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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马化3 ...

  •   诡异的声音使得余歌浑身一震。
      是那个人吧她心想。顿时感觉到一种透骨的绝望,但最后她还是按照他的指令站了起来,然后迈着虚软的腿朝石门后走去。
      颇有点要不顾一切英勇献身的节奏。
      先是一道昏黄的光亮,接着是一个宽阔的用平整石头堆砌而成的空间。余歌进入石门后,首先看见石房正中央摆放着一张正正方方的木桌----木桌上除了毛笔纸砚,茶杯火石,用来照明的松脂油灯外,最左上方还有一盏造型精美的宫灯。
      接着她很快被桌子后的人吸引----那里坐着一个形态不羁的“男子”,正大大咧咧地仰躺在桌子上,虚虚看向前方。他见余歌出现,嘴角立即流露出浅浅的笑意。
      ……
      余歌发誓,她从来没有见过长得如此矛盾的一个人,以至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惊愕不已----首先他的形态让她想起了神农架传说中身材魁梧的“大脚野人”以及云南地方“人面长唇,黑身有毛”的倒脚仙----只见他脸颊瘦削,鼻宽嘴阔,眉棱骨高高地凸起,虽然说不上丑陋,但是看起来却很奇怪;周身还长着棕黄色的长毛,脸颊也不例外,手掌粗糙又巨大,一双大脚就那么赤裸着耷拉在地上,毫无形象;其次,他的穿着也是让人不忍直视----像是远古时期的人类一般,穿着一身皮质的背心短裤,用草绳作为腰带,花圈作为手环……但纵使有着如此不佳的相貌,难看的衣着,却又能够由内而外地透露出一种自信与看遍世间的透彻。
      良久。
      “你好,我是马化。”见余歌已经神游天际,男人索性站起来,先说。他的声音变得清朗,像是换了一个声带。
      余歌立马被声音招回了神。
      “你好,我是……”说到这里余歌顿了顿,脸一下子耷拉下来,心急火燎地直切主题:“康泽呢”
      马化轻嗤一声,对她的着急表示不满,但还是耐心地解释:“他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你对他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
      “那你叫我来有什么目的”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余歌脑海中闪现过第三起案件的林林总总,不由自主地对他露出厌恶的神情。
      马化自然察觉到了,却依旧保持着良好的风度。
      “我觉得我们之间可能有什么误会,”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放置在桌子左上方的宫灯拿起来。
      “我之所以通过康泽把你引来,不过是为了了却一个心愿罢了。心愿一了,我自然会把你们两个人安全送出去。”
      余歌半信半疑:“什么心愿”
      “你认识这盏灯吗”马化指向手中的宫灯,看着它的时候眼神里流露出了温柔。
      余歌看向他手中精巧绝伦的宫灯,觉得有些眼熟。犹豫了一阵说:“若沙戏影灯,马骑人物,旋转如飞。是走马灯吧”
      她之所以犹豫,是因为这盏走马灯并不像一般的走马灯----灯面绘上惟妙惟肖的古代武将骑马的形状,运作起来,“走马灯,灯马走”,如同军马奔驰。而是绘上了几幅色彩艳丽的水墨画,仔细看去,组合起来还似乎在描绘一个完整的故事。
      马化噙着笑点点头,将走马灯拿到余歌面前,使得她能够看清晰:“你说得不错,这一盏灯的确是走马灯。我为了制作它,花费了一年的时间。”
      “这是你做的!”余歌面露惊愕,感觉认知观崩塌了;她不敢想象,眼前这样一个外表毛躁如野人的男子,竟然也会有那么心灵手巧的一面。
      “不错。”马化接着道,“它的纸罩,底座,叶轮……每一个部分我都亲力亲为地去制作。光是找寻颜料,就耗费不少时间。那个时候,颜料不像现在有那么多种颜色,获得颜料的方式也只能从植物和矿物中获得,不能人工合成。我当时很贫穷,为了获取它们,不得不跟随旷工跑遍山头……还有这纸罩,你看看,使用的纸是不是也不同寻常”
      马化兴奋地指着纸面,像是一个给别人介绍自己心爱玩具的孩子。
      “我花了很大的代价才得到这样的纸。它很神奇,看起来只有薄薄一层,实际上却能够绘上多层画面,装上走马灯时,一层消失另一层紧接着显现,使得想要描述的故事能够一帧帧地完整展现。”
