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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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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珠子。现下觉得如何?射日箭上是带了红莲业火的……”
陛下那头事儿还没完结,她就急着自个下来还龙珠,明明一场胜仗,她却像遭霜打了一样,敖烈一边笑着:“不妨不妨”,一边留心观察着锦觅不甚好看的脸色。“你赶紧回去吧。”他提醒着,锦觅嗯了一声,仍旧坐在积雨云的一角,愣着神。
“七哥!七哥!”清脆的语声戳得锦觅回过神,香风翠带人已至,“谁把你伤成这样的?谁呀下这样重手!”敖烈给一双手臂摇晃得直叫“哎呦”。
“若宁,谁动手伤我哥的?”
在旁的三虎答得快:“魔尊。”
“啊?”赶来的女子是敖烈的八妹敖璃。“你怎么来了?”“我刚从南岳回转,就听闻天魔两方在岳阳上空开战,说是你传的警讯。”敖璃越说越担心:“那个大魔头,没想到,那个大魔头真的叫你撞见了!”敖烈忙安慰妹子:“没那么可怕。我这不是没事儿嘛,好了好了。”“你都站不起来了,还说没事?六界中那魔头……”
“天帝亲率大军,把那魔头揍得扁扁的!”三虎道。“我来的时候看到许多旌旗包围,可没法近身,原来是陛下御驾亲征,好像早先为了水神,陛下就收拾过他。”敖璃道。“水神?可就是那个差点嫁给天帝的水神?”三虎来了兴致,这段久远轶事他所知不多。
“六界没有第二个水神,就是她呀。魔尊还是天界火神的时候,就跟水神有了私情,后来……”
敖烈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三虎一边拍打着他后背,一边打破砂锅问到底。“三虎你去弄辆云车来。”敖烈忍着伤势疼痛,只管推三虎,“好好。”三虎起身还没走两步,复回头意甚不解地道:“这水神是不是脑子里有坑,坑里有水,水里有沙啊?那……”“我急等着呢,去去你快去!”敖烈不耐地摇手打断他。
似乎数万天界大军是一下子凭空出现的,但现在目睹了一部部人众有条不紊地消隐远去,锦觅才想到调度这么多将士委实不是一件简单之事。坐在三虎给她牵来的小青驴上,能察觉到兵士们投射来的不无好奇的目光,还有大将昆吾略带阴沉的眼风,离她不过一臂,是天帝的高大坐骑玉麒麟,这真是个奇妙的反差,青驴悠悠踩着小碎蹄,玉麒麟受主人控辔,不得不以自己平时难以忍受的龟速徐行,就这样还要时常停下来,一旦甩开了锦觅一丈开外,润玉必要回首等待,他要她过来共乘,她偏要在驴背上慢慢颠,这么颠着,半年也到不了九重天。
“这只麒麟太大了。”终是拗不过这小女子。不肯坐车,还嫌弃着玉麒麟的个头,那窄窄的驴背上堪堪只坐得下一个小小的她。
“它的脚力走不到三重天。不若,我让魇兽来接你?”
魇?魇兽?哦,她想起来了,那是润玉送她的梅花鹿角小兽——“等它长得稍稍健硕些,就可以做觅儿的代步坐骑。”那忽闪着无辜大眼睛的哑巴小乖乖,还在璇玑宫吗?
“它好小,”不对,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长得有多大了?”
