越重,胸腔里像是点着一把火,正一点一点的焚烧他的五脏六腑。
萧寞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昏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又恢复清明,屋内仍是伸手不见五指,但萧寞却觉得有些不一样。
“嘘…”一个声音轻声说道,“是我。”
原来是上次那个姑娘。
一阵水响,随即一条浸过水的手巾就覆在了萧寞滚烫的额上。
“谢……”萧寞努力半晌,仍是无法从虚弱的肺腑挤出一句完整的谢谢。
“我带了些吃的,还温着,你吃点吧。”
姑娘说着扶萧寞坐了起来。
“你的脚镣我暂时帮你摘了,等一会天亮的时候你要记得再戴上,不然你和我都会有麻烦的。”
粗瓷碗被塞到萧寞手中,闻着味道仍是米粥。
“来,快趁热吃吧。”
“你……”
萧寞有些怔愣,他疑心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不然面前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无所不能的姑娘,救人于危难,神力无边。
“这个,原来有人教过我。”
姑娘淡淡的说道,话语中似是无尽的遗憾。萧寞不好再打听下去,于是端起碗,凑在嘴边慢慢啜饮。温热的米粥融化了他腹中的坚冰,丹田重又升起暖意,滋润着他的生命,只不过这一刻,萧寞并不知道继续活着,对自己而言是幸,亦或不幸。
“谢谢。”
“没什么。”
空气就此静默下来,两个本就不善言辞的人,此刻在这间昏暗的柴房里,怀揣着各自的心思,无声叹息。
“我该走了。”悉索的声响过后,姑娘将那副脚镣放在萧寞手边,“千万别忘了这个。”
“我会小心,你也保重。”
门扉几乎不曾发出声响,但萧寞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离开,那仿佛是熄灭了暗夜里唯一的灯,仿佛从旭日暖阳一步踏入了幽暗冰窟。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又忘了问她的名字,虽然没办法看清她的容貌,但她的声音却早就刻入了萧寞的脑海,那是种平静却略带忧伤的声音,萧寞依稀可以想见她说话时微蹙的眉头下,一双秋波潋滟的眼眸。
有时他会梦见这样一双眼睛,可每当他想张口招呼她的时候,才发觉自己不知道她的名字,而这一瞬间的犹豫,那个人已从梦中远去。
看不见月明星稀,听不见钟鼓更漏,萧寞戴上枷锁,在低热中沉沉睡去。他又梦见她了,可他却只能继续沉默,看着她渐行渐远,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