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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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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声尖叫，可有什么用呢？她圆愣愣的双眼就看着那刃尖直入，停在离她心口毫厘之处。一团透明发光的灵力球包圆了刃锋，她一时看呆了。八面风起，十方涌出黑幡，锦觅顿觉昏天黑地，她本来腿伤未愈，这下更连手臂也无法施展，慌乱扑腾间，一只金钩利爪按下，她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一角缝隙掀开，光华盛绽，她不由自主地被那道光摄了过去，在光灿灿的阔大甬道飞速穿行，再回首时，那只硕大的利爪已经不见了。
人声喧嚷，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把那些杂声都压下了：“臣救驾来迟，未能生擒那妖孽！”没错，是火阳真君昆吾。
“你每次总是第一个赶来，不算慢了，”润玉依然是淡淡的语声，锦觅往头顶望去，白茫茫浓雾封锁，一无所见。这是，润玉又把她藏在哪个旮旯角落里了？是她没头没脑往外飞扑时，刚好撞上了一波妖魔刺客？
四下里忽然安静，锦觅在白雾中扒来扒去，正要唤润玉，却听他道：“只你我二人，你还想说什么？”“微臣不智，不敢妄测天心，只求据实启奏。”又是沉默。锦觅心道这火神无论何时皆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有时比润玉还要板正三分，所谓国之柱石，就是这般直杠杠的神圣不可侵犯吗？
“陛下，昔年水神灭道，但怪事不绝……”锦觅不禁绷紧了神经，“妖族狐姬窃形假扮亦非一遭，天魔大战忘川之上，就曾迷惑得众将信以为真，差点将其护送回天宫……陛下想必记得，大战前夕，与水神一模一样的妖女现身花界，来得蹊跷，去得更是匪夷所思——其实自那时起，臣就一直留心了。虽然屡次受挫，但妖族于化形左道之术从未放弃，不久前妖界暗桩发来的目镜显示，他们至少又训练了两个几可乱真的“水神” ，正筹谋着伺机接近陛下……”说到这里，昆吾顿了一顿，因为润玉的脸色已经渐渐不太好看了。
锦觅心里突突直跳，她曾在妖界多年，从未听闻有此等事，素知妖族狐类幻形之术极为高明，没想到专门培养假冒她混到润玉身边的妖狐，竟是妖界寄予厚望的秘密武器。
“妖界尽其所能，事无巨细搜集了有关当年水神的性情、言语、事迹等等讯息，不但仿其形，更夺其神，是的，他们就是千里挑一，从内而外打造一个水神，跟您忆念中的水神没有分毫差池的人！甚至拿照妖镜，照出的俱是四瓣霜花！”
“这些我已尽知。”
又是沉默。比一百年还要漫长。她憋闷得实在受不住了，这两个男子汉拉锯似的，有话不痛痛快快说。她还想听听那帮假冒她的妖类的详情，这家伙却不往下说了。
“陛下目光如炬，自是不会被此等鬼蜮伎俩迷惑了去，但妖界之所以贼心不死，一再铤而走险，不外乎是抓住了您对水神的……”昆吾尽力不去看天帝横于腰腹间广袖中虚攥的左拳，“——您对水神的贵宠无双。以臣愚见，水神一职虚悬两千年，水族中才俊堪为大用者不乏其人，陛下尽可简拔擢用。原水神尊号一并褫夺，彻底断绝妖类可乘之机，不但震慑妖界不轨之流，而且六界定然咸仰陛下选贤任能的英明。”
锦觅歪着头，觉得这火神说得挺有道理，她占着水神之位，却没干一件水神该做的事儿，撤换也是应当的。却听润玉道：“本座不换水神。”
“水神其人，不过叨父荫袭了这上神尊位，于天界无尺寸之功，却怀贰心向魔党，德非配位——望陛下切莫因私爱而废公心。”