      “还有用来支撑结构的几根支架,是我用湘妃竹制成的,不浸水,耐火烧,能够保持几百年也坚韧如初。”
      ……
      说完,马化骄傲地绽开笑容,珍惜地抚摸自己的作品。余歌在一旁看着,不知为何,总觉得那骄傲中仿佛带着些淡淡的悲哀。
      “所以,你的心愿是什么”她耐心等他恢复沉静,才问。
      “我待会儿会点燃走马灯,你只需要看完上面描绘的故事,就可以离开了。”
      “只要看完就可以离开”余歌不敢相信他提的要求竟然会如此简单。
      “不错。”
      “为什么呢”如果是别人,兴许会直接让马化点燃走马灯,然后早点看完早点离开。但余歌却不同,她有一颗寻根问底的心,而且此刻的心境也多多少少不同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察觉到了他的悲哀,还是被他孩童般的笑容触动,总之她有一种直觉,这人或许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恶劣。
      马化听到她问出这个问题,有了短暂地欣慰。恢复平淡后,他火石将一张白纸点燃,然后又用白纸点燃灯芯:“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了,灯油只够点燃一次,我想给有缘人分享。”
      走马灯被点燃,底座上小小的器皿里的油脂一点点融化,余歌闻见灯油燃烧的气味----那不是一般的用来制作蜡烛的石蜡的气味,更像动物油或者植物油被燃烧时的气味。
      “这里面……是什么动物的油”仔细一嗅后,余歌问。
      在她看来,油的气味有荤清之分,动物的油是荤的,植物的油是清的,虽然都是油,但燃烧起来发出的气味还是有细微不同的。她的嗅觉很灵敏,能够分辨。
      马化盯着慢慢亮起来的走马灯,脸颊被映得通红,犹如覆上了一朵火烧云;他耐心回答:“是一种远古的鱼类,很早以前就灭绝了,有人告诉我用它的油做蜡的话,可以使得这盏灯长明。但是现在看来,显然我被骗了。”
      “据传秦始皇墓里的长明灯是用鲸鱼油制成的,你为什么不换来试试”
      “那是唬人的,没有什么蜡是能够永久燃烧的……而且,如果替换的话,纸罩会被破坏。”
      余歌低下头,沉吟:“你一共点燃过几次”
      “一共四次,蜡消耗得很快。”
      看出余歌还想要刨根问底,马化及时打断她:“先看看吧,不然这最后一次机会就浪费了。”说完将走马灯安稳地放到桌上,与余歌静立在一旁。上面的图画被投影在石房的一面光洁墙壁上,随着内部轮轴被热空气带动,画面一帧帧地,如同自动播放的ppt缓慢闪过。
      第一幅画,背景是一扇小小有锁扣的木门,茵茵绿柳飘荡,天气晴朗,地面上有雨过天晴的积水坑。两个幼龄少男少女,穿着整饬华贵,一左一右坐在木门前的阶梯上,相视而笑。
      第二幅画,背景依旧,但男孩手里多了一根彩绳,他正将彩绳系到女孩洁白纤细的手腕上,两人的笑容比之前更为灿烂。画纸的右上角空白处写着两行潇洒的行书----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第三幅画。背景转换了,给人的感觉由愉悦变为了肃穆。一片低沉的灰蓝色作为基底,在上面绘着白幡,纸钱,还有棺材……而棺材前,端正地跪着之前出现过的男孩,两行清泪从他的眼角流至脸颊,看起来很憔悴。让人感觉怪异的是,他周围站着的年纪大的人虽然也在哭泣,但看起来却不是那么地悲伤,甚至有几人在掩面偷笑。
      ……
      1
      初唐,初春,万物复苏,京城一派欣荣之象。
      徐府后门处,一个穿着乌皮靴,绿色软衫,梳着总角的俊秀男孩从远处走来。他个子小小的,身材看起来不过五六岁,但周身气度却十分不凡,洒脱中也带着些超乎同龄人的沉稳。走近后门后,他用手三长两短地扣了扣,然后转身坐在门前的石阶梯上等待,不时玩弄脚底下的几根长势茂盛的小草。
      不久后,门轻轻开启,从里面走出一个上着嫩黄色襦衫,下着长裙重台履的小女孩,长得尤为精致,娇小玲珑。她蹑手蹑脚走到男孩身后,趁着男孩没反应过来,双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童音稚嫩。
      男孩嗅到女孩身上特有的香味,嘴角一勾,抓住女孩的手就把她拉到面前来:“除了徐珍容,还有谁这么调皮”
      女孩见把戏被他轻易识破,努努嘴,坐到他身边:“马化哥哥,你今天来得真晚,说好一起放风筝,现在风都刮没了。”
      “别生气,放风筝什么时候都可以,但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徐珍容瞧见马化眼底的狡黠,更加疑惑。
