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思》骆驼娘子

39、赐婚

　　寝殿内珍珠帘幕随之摆动，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段思然掀开一角走出来。

　　床上的人在她身后重新穿上单薄的里衣，抬眸静静望着段思然，瞳仁如琥珀般清透。

　　段思然拿起桁架上的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如玉指尖沾染的粘·液。

　　“微臣该走了，下次有机会，再来拜访君后。”

　　清冷的声音传来，双思正在系带的手指一顿，下意识问道，“你要去哪？”

　　“君后竟然关心我要去哪？而不是下次还要来？”段思然回过头，好笑的看着双思。

　　“莫不是君后还盼着，与微臣鱼·水之欢？”

　　双思被这句话问的莫名脸红，立马挪开视线，如墨一般浓稠的发丝，悉数披散在清瘦的后背。

　　他咽喉滚动一下，淡然启唇，“以后莫要再来。”

　　他不想让她再涉险。

　　可听在段思然耳里完全变了味，“微臣有本事来一次，就有本事来第二次第三次，怎么，君后怕被女皇发现？还是说……”

　　“你不想见我？”段思然审视着他的表情。

　　怎么会不想？

　　自上次匆匆一面，得知她还活着，他日日托人打探她的消息，知道她办了几件不错的差事，还提倡出男子参加科举，惊讶过后不免坦然，这太像她的一贯作风，毕竟儿时，她连自己奴隶身份都不介意，恩准自己习武认字，只是……这份独特，再不是他自己所有了吗？

　　思及至此，双思苍白的手指在衣袖下微蜷了蜷，目光却平淡地对视段思然。

　　“不想，不愿，更不该见！”

　　他连说三个“不”字，段思然听的脑门发热，气不打一处来，放下狠话，“好，君后不想见微臣，微臣偏不能让您如愿，咱们一会儿就见！”

　　说完，她甩下衣袖，衣袂带风地走出去，留下床上孤零零半躺的人。

　　直到大门被关上，双思才像泄了气般完全倒在榻上，紧绷的下颌隐约能见皮下白骨，薄唇被咬出血丝，黑白分明的眸中满是忍耐的痛楚。

　　门外的平绿见段思然气冲冲出来，还没来得及行礼，段思然便辉袖走远。

　　她进屋，看到的便是如死人般颓废的双思，身上没一点活人气息。

　　“你们两个这是何苦，主子对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低头看到带血的琉璃花瓶时，平绿突然明白了什么，眼中有些怨气，“主子她……她怎么能这样对你？你现在的身体哪里能承受这些，她是不想让你活了吗？”

　　“你也是，有什么计划不能说给主子，好不容易见到她没死，两个人却都这番执拗。”

　　平绿一边埋怨，一边清理寝宫内段思然留下的痕迹，若旁人看到可还了得？

　　从头到尾，双思没说一句话，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像一个真真正正的死人，安静地躺在那里。

　　另一边，段思然走出君鸾殿，换下衣衫，看到时辰刚好，便走向御书房候着。

　　女皇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恭敬地跪在那里，看着那双明黄色短靴从眼前踏过。

　　她重重闭眸，再抬眼时，眸中已毫无波澜，就连声线也没任何起伏，像是女皇身边最忠心的臣子。

　　“微臣拜见陛下！”

　　女皇坐下，唇瓣抿出浅浅的笑，“爱卿平身，今日宣你前来，是此次科举你办的甚好，为朕挑选出不少精英，想不到我大皇朝人才济济，连男子都如此优秀，若不是你敢冒大不违推举男子参加，如今还不知有多少好儿郎被埋没。”

　　“陛下谬赞，实乃陛下英明，我大皇朝之幸哉！”

　　段思然把马屁拍的通响，女皇听到更乐了，“你这次办得好，理应有奖，朕升你为三品吏部郎中，意下如何？”

　　“谢陛下隆恩！”段思然一叩首，又故作为难道，“微臣还有一事相求，求陛下恩准！”

　　女皇精明的眼神打量在段思然身上，“说来听听！”

　　段思然笑颜灿如春华，突然有些腼腆，“微臣想求陛下赐婚。”

　　“哈哈哈！”女皇大笑，“朕还当什么事，看你别别扭扭，可是叶将军之子？”

　　“正是。”

　　“你二人原本就有婚约，水到渠成之事，还需格外赐婚？”

　　段思然脸上笑意不减，其实她突然想娶叶南书，并不是因为喜欢，其一是出于耽误他十年青春的愧疚，其二是想更加拉拢叶衡，只有成为真正的一家人，荣辱才能共享。

　　当然，更多是她曾经约定只娶一人的那个人，如今她已经娶不了，那样不如娶一个对自己有最大利益的人。

　　段思然苦笑，自己如今也会这般唯利是图。

　　“皇家恩赐更为隆重，微臣想为他争取最大的礼仪。”