“谁让你如此诋毁水神的？你懂什么叫德非配位？你一个火神，于水族水神之事一概无知，就来搬弄妄言！到此为止吧。”
润玉声音不大，字字像坠着铅沙，沉沉落下，锦觅以前是领教过的，那是蓄着极怒，绝无更改余地的征兆。片刻，又听得他叫回了告退的昆吾：“我知你一向比别人更用心些。但你要学会善用心，好刀须用在刃上，不要无谓地耗在前朝后宫的人事起伏上。有时候，你所听闻未必就是真实，便是亲眼所见，也非你所认为的真相。”
“臣记下了！”
出了白雾，锦觅透出一口长气，润玉扶着她靠上床榻的软垫，她并没发觉落脚之处已换了个居室，一再追问下，方知润玉是用了芥子须弥之术，把她笼在了袖中。
“我说，你不如依了昆吾嘛，好叫妖界死了那份心。”一想到会有一个或数个顶着自己这张脸来润玉身边蹦跶的妖精，她就头皮发麻，心里添堵。
“水神尊号能如此儿戏说换就换吗？
”锦觅本来想不就一个封号吗，给他这一说，讪讪道：“当然不是啦。我都没管过水族的事，而且也不懂怎么管……”
润玉斟了一碗浓稠的乳酪，搅了搅银勺，喂了她一口，“觅儿想上手，等身子调养好了我自会慢慢带你。”锦觅想说我不是想管事，不防他欺近，二人额头轻轻相抵，“你还是有些内热。”
明白他一直担着心怕她火毒突然发作，锦觅眼眶微酸，硬从他手中拖过小碗，埋着头三口两口几大勺喝完了乳酪。
“人鱼泪好生戴着，它能吸纳体内业火微流，舒缓你的焦灼之感。”
她含糊应着，他这是不满她动不动将人鱼泪褪下，“我放心口处，效果一样的。我这不手腕子细吗，怕戴不住。”夜已经很深了，她还是一点睡意也没有，想着繁忙时节熬夜也是常态，但没道理两人一起干耗，润玉比她更需要休养，“陛下明天不是要到昆仑山吗？子时了。”
润玉却没有动，锦觅觉得自己在狠心赶人走似的，但她还能怎么办？老着面皮展开被褥，“我再看会书……”翻来翻去找不到帛卷，云锦被花样眼生得很。左边是云母屏风，旁侧一面流光溢彩的砗磲大镜子，她屋里并没有这样摆设，这是——润玉的寝居？“我到别间去。”他却已起身向外而去，“哎——”她慌忙飞身拦住他，“别走！”
她脚伤不能踩实地，只能在不大的屋子里悬空飘移，“我回去便是。”
“觅儿自己的房间，门板撞坏了两扇。”他仰着头，升到虚空中的她长发像华美的披风般尽情展开卷扬，深灰色大氅如积雨的云朵，这就是他的小水神——双臂微张，似乎随时要扑落到自己怀里。
“那不妨事。”锦觅略微下降了些，想把他堵得更严实。“使个法术堪堪糊得过一晚。”
“觅儿今夜最好不要出这里。我在外间守着。”
“啊？为什么？”她忽的想起来，“那刺客不都被昆吾他们打走了吗？不会一夜来两次吧。”
“没有什么刺客。你适才出去时，忘了掩盖自己的真容，被昆吾看见了。”
就在这当儿，她瞥见了镜中的自己，倒抽了口气，拍了下头，继而捂住了口鼻，怪不得昆吾指着妖界为由头，实则矛头对准了她这个水神，说了那一大篇，“他认出我来了？”
“他并非认出了你，他是把你当成了冒充水神的妖类。一上来就是闪电般的杀招，又祭出镇魂幡。”
锦觅惊得噎住了，搞了半天，昆吾所说的“妖孽”不是别人，就是她！要不是润玉比他更快，她今晚就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厮的毒手之下了！
“此人出身将门军功世家，带兵打仗、格斗暗杀样样精通。如果上了他的黑榜，往往不待君命，便发动杀机。我要彻底根绝他对你的杀心，不然，还会变生不测。所以你现在切不可贸然出去。”
锦觅说不出话来，润玉是严厉警告过那厮了，但这个火神会不会趁润玉不在来个清君侧先斩后奏什么的，大罗金仙也算不出。
那厮是天界的活阎罗，极不好说话的狠角色，前阵子她获得润玉首肯，跑去讨要锁龙练，碰了一鼻子灰，“口说无凭，你有陛下亲笔盖章的手谕吗？”要回自己东西这点子小事，还要润玉亲自写个批示她气得要命。再之后诸事猬集，就搁下了。