      马化从怀中拿出一根编制精巧的彩绳,拉过徐珍容的纤细的皓腕,小心给她戴上。等见彩绳牢牢地系在她的手腕上后,便笑着说:“送给你,这是我编的。”
      徐珍容将手腕举到眼前看了看,惊喜地说:“你编的!编得很好呢,一定编了很久,对吧”
      “但是为什么送我这个?”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原本想送你臂钏的……但是,现在不行……等你及笄,等我及冠,再送你好不好”
      “送我跳脱……”徐珍容虽然年纪小,但日日跟在已经成亲的嫂嫂后头玩,对男女之事耳濡目染,也知道男方赠与女方跳脱即是表达爱意的意思,不由得脸颊绯红,染上红霞一般。
      “你愿意吗”马化轻声细语地问她,心脏不由自主地砰砰加快。这是他头一次表白,虽然表达得十分含蓄,但对于原本就腼腆的他还是很大的挑战。
      徐珍容与他对视,眼神中带着慌乱。
      空气一瞬间凝固。
      两个人眼对眼鼻对鼻地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她才终于鼓起勇气:“我愿……”可惜,话未说完,身后就突然响起突兀的咿呀一声,同时有脚步声传来。
      糟了!
      两人惊弓之鸟一般站起,马化迅速躲到了不远处的一棵大柳树后。
      只见门口完全开启后,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妇以优雅的姿态地走了出来,在她的身后,还有一个年轻的丫鬟紧紧跟随。
      “娘亲!”徐珍容大叫一声,面露紧张。
      徐夫人走过去将徐珍容抱起在怀里,数落她:“你怎么又随便偷跑出来,外面很危险的。”
      “我只是出来透透气。”
      “你唬谁呢,小丫头,府里就有一处园林,去那里不行吗”说到这里她瞥见徐珍容手上的彩绳,脸色一变,厉声问:“马化那小子又来了”
      徐珍容连忙将彩绳捂住,犹豫了一阵,微微点了点头。
      “不可以再这样!”
      “可您不是也挺喜欢他的吗”徐珍容梗着脖子问。
      “这和我喜不喜欢没关系,事关你和我们徐府的声誉。”
      母亲严厉的训斥让徐珍容低下了头,她想到以后不能再随心所欲地和马化出去玩,有点悲伤。
      徐夫人瞧她那可怜巴巴的样子,也很无奈:“我知道你的心思,可那也得等长大以后。”
      徐珍容猛地一昂头。
      “你不是喜欢他吗?我知道他也喜欢你,你们俩门当户对,喜结连理的话我们两家都高兴。”说完,徐夫人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投向柳树后,意味深长。

      2
      三年后,天有不测风云,马员外在外经商时不幸感染上热病,被仆人抬回家后不久不治身亡。
      偌大的马府大堂,香烛高烧,挽联高挂,白幡招摇,白纸飘荡,写着黑色奠字的白色灯笼高高挂在木梁两侧,充溢着严肃与悲情。
      几乎所有人都身着丧服站立在两侧,围绕着一口大大的楠木棺材;棺材前方,设有供桌,上摆祭品;而棺材后方,则跪着一名纤弱的少年,年纪很小,清秀的脸煞白,眼底两行泪迹尚未干透。
      距离他身旁最近的是一个美丽的妇人,正强撑着身子站着,悲伤过度使得她面部十分憔悴,但透过那憔悴还是可以看出她原本的容貌靓丽。
      更远处是许多马化认识的不认识的亲戚,年纪都比他大,均掩面低着头,乍一看十分悲伤,细细看去会发现实际上并非如此----他们的悲伤透露着冷漠,无情,虚伪……
      但这些虚伪的面孔马化没有注意到,因为他此刻正切身体会着亲人离去的痛苦,没有更多的精力与力气注意周遭;与他不同的是,马夫人的脸上除了悲伤,更多的是不安,焦虑,以及恐惧。
      她早早看清了现实,十分清楚,自马员外还没来得及立遗嘱就毙命后,她与马化的处境就十分危险。孤儿寡母,没有确定的继承权,周围群狼环伺,虎视眈眈,随便挑一个成年的外戚都比年幼天真的马化更具攻击性与震慑力,抢走马化的位置轻而易举。
      自己与马化就如同那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
      三天后,一对穿着朴素的母子被仆人从马府里赶了出来。母亲背着灰布包袱,看起来十分憔悴。她的身旁站着一个到她胸部身高的男孩,自被人推出来后就紧紧扯住她的衣袖,小心跟在她身后。
      “孩子,对不起,恐怕以后你要跟着我受苦了。”马夫人看着紧紧关闭的马府大门,面带愧疚地对马化说。
