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岳十九

92、第92 章

　　采薇接到江珍珠的信，看了一遍，递给辛酉。

　　辛酉粗粗看了一遍，随手扔在一边：“她已当了太后，尊崇至极。我满足了她的要求，她承诺我们舒适过活。现在又来打扰我们，不用管她。”

　　采薇蹙眉：“姐姐好像遇到了难事。陈王和汝阳王对她不满，朝中大臣又不听命于她，她独力难支。”

　　“欲承其位必先承其重。当初她费尽心思要那个位置，就该考虑到后面的艰险。”辛酉毫不在意，“我把楼少主给了她，还有江家的扶持，她再结交大臣，姿态软些，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采薇见辛酉如此，不由叹息一声。

　　辛酉上来，头贴在采薇的小腹上，笑道：“别想其他了，想想我们的宝贝。”

　　二人成亲多年，大概因辛酉中蛊，采薇一直未有身孕。辛酉虽不在意，采薇却有些怅怅。前个月，忽然被诊出有孕，二人高兴至极。

　　江珍珠此时来信，不说辛酉无意回京，就是有意，在这个时节，也不愿意。

　　谁知半个月后，采薇打开门，看到舅舅江啸天风尘仆仆的脸。

　　“采薇，”江啸天道，“京城纷扰，太后独立难支。看到王爷回信，舅舅只好亲自来请。看在舅舅的面子上，还有你和珍珠当初姐妹一场的情分上，你好好劝劝王爷，回京帮太后，帮圣上一把。”

　　“舅舅，”采薇把江啸天让进屋，“大哥不在家。等他回来，我会好好跟他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江啸天长叹一声：“陈王和汝阳王联络朝中大臣，污蔑太后和圣上。加上江家的武林身份，有人竟说太后当初有孕，乃是暗中所为。现在，大臣们人心慌慌，要拥立汝阳王的第五子萧魁，废黜圣上。”

　　“还有这样的事？”采薇怔了一怔，“遗诏尚在，大臣们怎会相信陈王和汝阳王？”

　　“陈王说那遗诏是假的。”江啸天道，“他们是先皇的兄弟，这样散播谣言，朝中信之者众。太后诏沈复为相，沈复提了一个要求，请王爷回京。”

　　“沈复要大哥回京？”采薇不解，“他怎么知道大哥还活着？难道是因为……”

　　“这个舅舅不知。沈复是文臣的标榜，他若同意重新作相国，那么朝中局面会轻松得多。”江啸天忽地跪下来，“薇儿，看在舅舅千里迢迢的份上，好好劝劝王爷。”

　　“舅舅，你不要这样。”采薇扶起江啸天，“甥女虽然远处关外，却也知道国强民强、国弱民受欺的道理。这些日子以来，关外异族听说京中有易储之乱，蠢蠢欲动，大哥只是担心我的身体，才没有贸然答应太后在信中的要求。”

　　江啸天闻此，松了一口气，忙把来时沈复写的信呈上：“这是沈复给王爷的信，你转交给他。”

　　辛酉回来后，听说江啸天来了，淡淡“唔”了一声，提脚向后院走去。

　　见采薇一切安好，辛酉展开沈复的信，看了一遍犹之不信，再看了一遍，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呢？”采薇睨他。

　　“他们欲让我回去，给我安了一个新身份。”辛酉笑道，“可怜为了我这个乞儿，竟然有这样的想法。你说，我一无兴国安邦之材，二无济世救人之志，胸无点墨，累他们如此，实在让人有些浮想联翩。”

　　采薇把信拿过一瞅，半信半疑道：“陈王妃如此说，大概是真的吧？一个女人拿自己的清白作伐，怎会有假？”

　　“哼，他们那样的人什么做不得假？”辛酉道，“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江啸天见到辛酉，把原先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然后把沈家的要求又着重提了出来。

　　“舅舅，那萧衡因我而死，要是只凭这么一封信，我就回去，他们会不会对我和采薇不利？”辛酉道。

　　“王爷，我江某虽是武林人士，却也识人一二。在叶城的武林大会上，虽然别人分不清萧衡的真假，但是楼慕白却清楚。楼慕白清楚，当然陈王妃也清楚。如果没有陈王妃的默许，只怕王爷当时的性命就有危险。王爷想想，一个女子，如果心爱的儿子被另一个人杀死，她会怎样想？只会对那个人恨之入骨！更何况陈王妃那样的人？如果你不是她的儿子，这些年来有多少机会她不能戳穿你？置王爷于死地？”