“比这头青驴略微大些。”润玉察看着她脸色,一时吃不准她到底怎样的大小才满意。
“那它也是走不了太远的路的。”锦觅武断道,开始不知如何合适地表达,“而且,它也不必来,我回水府,这么点路骑驴够了。”
不待她说完,润玉早已明白,她是多么不愿回他的璇玑宫,回天界。但旭凤虽去,留她一个人在下界他终是无法安心,何况,她的真正身份终有一天要大白于天下,那时又将掀起怎样的波澜,谁也无法预知。
“也好,我送你回去。”说话间他长臂轻舒,一把捞过她来,催开麒麟,霎时瑞彩祥云喷涌,那神兽得以放开纵性,浩气长扬,奋蹄如奔雷逐电。身后昆吾所率神机营精锐紧紧跟上,直到陛下二人一骑如白虹般贯入洞庭湖面,层层水浪辟开复又阖拢如旧。
又是陛下不回宫的一个夜晚。昆吾不敢懈怠,自去布防不题。
当润玉批完最后一本折子,锦觅却还没歇息,正在往彦佑上方挂镜子,紫竹篮里的青蛇身子还肿着,“撤了,哪能见人呢?”彦佑口齿不清地嘟哝着。镜子是他要求挂的,待看见了镜中自己骇人的形象,立时觉得生不如死——便是原身,也应该是六界最美貌绝伦的蛇——“还不如死了好呢。”“这不是一步步在好转嘛。”锦觅道,“你且忍耐些。”
两人说着话,并不知道润玉已在门后站了有一小会儿了。“我这,我这挪一下都好吃力……便是日后恢复人身,那不成了滚桶?……”彦佑絮絮着。
“变成蟒蛇也挺好的——快把药喝了,我都热了两遍了,你这一盏药喝半天,喝一半吐一半的,疗效可不得大减?来,我撬开你喉咙!”锦觅唰地亮出一柄银光闪闪的小叉,那是翊圣玄冰刃所化。
“别——”彦佑一个激灵。锦觅看着那小小青色的头颅凑在碗碟边,艰难地一小口一小口啜下药汁,将冰刃插在篮上,疲惫地闭上双眼。
“我那最新版《六界美人赏析宝典》才编了三分之一呢……”
“是呀,冲着这未完成的巨著,你也得硬挣些儿。”顺着这家伙的话头,锦觅半哄半劝。
“那黑心龙,走了吧?”彦佑被这苦药浸得五脏六腑一阵阵痉挛,居然想起问起这个来。
“你这病着,水府里大小事都是他料理。”
什么?彦佑一口药堵在喉间,那难受劲儿搅得腹中翻江倒海,吐得一塌糊涂,原来这些时日,洞府一直被润玉占着!
腿高高架在雕花床栏之上,一卷《海川要术》看来看去总是停在同一段上,神思游离,明明已经很累了,却硬扛着不想睡。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看彦佑,沐浴,读书……不停找点事做,无非就是免得东想西想,但旭凤倒下的景象总是挥之不去,他那无遮无挡的骄阳性子是一点没有变,无论胜负。
其实,当年在他和穗禾相拥在一起的时候,她便应该放下他了——无论曾经多么相爱。她以前骗过他,现在又骗他,他们之间总有某些无法调和的东西,酿成无可挽回的后果。所幸今天没有再造成更多无畏的杀伤。拒绝回璇玑宫,既是她的任性作祟,也是说不出口的愧疚使然,润玉越是包容迁就,她心中越是不安,水府亦非久居之地,润玉护她不惜代价,天界人间两头驱驰,但为她一人,只管耗费天界之力供养护卫,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门外剥啄,“觅儿,”是润玉。她口中应着,跷着的双腿迅速地放平坐正。
“还不歇息吗?药敷上了吗?”