      “娘……”马化抬起头凝视母亲,可怜兮兮的,但还是试图安慰母亲:“不要紧,我们一起。”
      “一起度过难关,是吗”
      马化乖巧地点点头。他的这一动作使得马夫人得到了久违的安慰。

      3
      其实马化并不在乎什么荣华富贵,在他看来,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关爱着自己,就足够;所以即使从小锦衣玉食,现在换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清苦的生活,他还是很快能适应。
      被赶出来后,马夫人带着他去投奔娘家;但万万没想到娘家人为了面子,不肯让他们回去住,他们于是只好低声下气地向娘家亲戚借了些钱,然后住在城郊的一处荒废的古庙内,每天靠着那些微薄的碎银两度日。
      一日两餐,苦菜馒头。
      看着日渐消瘦的娘亲,马化痛心不已。
      “娘,我去乞讨。”某天晚上,他终于下定决心对母亲说。
      马夫人闻言一愣,又羞又恼,急急忙忙拒绝:“不行,再怎么……也不能去乞讨。”
      “可是我们需要钱吃饭,而且您身体本就不好,经历风波后更是每况愈下,需要用药调理。”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过几天你舅舅就会给我们送钱了。”
      马化闻言,暗压心头的委屈愤怒瞬间就腾起,说话再没遮拦:“舅舅我哪个舅舅他们哪一个不是像躲瘟神一样躲着我们。您口中送来的那些钱,是卖了衣服才得来的吧!”
      洪亮愤怒的声音把马夫人吓了一跳;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破洞脏污的衣裳和鞋子,感觉某些类似自尊的东西正在内心缓缓解离,同时酸楚感不断涌现----是啊,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换衣服了,细心如马化怎么可能察觉不了毕竟,自己以前可是最爱干净的那一个呢。
      ……
      “执意要去吗”沉默了良久,她面如死灰,颤声问马化。
      马化坚定地点点头,目光灼灼。
      “那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马夫人眼神空洞地望着头顶的窟窿。
      “娘亲请说。”
      “你可能会受到很多委屈,但不管怎样,首先要保住性命。”
      “社会险恶,人心不古,惨死街头的无名氏一双手都数不过来,只是你以前待在温室里不了解罢了。你性子刚直,又好打不平……这是我最担心的……”接下来,马夫人又说了许多劝言,苦口婆心,发自肺腑。
      而马化沉默地听完,神情凝重----他没想到自己刚直的性子竟然一直让母亲担忧,顿时觉得以前的自己太不懂事了。
      “娘……您放心……我会忍的。”随后他给她许下了承诺。

      4
      翌日马化便拿着一个破碗上街乞讨。街叫东禄街,一条道下去都是小贩,每天早上闹哄哄的,全是叫卖声和讨价还价的声音;到了晚上则灯火通明,因为闭市早来不及收拾而乱糟糟的,一地的菜叶;
      他去得早,天还未亮就出发了,到那里的时候集市没有几个人;他选了一个平时人流量较大的角落,将破碗摆在面前后,就静静蹲在那里。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赶集的人越来越多,他的面前慢慢地聚集起一堆人,他们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指指点点,话语中透露着人性的险恶。
      马化自然知道他们在讨论自己,但全程充耳不闻,保持沉默。
      这时候,一个穿着破旧,蓬头垢面的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眼神带着明显的敌意,二话不说就把马化的碗踢飞了。
      语气恶劣:“谁允许你在我的地盘上乞讨!”
      马化缓缓抬起头,看着自己被踢飞的碗皱起眉头,不卑不亢:“这个地盘是大家的。”
      “是吗那么从现在开始,这个地盘是我的!”男子气焰盛凌地说。说完,见马化仍不识时务地待在原地不动,就一把拉起羸弱的马化,把他摔到地上。破口大骂----
      “要说是以前,我不仅不敢惹你,指不定还会上赶着巴结你,但是现在,你已经不是马府的大少爷了,和我们一样,就是个穷要饭的,就该懂得什么叫时务!”