　　“不要叫我王爷。”辛酉道，“这事我会再想想。容我过两天答复。”

　　此时虽是深秋，但凉州内外却已是数九寒冬，纷纷扬扬的大雪铺满大地，像给凉州城盖了层厚厚的棉被。

　　这天夜里，采薇正在熟睡，忽然听到号角响，接着街上传来阵阵脚步声。

　　“出了什么事？”采薇问。

　　“没什么事。”辛酉打个哈欠，“睡吧。”

　　“不，肯定是出了大事。”采薇直起身子，“咱们来这里几年，城里何曾有过这样的异动？刚才那号声分明是军中的。”

　　“大概是西羌遭受大雪，牲畜冻死，无法过冬，趁着大雪天来袭城了。”辛酉淡淡道，“有那些当官的在，我们不用操心。”

　　“那些异族人，一直对这里虎视眈眈。”采薇道，“如果京城再乱，他们趁火打劫，我们只怕过不了安稳日子了。”

　　“不怕。”辛酉把人搂住，“以前我护不了你，现在不比从前，我能护得咱们一家人周全。”

　　“大哥，”采薇郑重道，“我是想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果大芮不在了，我们都是亡国之人。”

　　“你在劝说我回去？”辛酉道。

　　采薇点点头：“大哥还记得咱们逃难时，那个山村里因为我们，无辜而死的村民吗？现在，若大哥不回去，沈家便不愿意支持太后。没有沈家的支持，太后步履维艰。如果易储，将来又会有一场无妄之灾。上一次，大哥为什么杀了萧桓却救了圣上，不就是因为不想因圣上死后，国家动乱，更多人会死吗？现在和那时一样，而且形势更严峻。大哥，我知道你为我好，想让我平安生下孩子。但若大芮内忧外患，一朝不保，我们即使过得逍遥，可将来如果孩子问我们，他是哪里人，我们该怎么回答？”

　　“妹妹，”辛酉吁出一口气，从床上起身走到窗前。

　　他这短短二十二年的生命中，从乞儿到王爷，见过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也见过草木含霜，荒漠孤烟，他早已看透了人性，看透了人间冷暖，没有什么会在他心里激起涟漪，除了眼前的妻子。

　　他原想，他已有能力护得妻儿周全，已有能力让妻儿过上世上最好的日子，可却没想到，他的妻子，他以为单纯的妻子，却有着一颗悲天悯人的博爱之心。

　　在岁月的蹉跎中，他早养成了凉薄之心，对世上之人的争抢、奉承只有冷笑。就如江珍珠，为了得到皇子，让萧颐服了秘药；而精明如萧颐，为了得到皇子，暗习合欢术，却损害了自身的健康。再如萧绩，为了那个皇位，习异术，建异教，妻离子散；还有萧桓，本来是一介翩翩贵公子，有能力有人材，却因一个缥缈虚无的皇位，最后惨死无依。

　　人的欲.望，人性的凉薄，人性的贪婪，犹如饕餮巨兽，把人吞噬。

　　他为什么要替他们卖命呢？他为什么要给江珍珠作嫁衣？他为什么要接受陈王妃的示好？

　　不，他都不需要。他不需要高官厚禄，他不需要高贵的身份，他不需要别人高高仰止的奉承，他什么都不需要，他只需要眼前的人，就够了。

　　那些争夺，那些血流的战争，自古以来，连绵不绝。他只是一个叫化子，只是妹妹眼中的大哥。

　　“妹妹，你可知回了京城，等待我们的是什么？”辛酉走到床前，把采薇拥到怀中，“只要有人，就有各种各样的争斗，我怕到时我们再想过这样的日子，就难了。再像现在一样，大哥睁眼就能看到你，伸手就能触到你，想抱你就抱你，想亲你就亲你，再也没这么逍遥了。”

　　“大哥，这些我都知道。”采薇握住肩上那只温暖的大手，“爹说，他做和尚原来只想度自己，后来不自觉地度人，我们只当是度人了。”

　　“我才不要度人，”辛酉咧嘴，“只当为我们的孩子积德了。”

　　第二日，凉州城内一片惶惶。往日挤满商队的街道一匹骆驼也无，冷冷清清。城门处，却人声鼎沸。

　　城外的居民遭受铁骑的践踏，纷纷逃到凉州城。

　　辛酉看了眼背着包裹，抱着儿女，拖家带口吵吵闹闹的人群，回头对采薇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