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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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在写小说或是剧本，那么我现在应该开始用一大段排比句，详细描述灯的亮度，风的触感，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身体，还要给那杯姜汁苏打强行加上酒精——这会使我的行为看上去有理有据，意乱情迷合情合理。”
“你看到他时，在想什么？”
“我饿了，”陈歆蕴垂下眼睫，手指拧在一起，她嗤笑一声：“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病得更严重了，都有了幻觉。”
宣凝握着笔，没有继续往下记。她看着面前的来访者，陈歆蕴是两年前到她这里的病人，每周五下午,一个半小时的咨询时间。
她是话剧团的演员，宣凝曾经观看过她的表演，对角色的把握，情绪的酝酿，从发声到肢体动作、神态都无懈可击，再挑剔的人也难以吹毛求疵——某种意义上她是为戏剧而生。
可她觉得不对劲，看完表演之后内心全是寒意，陈歆蕴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所演绎的角色。她会把人物所有经历在心里过一遍，揣测任何可能出现的情感，尤其是会遭受的伤害以及疼痛——最大的问题是，她的共情力过剩，是真正做得到感同身受。这对一个心理敏感脆弱的患者来说，真的是相当残忍。
体验别人的人生，一次一次用不存在的事情划自己的心，划得血肉模糊。
咨询进行了这么久，宣凝也无法评判陈歆蕴现在的心理状态是变好了还是更糟了。比起刚开始的歇斯底里，她现在在她面前总是慵懒的，窝在椅子里不怎么动，再也不会大哭或出现行动不受大脑控制的情况，她有时候还会说一些有趣可爱的话，笑的样子看着无忧无虑——她在咨询室外的人前永远这样。
陈歆蕴会和宣凝撒娇，会笑，会拿社交的手段对待她。
可她觉得这不是好兆头。
一般心理咨询治疗是在病人治疗的后期开始，在此之前陈歆蕴进行了很久的药物治疗，她对药物反应强烈，出现了副作用，包括自/残和自/杀意图强烈变强。可是目前没有更好的疗法。
心理咨询对她而言只能作为辅助治疗，只求可以缓解情绪的折磨。
她们什么都聊，陈歆蕴愿意讲的事情就是突破口。
她对她没有隐瞒，问什么说什么，可能这是唯一值得欣慰的。
宣凝说：“你对他很感兴趣，在他面前你放松吗？”
“如果你指的是全然放下戒备，肆无忌惮表达自己的感情，那么，答案是没有。你是唯一一个，除了在你面前，我一旦暴露本性一定会被厌弃。”她没看咨询师，手指交叉，抵在桌子上。
“那么你觉得他并没有打破你现有的状态？”
她没说话，宣凝耐心地等。
风把窗帘吹起了一角，又轻轻把它丢了下去。
“怎么说，我在此之前不知道我会这样做。遇到他的一刹那，我的脑子是麻的，我只能向他走过去，这几乎是本能。”
宣凝转了转笔，还是不做任何评价，也不下结论。她继续问：“他那么像你笔下的那个人？”
“有那种感觉，”陈歆蕴露出迷茫的表情，她的唇膏涂得超出了唇际，在嘴角像干涸的血迹，她缓慢舔过嘴唇：“但不是。我形容自己喜欢的那个角色是温柔清冷的月亮，友善的行为仅仅只是出于礼貌，难以对人上心，轻描淡写地冷眼看世间，与人群格格不入。”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白月光？”
“我不是享受那个被冷淡的过程，我想要的是，把他拖下神坛。我想占有。”
“那那个人呢？”
“他？”陈歆蕴靠在抱枕上，像是在思考：“他用的香水气味很冷，他五官也冷，就那双眼睛，比月光还漂亮。他笑起来特别温和，但是他不在纸上出现……他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艺术创作，也不是量身定做的玩具娃娃。”
“你害怕失望？”
“人际交往绝对不可能尽如人意。所有关系的开端源于这个人的某些特质，又崩溃于这个人的另一些特质。我很讨厌幻灭的感觉，所以我放弃尝试亲密关系。”
“这也是你留错误联系方式的原因？你本可以直接走，如果只是for one night，不需要任何表示的，你这样真的像是在愚弄他。”
陈歆蕴唰得抬头，表情震惊，她犹豫了一下，失落开口：“那么讲，我又办砸事情了啊，我怕伤他自尊所以才留了联系方式让人觉得我是认可他的表现的，对方应该也不会刻意再找我吧啊啊啊，饶了我我错了。”她在咚地趴到桌子上，翘着呆毛，不动了。
她不知道的是。
混乱的一夜之后，在头昏脑涨的清晨，斯蔚桦对着床头的卡片看了许久。卡片的背面是餐厅的订餐热线，正面是一串娟秀的字迹，标注Tel。
他定了上门早餐客房服务，然后把卡片翻过来，折了，又拆开，纹路像是龟裂的皮肤。
手机号码12位？
“陈歆蕴。”他把这名字，在齿间碾了碾。
连续两天没有好好休息，他的头更疼了。几个股东还吵了起来，秘书看着他脸色，递咖啡的手都在抖。
会议开得短暂，主要是项目敲定完了，真的没什么好继续耗的，几个股东演戏演得很累，也想不出什么刁钻角度彼此刁难了，遂作了罢。
这是他回国的第三天，终于被薅走了用来休息适应的短小假期。一堆任务劈头盖脸。整天想着退休的斯老爷子满意极了，终于如愿以偿抱着大茶壶对着儿子指点江山，末了把人和堆成山的文件留在办公室，自己扬长而去。
他想，无纸化办公势在必行了。
他又想，让我看看情况还会糟到什么地步。
敲门声响了，秘书战战兢兢走向他还没摸清脾气的新老板面前。“斯先生，”他把邀请函递给斯蔚桦：“我们和焉苒剧团正式开展合作，收购的事情斯老先生的意思是然后再谈。今天他们的公演，邀请您去观看。”
“知道了。”
他拆开精美的邀请函，看到漂亮的烫金演职人员名单。
陈歆蕴。
这个名字会发光。
“今天的咨询结束了，陈女士，祝今晚演出顺利。” 宣凝送她出门，“下次来的时候我们可以聊聊你的虎皮鹦鹉。”
陈歆蕴恢复了那副平静的表情，披外套的动作像是套着戏服，门外就是舞台。她说，好啊，梨涡盛了甜蜜的蜂蜜。
“顾峰来顾峰来顾峰来！”少年有一双圆圆的黑眼睛，他扒拉在车窗上对顾峰来嗷嗷叫唤：“你快一点啊啊啊，我姐姐演出要开始了！”
“来了来了小祖宗！”顾峰来终于找到了钥匙，甩着狐狸尾巴同手同脚，蹭蹭蹭冲过来。
少年抬着头一边抱怨一边对他笑，甜甜的酒窝绽开在左脸颊。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