      “我从小就在这片区域混了,哪个新人来这不得跟我打声招呼,恭恭敬敬地叫我一声大哥;而你算什么东西敢一声招呼不打就占了位置”
      ……
      几个同男子一伙的人在一旁看戏,津津有味。他们生来就是穷孩子,从来没有体会过马化曾经享受过的锦衣玉食的生活,现在见他沦落得和自己一样的下场,不禁都有些小人得志,幸灾乐祸。
      马化环顾着周遭冷漠的人群,愤然地咬咬牙从地上爬起来。只见,他的裤子擦出一个大洞,里面有血迹渗透出来,浸湿了裤子表面。手臂也被擦伤了,几道细而密集的伤痕尤为醒目。
      “你们别太过分。”他喘着粗气说。
      男子则嗤笑一声,对落魄的马化表示嘲笑。
      这时,另一群人来势汹汹地挤进了人群里。
      不同于男子那群人,这群人不仅全身上下整饬干净,而且体格强健,眼神凌厉,一看就是练家子。他们一人手持一根粗木棍,一把短刀插在腰间,迅速就把男子那群人包围起来。
      “你们是谁”男子惊疑,语气中带着些瑟缩。他到底只是个穷要饭的,惹不起那些有权有势的人物。看到这群人的时候,就知道他们来者不善。
      “不是你能惹的人,把那小子放了。”
      男子性格耿直,原本想下意识说一句:“凭什么”但在瞥见一人腰间的令牌后,话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灵机一动,转而羞恼地指着马化说:“你小子,给我等着!”然后就心不甘情不愿地冲出人群。而跟随男子的其余人随后也紧跟上去。
      看着男子离去的背影,马化松了一口气。
      他把目光投向救了自己的人身上,正想和他们说声谢谢,却见他们也紧接着离开。
      “唉……”
      周围拥挤的人群被开出一条通道,他向远处眺望,看到,那群人走向的方向的尽头,站立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娇俏可人,面容褪去了稚气,此刻充溢着悲悯。
      她也在望着自己。
      两人深深的一眼中,像是融进了这世间所有的酸甜苦辣。

      5
      夜,马化一身疲惫地回到住处,四肢像是被拆卸重组,酸胀不能动弹。他躺在草堆上久久不能入眠。望着从屋顶的破洞里投射下来的一方月光,心中愁绪万千。
      他不禁想到白天看到徐珍容的场景----她端庄地站在那里,还是像以前那样,受人敬仰,高高在上;可自己,却已经跌入了泥潭,染上一身污泥----天差地别。
      不禁为自己的落魄感到不堪。
      可为什么手上还佩戴着我送给你的彩绳呢?是在暗示我癞蛤蟆也可以吃天鹅肉吗脑海中闪现白天徐珍容戴着彩绳的画面,苦苦纠结了一阵后,马化决定第二天亲自去找寻答案。

      6
      徐府里的仆人没有几个不认识马化,他们都是看着马化和徐珍容长大的,与他算是熟稔了。当马化去到徐府门口,并要求要见徐珍容时,他们都很为难----徐夫人早就下了指令,倘若见到马化来,就直接把他轰走。
      “马少爷,请您不要让我们为难。”其中一个仆人苦着脸对要冲进府里的马化说。
      马化十分感激他还尊称自己一声“马少爷”,当然不想为难他,但心知有些事情一定要做。
      “你只需要帮我通报一声,叫珍容出来见我一面就好。”
      “不行……”通报的话老爷和夫人一定会知道。
      仆人们默契地拦在马化面前,形成一堵人墙。
      马化见状,无奈之下,准备要硬闯,却见这时候,厚重的徐府大门被推开一道缝隙,从里面走出一人。
      是徐珍容。
      她穿着华丽,妆容精致,比昨天马化看到时更为惊艳。看见眼前之景,她先是无奈地看了看狼狈的马化,随后把贴身丫鬟招到身边,耳语几句。很快丫鬟便按照她的要求去到仆人那边,把他们带下去。
      等其他人都消失后,她才将视线重新转移到马化身上。
      “好久不见。”她说。
      马化紧张地抿了抿嘴,也说:“好久不见。”
      “你找我有什么事”
      马化看向她手腕上的彩绳,久久不语。徐珍容在察觉到他这一举动后,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干脆利落地将彩绳扯下来,还给他。
      “你……”马化不敢置信地接着彩绳,手都是颤抖的。
      “我娘从小就跟我说过门当户对这个词,那时候这个词是形容你和我的,但是现在,世事变迁,你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人了。我觉得,我们还是各自安好吧。”
      “难道……你喜欢的是我的背景而不是我吗”
      “不错,所以你不要再来了。”
      没有任何的反驳,和委婉的欺骗,徐珍容就这样直白地拒绝了马化,像是一把利刃准确无误地刺穿他的心脏,不留任何余地。