　　这话听来确实像二人伉俪情深，女皇似乎也被她打动，“好，朕现在就为你拟指赐婚，来人，拿笔墨！”

　　“谢陛下恩典！”

　　又在等笔墨期间，段思然故意话家常般说道，“听闻民间好多妻主写字，夫郎磨墨，俗称一纸一砚一世界,一笔一墨一人生。”

　　“这个意思好！”女皇笑着转向身后的侍人，“去传君后来为朕笔墨伺候。”

　　“是。”侍人退去。

　　不过片刻，双思便衣着端重地随着侍人走进御书房。

　　在看见段思然那刻明显一愣，紧接着若无其事走到女皇面前行礼。

　　女皇扶起他，脸上似是被段思然的喜事感染，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心情，“君后，快为朕磨墨，朕要为苏爱卿拟指。”

　　“是。”

　　双思缓慢走到书桌一侧，在砚台上慢慢研磨，手法平稳仔细。

　　他似乎明白了段思然刚才话的意义，她就是要让他不定时见到她，折磨他，她知不知道，他是用了多大定力，才能忍住没去拥抱她？

　　她就是要让自己，这般难受吗？

　　女皇开始大笔挥洒，字如行云流水潇潇洒洒，双思余光在看到“婚指”两个字后，整个人僵在那里，连加水时漫出砚台都不曾发觉。

　　“君后，君后！”侍人在身后小声提醒。

　　双思这才回过神，只是一想到那两个字，心就不受控制的绞痛。

　　她要被赐婚？

　　和谁成婚？

　　何时何地？

　　一连串问题在脑中浮现，随后被他逼退，自己是在多想什么？

　　他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去过问她的事？

　　可是谁能告诉他，为何一想到她要与别人成婚，从今往后有一个男子与她同吃同睡，照顾她，体贴她，而自己只能遥远看着，他就痛的不能自己。

　　他终究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只是这一个成婚的消息，都足以让他破防。

　　双思心如死水，只双手麻木地磨墨，忽听到那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声音。

　　“微臣还有一事相求，世人皆知陛下君后琴瑟和鸣，君后德才兼备，举止大度，乃天下男子之典范，微臣恳请陛下恩准，着君后做婚礼主婚人！”

　　“哈哈哈，准！”女皇被夸的高兴，一口应下段思然的请求。

　　德才兼备？举止大度？

　　她是在讽刺他什么？

　　身边的双思面色如灰，定定望着段思然，段思然也与他视线齐平，他看到她眼中来不及收起的得逞之意，一下明白了她的用意。

　　她在报复他！

　　她是要他亲眼看她迎娶别的男子，和别人洞房，是要在他心窝上戳个血淋淋的窟窿，再狠狠碾压啊！

　　双思不知道是怎么走回君鸾殿的，轿辇被他弃在后面空荡荡抬着，众人只看到，往日高高在上，器宇不凡的君后，今日像丢了魂般浑浑噩噩下地走着。

　　回到殿中，平绿知道了段思然即将成亲的消息，倒是多少明白了双思为何魂不守舍。

　　她宽慰道，“你既选择这条路，就应该明白你们殊途陌路，她早晚有一天会成亲，那个人无论如何不可能是你。”

　　双思只呆呆坐下，不言不语，平绿无奈摇摇头，“先别想那么多，刚陛下传言，今夜来君鸾殿歇息，我们快些准备吧！”

　　她说完，伸手就要替双思摘掉凤冠，双思猛然觉醒，没让她碰到头饰。

　　他一边自己取下，一边自言自语，“她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不喜欢……”

　　平绿翻个白眼，事到如今，他还当自己是她的东西吗？

　　晚膳期间，今日双思陪女皇吃的格外多，仿佛不知饥饱。

　　饭后平绿在无人的地方让他催吐，他死活不肯，气的平绿火气四冒，“你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无碍，我有分寸，放心。”双思脸上无喜无悲，已经看不出什么情绪。

　　入夜，女皇踏步入寝，香炉里烟雾缭绕，熏的寝宫内一阵阵幽香，醉魂酥骨。

　　双思背对而坐，在这似云似雾的寝殿内看不真切，女皇只瞧见那一身姿妖娆的模样，好像等了许久。

　　“陛下，夜色已深，臣侍熄灯了。”

　　轻细的男声传来，女皇赞同的点点头，忙随着里面的人走进幔帐，丝毫没注意男声与往日双思的不同。

　　春色弥漫，床榻上传来男女暧·昧的呼吸声，殿外，平绿陪着双思站在黑暗处。

　　双思眸中尽是鄙夷，“明日叫他不要喊的这么大声。”

　　平绿窃笑，“行，告诉他戏演的过了，殿内有陈含香，就算躺那个死人，女皇也分辨不出。”

　　像是被玷·污了耳朵，双思一刻也不愿多待，闭眼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