“哦,那个不急,明日我再敷。”又补上一句,“你放心吧。”想了想,披好外裳,运指遥启开了栓锁。润玉立在门首微怔,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开门,一眼瞥见案上的药膏原封未启,她裹在一条深灰色的厚重大氅里,乌溜溜的大眼睛明净坦白:“敷不敷,都一样的。”
他心头袭过密密麻麻的疼痛,几个大步走到她床边,锦觅仰起头,“不用再费事了。”“觅儿连试也不试,怎么就断定无效呢?”她洗浴过的长发掩过左颊,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泛着丝缎般的柔光,“历次仙魔之战,多有被各种毒火重伤的兵士,靠的便是这军中的验方。你的伤势不算严重,再加上碧藕池的灵泉,即便是焦骨,亦能使之复原生肌……”
“药,自是好的,你给我的,总是最好的。我自己的伤心里有数。我查过医书,问过岐黄仙倌……”她嘴角漾着浅笑,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手臂圈过她温软的身体,光洁幽香的发丝摩挲在下颌与脖颈,润玉放弃了紧催:“不想上药,我们便不上。”
想起她在婚礼上杀了旭凤后昏睡了半年,那时众人皆议论她会不会长眠不醒,只有他坚定地相信她一定会睁开眼睛,一定会回到自己身边。她醒后他也是这般抱着她守着她,那时她极度痛苦迷惘的神情历历在目,向他诉说心头的难受,诉说口中只有苦味……那时她只有他可以依赖,每一道痛苦每一道挣扎,第一个投向他倾吐,现在她习惯了一个人扛,能不让他沾手尽量不让他沾。坚强到混账的地步,数落起彦佑头头是道,轮到自己胡来一气,星辉凝露总忘了准时服用,想起来一口气就是几大杯,熬夜赶工不在话下,只要火毒不发作,她就像没这回事儿一样。
我们俩这样算什么呢?锦觅朦胧地问自己,没有答案。她忽然想起,身怀陨丹时,她并不抗拒和润玉逾越普通朋友的亲密,本能地愿意和他在一起,常常厚着脸皮跑到他宫里蹭一顿早膳。当然,那时她喜欢很多人,和谁都玩得很好。可和旭凤历劫回来后就不一样了,和润玉同坐榻上,说着说着,一条银白珠光的硕大龙尾就现了出来,他迷离而凄伤的望向她,眼尾淹着一抹红,但她一下子怔忪起来,慌慌地逃走了。那会儿她一心想着退婚,可看他刚刚失去母亲,就说不出口了。如果那时她狠一狠心,结局就完全不一样吧,至少他不会陷这么深,可是,当时如果真要废了婚约,嫁给旭凤吗?她抑制不住打了个寒战,两双恶毒的眼睛从暗处逼视过来,一双是荼姚,一双是穗禾。
“怎么了?”润玉觉出怀中的异样,屋内并不冷。“觅儿!”
“我喝点水。”说是喝水,她的手却伸向榻几上的凝露,不防被润玉劈手夺去,“你这是第几杯了?忘了我和你怎么说的?”
“拿来!我就喝一口!”她贪着凝露的清凉,流入心口身子轻飘飘的快感,润玉不在,但凡无聊或烦乱时,她就管不住了。扑上去抢他掌中的玉杯,却哪里够得着。“小气!你就是小气!不给是吧,我,不喝了!”她身子一转,把大氅劈头盖脸地一蒙,“你拿走便是,我不要你了!”
凭他怎么唤她就是不应,好一会儿,听得门轻轻开合,就这么走了?她有些泄气地露出脑袋。他陪在身边吧,她左右觉得不妥,他不告而去,她心里又不得劲儿了,像心里给人挖去了一块。
那杯凝露好好地搁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杯口满满漾着星光,她窝在手里晃了又晃,下了很大的决心,准备合上杯盖,“来一小口?”作为一个说一不二的果子,哦不,当断即断的霜花,她只放纵这一次,下不为例!仰脖灌下,杯底朝天,哪里倒出什么来!
“觅儿有些躁吗?”眼前一暗,微凉的掌心覆上她的灵台。她狠狠打落那只手,气他捉弄,一个劲地要把他推得远远的,两人修的皆是水系灵力,交缠一起绵柔不绝,润玉只使出了不到二成的功力,却带得锦觅如小星吸附在大星周围,挣不出一尺开外。
就不信这个邪了!运一道迅猛的法诀,身体从他长袖下斜射出去,撞散了珠帘,撞飞了一扇门板,其势不减,蹿上了一片幽蓝清波的开阔水穹,润玉并没有追来,倒是她用力过猛了。回转身,不期一道雪亮的刃光当胸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