      而马化看着挚爱的女子决绝离去的背影,怔怔地站在原地;某一瞬间,感觉心里有些重要的东西正在轰然崩塌,化成粉末……
      7
      十天后,马化听到消息,说是徐家大小姐要嫁人了,对象是有权有势的张员外。
      张员外说不上丑陋,但年纪已大,三四十岁的年纪,大腹便便,配上刚刚及笄不久的徐珍容,简直就是老牛吃嫩草。人们听到这个消息后,纷纷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马化自然不例外,但除了震惊外,更多的是悲痛。
      就好比自己珍藏许久的夜明珠被人不懂珍惜地当成球来踢,那是一种不甘心,不情愿。
      “难道,是因为我吗可不用这么急吧……而且,我也不会逼迫你什么。”不知为何,马化联想到这一点,更觉悲凉。
      他顺着人流一路赶过去,希望能再见徐珍容一面。
      街头,喧闹嘈杂,人人摩肩擦踵。
      马化挤在人群中,努力地将头向前探去。不久后,他听见从街的一头传来的锣鼓喧天,顺着人们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一队人数众多的送亲队伍声势浩大地行过来。
      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新郎官坐在一匹棕红色的宝马之上,笑得极其得意,一脸的肥肉堆积在一起跟泡发的海带似的。而在他的身后,是一顶精美绝伦的花轿。高越一尺多,宽有半人宽,轿子四壁镶嵌着精致的花板,上有十几个苏州绣娘赶制了一个月的龙凤呈祥图,栩栩如生。
      花轿经过马化身边时,一阵风吹过,刮起了轿子的帘布。
      人群中一阵惊呼。
      马化看见,帘布后面的少女身着一袭似枫的华丽红衣,头盖缀有流苏的红盖头,端正地坐在里面,似蜡像般一动不动。
      “珍容!”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大喊,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显露出来。他想,如果她愿意跟自己走,那么自己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愿意。
      这一声过后,新郎官当即回头,瞪大了眼睛怒视他,语气粗暴:“把他轰走!”他认得马化,知道他和徐珍容是青梅竹马,也依稀知道两人曾私下约定终身。这一下突然见到他冲出来大喊,以为他是来捣乱甚至是来抢亲的,所以急忙让家丁把他轰走。
      “珍容,我是马化啊!”话音未落,马化就被几个五大三粗体格健壮的人架走。还想再多说些什么,却被一个家丁敲晕了脑袋。
      失去意识之前,他模模糊糊地看见,花轿里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掀起了盖头,妆容是他不曾见过的艳丽,美得和天仙一般。但在那天仙一般的脸庞上,却有两行清泪从眼角流下,充斥着担忧与自怜自艾。
      你这样……要我怎么办

      8
      如果父亲没死,我可以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轰轰烈烈,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
      如果你的家族没有陷入困境,那么你也不会被作为牺牲品嫁给张员外,委身于人下。
      如果很多年以前我们没有遇见,那么现在的我就可以冷眼旁观你的一切,即使你下嫁给一个你不喜欢的人,也无所谓。
      ……
      静凉的黑夜,马化缓缓走下河,如同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任由河水逐渐漫过自己的身子,从膝盖到腰部,再到胸口……
      此刻的他只想通过感受透骨的冰凉,以此来缓解无尽的绝望。
      当河水漫过他的脖子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一种迎面袭来的窒息感,我要死了吗他想,忽然听到不远处栖息在树上的乌鸦发出的凄惨的叫声。
      “嗤,连你也嘲笑我。”他自嘲地笑了笑,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而当河水漫到了他的嘴唇时,乌鸦的叫声消失了;一道迅疾的黑影从他的眼前闪过,当他反应过来时,只看见自己的肩头站立着一只通体漆黑,尖喙亮眼的乌鸦。
      一人一鸦面面相觑。
      一阵诡异的静寂后,马化抖抖肩头,自顾自地向前走----你想和我一起葬身水下,就不要后悔。他说。
      下一秒竟然听到一句阴森森的低沉的回答----后悔要后悔的人是你才对。
      马化惊愕地停下了脚步。
