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散尽天将明》卿忬

70、番外（一）

　　一连好几日，阿言都会来我这里，听我弹琴或是同我说说话。大多时候都是她在讲，我虽少有开口，却也未感厌烦，任由她在我一旁说这世间繁华喧嚣，说她的曾经。
　　“琴师，你的眼睛什么时候能好啊？等你好了，我便跳舞给你看，那时候定要用琴师的那首欢颜。”阿言问道。
　　我并不知道我的眼疾是否能痊愈，玉夫人并非没有找名医为我医治，只是这病实在棘手，怕是一时半会没有解决办法。
　　“你的舞姿就是当今圣上也求不来，如此说来，倒让我倍感荣幸了。”平素里我的院落少有人来，女子更是从未有过，故而我也不爱说话，整日里兀自待着，不说话也不觉得寂寞。自从阿言住进来，我倒是活泼了许多，这会儿便与她打趣道。
　　“那不一样，琴师是好人。况且琴师的曲子真的很好听，我每次听都忍不住想要跳舞，上次听了那曲欢颜，心中便想好了几个动作。”阿言说着，似乎站了起来。
　　我感受到她舞动的衣袂卷起的风，我知道她在跳舞给我看，可惜那时我没能看见，往后却也无缘看到了。
　　“琴师，若我以后能走出清音阁，我便要站上最高的舞台，要跳舞给所有人看。”阿言坚定地说道。
　　“那就愿你心想事成，诸事顺心。”我笑道。
　　“若真有那么一天，琴师也要在我身边才是，琴师的琴弹得最好了。”
　　我低下头，不愿让她看见我不同以往欣喜的神态，那时的我大抵不知道，我不愿让她知晓我的欢喜，是害怕被她发现心底的爱意。
　　“琴师你笑了！”我小心藏匿着却还是被她发现了。
　　“琴师你笑起来真好看，你笑起来的样子比我见过的任何人任何事都要美好。”我听见她这样说。
　　我没想到，哪怕我失去一切，身份地位权利金钱，甚至是姓名，成为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人，竟也能成为他人心中独特的存在。
　　阿言于我，亦是如此。她是我即使一无所有也要尽全力去守护去爱的人。
　　阿言陪伴我的日子并不长久，大抵过了几天她便回乐馆里跳舞了，那是她毕生挚爱之事。
　　我虽并不忙碌，却也少有遇见她，但往后的日子里，我还是会时常想起她。闻见花香时会想起她，弹琴时会想起她，在不经意间，在我没意识到的时候，她就已经在我的心里了。
　　没过多久，我便又见到阿言了，只是这次，她是来同我告别的。
　　“叨扰琴师太久了，我那院子已经修好了，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我们乐馆再见吧。”阿言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好似有些失落，我亦如此。
　　我原是不愿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只是那次我实在不想她离开。想到我从旁奏乐并不一定能碰上她在前跳舞，加上我眼疾未愈，和谈再见？即使能碰上，怕是再无交集。
　　“我这院子的确是冷清了，奚言姑娘大抵也难以忍受。”我刻意说了这句话，我心中十分期盼她的回答，她也没有让我失望。
　　“我早就说了，琴师整日形单影只的，定是十分寂寞的，我原也是怕琴师嫌弃我聒噪，打扰到你的生活，现下看来，琴师倒是很需要我。若是琴师不嫌弃，我愿意陪着你啊。”
　　我满意地笑了，没有任何掩饰。
　　月下，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感受阿言。她身上独特的味道很是吸引我，准确来说是能吸引任何人。
　　我与阿言同在院中赏月，今日是中秋佳节。
　　“都说中秋佳节人团圆，可是我的家在哪儿啊？”我听见阿言感叹道。
　　“琴师可曾找寻过家人？”我没有说话，阿言却忽而问道。
　　我摇摇头，我满足于现下的生活，努力不去触碰那些大抵有些苦涩的记忆。
　　“可是琴师连名字都没有，既然忘了，为何不重新取一个？”阿言问道。
　　“在这世上走一遭，不必执着于留下来过的痕迹，雁过无声水过无痕，万事万物终归是一个空字，又何必在意姓名。”我回答道，从前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嗯……我虽有些不太理解，但还是觉得琴师说得对，往后还是叫你琴师吧。”阿言欢快地说道，好似明白了什么深奥的哲理。
　　“阿言。”我轻轻唤道。
　　良久，阿言没有回应，我笑道：“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阿言的声音随着秋风传进我的耳朵。
　　她极其好听的声音说了句：“好。”
　　此后，我依旧与阿言在一起，她也时常来我这里陪我，总是在我研究新乐曲时给予我很大的鼓励，即使有时我一句话都不曾回应她，即使我一整日都没有笑容，即使我会在想不出曲调时对她冷眼相待，但她似乎并不会因为这些而削减对我的热情。她像是个我的热烈追崇者，将我当成高高在上的旭阳，将我捧着手心里呵护，不会因为太过炙热而松开手。
　　我知道我对她不好，即使不能立即改变我孤僻的性格，但我还是希望她能喜欢上这样的我，这样一个阴晴不定的人。
　　哪怕这个人一无所有。
　　阿言不会，这是我一直都知道的事情。她那么美好，应该生活在春光明媚的人间，而不是和我一样，陷入暗无边界的深渊。
　　阿言的追求者不少，也时常有人光顾我的小院，我听见外面的声响并没有出去，我知道我去了也无济于事，我帮不了她。
　　她对那些公子少爷的态度都一样，不是随意敷衍打发走，就是直截了当拒绝，同
　　他们说话时的冷漠态度与同我交谈时截然不同，让我有些窃喜。
　　我与阿言的距离越来越近，但我始终觉得她不知道我的心意，对我亦没有别样的感情。
　　我本以为就算阿言最终不能爱上我，但至少我能在她身边，她能陪着我，可是与她相处的日子并没有很长，我却发现了她身上发生的变化。
　　我没想到，她离开我的那天，竟来得这样快。
　　可是，我明知道她正远离我的世界，我却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