润玉并双指一点，外间蓝色结界微微现出一丝裂缝：“何人在外值守？”
“臣在!”昆吾的声音透进来。
“该你当班吗？”
“臣原是寅时巡检……”
“那你寅时再来。”
结界又合上了。飘得好好的，不知怎的失了平衡 ，像中箭的鸟儿般跌进了他怀里，揽住他的肩，她气急败坏地得口不择言了：“他是不是有毛病啊？你，你看，这都什么人在你身边……”
细究起来，他不会没看见润玉救下她，仍不依不饶犯颜直谏，摆明了也在威吓她这个躲在天帝羽翼下的“妖女”休想狐媚惑君，其强项难缠可见一斑。摇晃着润玉的肩背，如撼铁柱，力气倒出了不少，待她闹够了，“他再伤不了你的。”温言抚慰间，她被轻轻平放在榻上，“可是，人说大鹏鸟火眼金睛善能识破妖怪伪装，那他怎么辨不出来我的真假？”她的双手犹自攀着他脖颈，皱着眉头。
“凡事总有例外，恰巧觅儿就是那个例外。”后脑陷入一片柔软的云枕中，才发觉润玉快被她扣到身上来了，没来得及撒手，润玉已经不着痕迹地坐正了，掌心反压住她的两只小手。
“那我是不是成了非妖非仙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了？”自天魔大战后，不止一人认不出她的真身了，弄得她迷惘不已。“天界众族奇象异征不可穷尽，怎么就怪物了呢？”润玉哭笑不得。
“那，要是有一天，有一个从外貌到真身，和我分毫不差的妖精走到你跟前，你能认得出吗？”她紧紧盯着他，仿佛大事临头一般。
“你是那么好冒充的吗？”
“你不要笑，一副掉以轻心的样子。那昆吾都能把真的当成假的，你会不会将假的认成真的？那六耳猕猴扮成孙悟空，唐僧认不出，连观音菩萨也分不出……况且，幻形异术是妖界的看家本领，他们相中了我，因为妖界那种不学无术的活泼小妖多得是，扮果子精扮霜雪类的水精灵太容易了！”她越想越为自己能被毫无难度地仿冒懊恼。
“我家觅儿哪里不学无术了？”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它，我跟你说正经的！”
“如果有人假扮我，觅儿能一眼认出吗？”润玉低头看向她，锦觅忽闪着眼眸，见他问得认真，心中一动，毕竟冒充天帝情节可严重得多。自己这么仰躺着跟他说话真是别扭，她霍地坐起身，思忖了片刻，很笃定地道：“那怎么认不出。以前彦佑假扮你，那都演得什么玩意儿，根本瞒不过我！”见他眼神微黯，省过来怎么好好提那段不愉快的往事了，急急补救道：“你不用担心的，你独一无二的样子，谁也没法复制啊。”看着他微微一笑，又道：“妖界也要算算账啊，花果霜雪好找，真龙是很少的，而且，我觉得一个人的气质、神韵、风骨是和他的环境和经历息息相关的，妖界能再造一个洞庭湖吗？能再造一个璇玑宫吗？就算能造得出，又怎么样？能活现一个真正的夜神和天帝吗？”
润玉心中激流翻滚，像大江大河泛滥开来，热浪滔滔，她的言语，总是能轻易击中他堤防，“在觅儿心中，我真的是独一无二的？我相信觅儿，那觅儿也要相信我，世上只有一个觅儿，我绝不会看错。”
锦觅扁嘴道：“我可是认真答你的考题，你干嘛抄我的，不算数！”
“觅儿要怎样才算数？”
“你一点诚意没有！”
说笑斗嘴间，润玉只是捉着她双手不肯放，贴在胸口：“万一我认错了，觅儿不是还有冰刃吗？”
“哼，我才不管你呢。”她傲娇道，“那个假货，就留给你了！”
这一夜很长，长到穿过乱梦颠倒，发生了许多事，又化为乌有，长到惊醒后复又在润玉的抚拍中睡下，贴着他青色的寝衣，恍然梦里所有越不过的坎竟都是可笑又荒唐：
南天门外，她和肉肉拼命奔逃，荼姚驱赶着穷奇追上来了，旭凤连发金箭，也不知射的是穷奇还是她们。和肉肉跑散了，她无路可退，掣出冰刃，和荼姚决一死战，冷不防旭凤一掌拍来，直击得她飞出九霄……