      “是谁谁在说话”
      无人回答。
      他于是惊疑地环顾周围,想要找寻发出声音的人,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不久后,又有咯咯咯的阴森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有本事出来!别躲躲藏藏的!”马化依旧是闻声不见人,被惹怒后激动地喘着粗气大叫。这一刻,他心中的悲伤凄楚已经被冲得烟消云散,只有被人捉弄的恼怒。
      “你已经看见我了,还没有发现吗”
      听到这里,马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将视线转移到了肩头的乌鸦身上----下一秒他便看见,乌鸦虽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但嘴角已然咧出了阴森的笑容。
      “是你!”他惊愕地说。

      眼见走马灯的光慢慢熄灭,灯轴不再转动,余歌忽然有些恋恋不舍----“后来是黑乌鸦帮了你,对吗”她问马化。
      马化答:“不错,是它教会我做走马灯,记录过往的。”
      “你没有叫它帮你夺回徐珍容吗”余歌十分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却见马化摇摇头:“没有,那样没有意义,她跟着我不会有好日子过,而且会惹怒张员外,祸及徐家。”
      “那你后来就……什么也不做了吗”
      “不是啊,我保护着珍容,直到她死去。”
      听到这个答案,余歌满意地笑了笑,感觉被故事弄得悲悯的内心终于得到了抚慰。
      “唉,问你一个问题,你要是回答得好,我兴许会完全改变对你的看法。”她玩味地打量马化。
      “什么问题”
      “既然你这么爱徐珍容,为什么还要对我的小学妹下手?”
      马化哭笑不得:“你没有发现,走马灯上绘的那个女子,和她长得很像吗”
      余歌被一语点醒,倘若醍醐灌顶。
      “见到你的小学妹的时候,我也震惊了,我没有想到,在不同的时空里,竟然存在着两个长相如此相似的人。所以,我给她一条长长的彩绳,想要引她过来,认识她。”
      “那她后来怎么昏倒了”
      “不知道,也许我长得太吓人了。”
      “……”
      “你没有脱她的衣裳”
      “没有哦,她自己脱的,那时候天气热,不知道她是不是有裸睡的习惯。”
      “……”
      看着马化纯良无害的小眼神,余歌总算知道一切的一切都是误会,是自己错怪他了,不禁感到愧疚。但这愧疚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她毕竟是个厚脸皮的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她把话题带回“正轨”。
      “好了,你的要求我办成了,是不是该把康泽还给我了。”
      “他么他不在我这里,在宿舍里躺着呢,这两天他感冒,所以没去见你。”马化嘻嘻笑了两声,眼底充满狡黠。
      余歌闻言,眉头一挑,几秒钟后,一巴掌狠狠拍向小骗子的后脑勺。
      “臭小子竟敢骗我!”
      马化疼得嗷嗷直叫,一边用手捂着自己的脑袋,一边求饶。

      一个月后,小学妹的精神状况已经完全恢复,校园也再度恢复了平静安和。在朋友的建议下,她去到校体育场的乒乓球区域打球,疏解身心。
      她去的乒乓球区域和篮球场只有一网之隔,相互能够看见对面的场景。
      打到一半时,她将球打落到了地上。然后球就沿着路面一路滚过去,飞快地穿过网滚到了篮球场的那一边。
      !
      ……
      怎么办要不要叫人来帮忙看着自己那停在篮球架旁的乒乓球,她的内心无比纠结。
      忽然,一只大手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顺着大手她看上去,看见一个穿着红色篮球服的男生,长相端正,整饬干净----捡了她的球后,大着步子朝她走来。
      “你的吗”走到小学妹面前后,男生柔声问。
      小学妹点点头。
      然后男生就如沐春风般地笑了,把球通过网眼递给她。
      小学妹小心翼翼接过,说“谢谢”,声如蚊呐。
      “不用谢,我叫马化,是个好人。”
      “啊”对于男生突如其来的自我介绍,小学妹没有反应过来。
      于是马化再说了一遍----“我叫马化,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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