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为伴》书铮

13、第十三章

　　鸡已啼了几回，乡间早晨，一间农舍传来了孩子的哭声。
　　“乖，乖哦，别哭了小七，爹马上就回来了。”田母轻拍后背、四处走动安抚怀中的孩子，田父在院里劈柴，挥动两下斧头就忍不住皱眉回头，终是放下活儿，抓起几把稻草织草蜢，帮忙哄孩子去了。田姑娘在灶台前听得孩子的哭声一早上没停过，心中愁绪更盛，一把撂下煮粥的勺子，抱了孩子就往外走。
　　“我去林家把人要回来。”
　　“诶！回来，一个姑娘家成天抛头露脸。”
　　“老婆子，随她去吧，也怪我这个当爹的没出息，打小她就格外懂事，内外都帮忙操持，现在才让她温静淑良如一般闺中女子，怕是也晚了。”

　　管家提起裙角，穿过花园，进入西厢，徐徐迈步走上楼梯，到门前拱手以待。
　　“少爷，早膳已备好。”
　　他低低应了声，用手拧尽毛巾上的水，揩了揩脸。
　　“昨夜之事查得如何？”
　　“禀少爷，真相尚未查明，昨夜遭入室盗窃幸未让侠盗得逞，官府那边已经打点过了，大事化小；东厢的修缮，今早我已酌情让工人们开始了。至于纵火之人，已锁定了嫌疑犯，现正关押在柴房处。”

　　街角一处排起了队，皆是布衣，还夹杂着几个端着破碗、披头散发的乞丐，众人眼巴巴地盯着摊前，耐心候着。
　　润玉坐在桌后，凝息屏气把指尖搭在脉动之处，轻捏住病人的下巴左右翻看，接着绕过桌子一层层挽起裤袖，确认他腿上的伤势。
　　“这几服药有助于伤口愈合，延缓病情，但在下才疏学浅，请尽早去医馆看大夫，莫误了病情。”
　　邝露听到润玉的隔空传音，默默尾随起身离去的病人，确认了住处再把大夫请到他家里后才返回。润玉还在接诊切脉，等待的人仿佛在流逝的时间中变得越来越多，邝露在他身旁配药，人来人往中，只有他们两个的身影屹立不动。时近正午，日光把街面烫出烟儿，人们渐渐散去。润玉用衣袖轻轻擦走额头上的汗，一身青衣的邝露端着两个大碗走近。小桌上摆满了零落的药方和标好名字的药包，邝露见无处安放面碗，只能耸肩笑笑，直直把碗递给润玉。他掏出手帕，错过她递碗的手，替她擦去额角渗出的汗珠。
　　“辛苦你了，一直以来。”
　　一条板凳，坐着两个端碗吃面的人。

　　街道变得沉静，润玉邝露并肩看白云聚散，等风吹来，拂过脸庞。突然，润玉神色生变，邝露已然站起，两人不约而同往城东疾走。
　　一位魔族装束的男孩不顾烈日，以壁虎的姿势趴在墙瓦上，偷听门内之事。润玉握拳轻咳，见他无甚反应，只能屈起指头弹出一枚石子击响瓦片，他猛地转头，一脸疑惑。
　　“你是魔族中人，为何不好好在魔界待着？”
　　他噗嗤一声笑开怀，跳下平地，“那你们是神仙，怎么也不好好待在天界？”
　　润玉无意与他争辩，“自降生之日起，你就有该待的地方和该做的事，我送你回忘川。”
　　“说到底，让我回魔界不就是因为你们这群神仙总是先入为主，生而为魔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无论做什么都要被别人认为是心怀不轨的恶魔。我告诉你，分辨一个生命的品性不应该由他的种族或地域决定，而应该是他的心灵。”他的言辞激烈，眼神却格外清澈。
　　润玉善于谋略，一时之间竟也被一个毛头小子的话说服，“言之有理，不过听人墙角不可为，君子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他们之间发生的故事我都追三年了，看完我定一路好走，不须你送。”刚刚还义正言辞的他转瞬之间就转变成乞求的神情，眼神烁烁。
　　润玉不慌不忙理理衣袖，语气强硬起来，“回忘川。”
　　邝露及时上前，露出温柔笑意，按住他的肩膀，诚心邀请他过来义诊摊帮忙，“那里也有很多新奇故事可以听。”
　　“直接给银子让他请大夫不就得了，何必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邝露回：“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穷苦人家的钱都是用在刀刃上的，能扛的就先扛着，给银子他们未必会去看病。”

　　“这是我最后一次卖人情给你，确定要带他走？”
　　“不胜感激，就这样。”
　　田姑娘牵着小七，头也不回出了林府的门。
　　初遇之时，田是女扮男装走江湖的刁蛮丫头，林是情窦初开、未懂世事的世家公子。田天真地认为众人皆不识女儿身，为效仿男子之间的情谊，经常与林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林不想戳穿，只能一直在心里默念男女授受不亲，男女授受不亲。林母以铜镜立于田面前，言语柔和扎进心里，大片血肉模糊。彼此心知，孤儿寡母，林根基未定，囿于门阀，渴望自由所以注定被田吸引，但如若是跟他不一样的人，这亲本就结不成。田终年布衣，率性洒脱，期盼人前显贵，得到所有人的尊重，既然你不要我，那我也不要你了，自抱志气从此陌路天涯。
　　“辗转人生，相爱，只是开始。”月下仙人收回缠绕他们两人命途的红线，背对缘机仙子偷偷抹泪，拂袖略去景象再转身笑对。
　　“可惜了，愿天下人有情人终成眷属实为一句悲伤的祝福。”缘机仙子坐在凳上，卸下了嬉戏打闹的外表，难得一见的沉思。

　　月下仙人拿着锦盒从太上老君府出来，路上遇到正要去送文书的玉衡。
　　“拜见月下仙人。”
　　“玉衡呐，你和摇光有空上老夫那走走，我来物色物色，定帮你们牵一门好姻缘。”
　　“是。”玉衡低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