再然后，她在璇玑宫呆呆看着昔日冷寂的宫殿挤满了桃红姹紫的倩影，这些女子做着各种各样的事，却都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脸！“你们、你们都是妖精！”她跺脚，气急要找润玉，当面质问他：“小鱼仙倌！小鱼仙倌！”回答她的只有一阵阵娇媚的嘲笑，冰刃蓝色的冷光化出无数弧锋，五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正帅到飞起的当儿，一声雷霆怒喝，一杆火尖枪势如游龙，挑飞了她的冰刃。
“昆吾，你火眼金睛瞎了吗？她们都是假的假的来骗陛下的！”
“受死吧妖孽！”
她哪里抵挡得金翅大鹏暴风雨般的狙杀，“我死了！可是小鱼仙倌……”
飘飘浮浮，望不到头的层层玉阶，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快速攀升，“是了，他定是在上朝！我要跟他说……”
直到她望见了前头那一双璧人，并肩执手款款升阶，天冠巍峨，云霞涌动的雪帔长长拖下，盈耳的仙乐有些熟，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谁在成亲？”她的目光凝固在新郎的背影上。“不对，润玉，你怎么大婚了？不，不要嫁，不给嫁！”锦觅语无伦次，润玉清冷无尘的眼睛无波无澜，“水神，本座并未宣你上殿。”
她想起来了，润玉寻得良配，自然是要婚娶的。这，早已不与她相干了。觑了一眼新娘，璀璨轻摇的珠帘遮蔽住了容色，只略略透出朱唇一点……“我，我就是来告诉你，你宫里混进了好多假的——水神……”“本宫让留下的。”垂珠帘后的新娘淡淡道。锦觅张大了嘴，好容易回过一口气来，攥紧了拳头：“你凭什么？你什么意思？”说着就上来揪新娘。
“水神自重。”
“你你你不把那些人遣散了，我叫你结不成这个婚！”
扭打、撕扯、叫喊……她放声大哭：“小鱼仙倌你混账！”
外间的润玉刚睡沉一点就惊醒了，入内摇醒她时，锦觅已哭挣得一头一脸是汗，睁开眼来，看清了真真实实的润玉，那些揪心无比的乌七八糟一下子刷得空空荡荡，“你是魇住了，好了好了。”喂她喝了一些温热的净水，那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尚有些怔怔的，也不知梦到什么吓成这样，吻了吻她的额角面颊，“是不是梦见我救你来迟了？”
锦觅低低道：“不干你的事。”上不了台面的一幕幕，怎好跟他说。她从不知自己能变得那样泼悍粗鄙不可理喻，她不承认那是她。润玉明明听见她哭喊叫骂的是他，她却支吾过去了，双手捂着脸。“梦里我让你受委屈了？”
不要这么快猜中好不好！他把她拥得那么紧，甘冽微凉的龙息令她的神思越发安定，“你说人是不是不止一个自己，有好有坏，还有很丑陋的那种？”她仰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有光便有暗，美丑元无差别。觅儿想得多了，不如不想。”如果他能进入她的梦里，便可探知她的烦恼，是有这么一种法术……可现下，他只想傻傻地抱着她，觅儿的梦里有他，真的很好。她失踪的那么多年，他找过很多很多地方，问过上清天的诸神，拜过西天的诸佛，也曾动念乞灵于梦境，虽然梦示绝大多数不可靠。但神佛那里也不过是得了几句晦涩不明的偈语，梦更是少做，不用说遇见她的梦了。二人这般真切的相拥倒浑如梦幻，让他生出几丝恍惚。
锦觅的身子滑落下去，浑不知被庞然盘旋的龙尾团团围绕，暗夜里光华幽幽，小小帐帘越发承载不住，锦觅一个翻身，手臂揽上来，伏靠住一大段冰凉的鳞甲，润玉不敢轻动，亦不好出声，心中似喜似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