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木》岐岐鹿

31、第 31 章

　　小孩子饭量少，又惦记着天黑了放烟花，吃没多久一个个都下来拽着苏淼的衣角要让他出去玩，苏淼一撂碗筷，领着一排小朋友去了小卖部买烟花，又找了块人少手机有信号的空地。

　　打火机的火苗变成孩子手里炸开的仙女棒，在孩子们的手里滋啦滋啦地嬉笑欢闹。

　　“过来过来，哥哥教你们写字。”苏淼拍拍手，把小孩们召集到一起后开始指导，等到他们学会已经过了半个小时，苏淼看着地上花了好几十块买的烟花残骸觉得肉痛，但自己花的钱，跪着也要把事办完，于是他郑重其事地指挥着：“刚才教你们的笔画记住没？”

　　小孩子们齐齐点头。

　　“再来一次啊，画完咱们放可以上天的烟花。”苏淼跑远了一点把手机放在石头上调了模式，又跑回去把他们手里的仙女棒都点燃了。

　　五分钟后，在三百公里外的奚城，乔林收到苏淼的图片时着实惊喜了一把。

　　那是用仙女棒写出来的他的名字，笔画歪歪扭扭，后面还很非主流地画了个圆圈儿，在中间陷下去一块儿。

　　“那是爱心好吗？爱心！”苏淼觉得耳朵滚烫，“没见着中间还有个角下去么！”

　　小孩子还不会写字，苏淼一个个教他们笔画，用完了四大盒仙女棒才勉强写出了乔林两个字。本来他还想写自己的，奈何他的名字太复杂，小朋友都写不出来。

　　“早知道起名随便点了。”苏淼苦笑，“居然还跟苏垚凑了个水土不服。”

　　“名字又不是你自己起的。”乔林安慰道：“而且你这名字我就很喜欢。”

　　苏淼还没来得及得意，就听见沉闷的“噗”的一声，四周变成一片黑，只剩下年久的路灯立在一边，小虫子在灯罩周围迷茫地逐着光乱撞。

　　“哎——谁都别乱跑啊，到我这儿来。”苏淼也顾不上回消息了，担心小孩怕黑走丢，赶紧打开手电把人全拉到身边点了下数，还好一个没跑。断电了正好，烟花看着更漂亮。

　　“现在放了哦。”苏淼把买来的烟花筒放地上，用打火机点了然后退开，没过多久火苗就往上窜，跟倒着拧到最大的水龙头一样，源源不断地从小小的筒里喷上来。

　　小孩子都在不停地拍着手欢呼，围着烟花筒高兴地叫着，又害怕被烫到，一个个怯怯地站在一边，眼睛里充满着光亮。

　　用完一个筒，苏淼又点了一个，把手里头各种花样的东西玩了个遍，途中抽空看了一眼手机，得，信号又没了。他叹了口气，这大过年的，谈个恋爱还没信号。

　　放完烟花领一排孩子回家，手机信号也不知道去了哪个旮旯休眠，苏淼只能放弃。他刚走到客厅，孩子们就排着队往打大人堆里领红包，这兴奋劲儿还没过，后面又被各自家长收了回去。

　　厅里亮着汽灯，围炉的桌还没散，苏淼收了压岁钱后就被长辈们留下来嘘寒问暖，家里这两兄弟的热门话题就是“苏垚找媳妇儿没”和“苏淼找女朋友没，考了第几名”。

　　苏淼是被苏垚拉过来垫背的，每年苏垚一被问到这些事只要他路过，苏垚就有各种办法喊他一块儿接受拷问，这不，刚才就是给一个红包勾引的。

　　成绩还好说，女朋友么——苏淼一个摇头，正经到自己都不信：“没呢，未成年不能早恋。”
　　屋里一阵哄堂大笑。

　　苏淼洗完澡回到房间，手机安安静静连群发短信也收不到了。电还没通，现在也不知道干什么，他只好躺在床上举着手机翻相册玩儿，没想到举着举着居然有了一格信号，顿时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把手机往高了举，觉得不够又踩到了床上，几乎要顶着天花板，一看屏幕果然能发信息了。

　　不容易啊，苏淼心想。乔林的消息姗姗来迟，也是一张照片，苏淼点开来查看原图，顿时眼睛一亮，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好非啊你。”苏淼手指上嫌弃，心里却差点螺旋上天。

　　他没回复的这段时间，乔林拍出了他没能拍出来的照片。

　　乔林、苏淼四个字，中间一个心形。
　　也不知道他怎么写的，一个个字端正无比，连心形都跟电脑上直接插入图形一样，就是越看越觉得非主流。

　　图片底下还有一行字：“你的名字我会写就行了。”

　　苏淼把照片放大了一个字一个字地看，惊叹于乔林用仙女棒写字都可以这么漂亮。

　　“完了完了，我现在就想回家了。”苏淼一动不动地举手抬头打字，结果手没抓稳，手机直接砸在了鼻梁上，他直接飙泪，一边心想这一学期头尾鼻子都在受伤是怎么个缘分。

　　为了鼻子着想，他干脆披了外套出门，搭了把梯子上屋顶蹲。夜风呼啦啦地刮着，鼓风机似的，从裤管里卷上去，把人撑成颗球。他打了个电话过去，乔林很快接了，声音听起来格外亲切。

　　“是我。”苏淼摸摸鼻子，吸了口气。

　　“你怎么了？声音不太对。”
　　“刚被手机砸了鼻子，给我疼的，现在还抽抽。”
　　“怎么弄的给砸了？”

　　苏淼哀怨地解释了一边，最后叹了口气，委屈地说：“离开乔哥的第一天，想他。”

　　乔林顿时乐了，“要不我现在买张票给你飞过去？”

　　“来呗，”苏淼蹲在房顶，手压着膝盖看天，“我给你看这儿月亮那么大，那么圆。”

　　“嗯……千里共婵娟？”

　　“就你语文好。”苏淼被逗笑了：“不说想我了就找呢么，你都不找。”

　　“什么呢，一整天尽找你了，年夜饭我都给我妈熬成了粥。”
　　“嘿，”苏淼又换了个姿势盘腿坐着问：“阿姨不嫌你么。”

　　“凑活吃呗，还能咋滴。”
　　苏淼又笑得不能自拔。

　　乔林等他笑完，瞧着时机合适说道：“我妈喊你回来了到我家吃个饭。”

　　苏淼顿时止住了声音，半信半疑地问：“真的？上次你也这么说。”
　　“这次真没骗你，来不来？”

　　苏淼挠挠脸，有点犹豫：“你怎么说得跟见家长似的，我有点儿紧张……”

　　乔林乐道：“又不是没一起吃过饭，紧张什么？”
　　苏淼不乐意了：“那能一样吗？大排档那会儿你都不是我男朋友。”

　　也不知道是不是风太急了，捎着这点悄声的话语就进了别人耳朵。

　　他这边话音刚落，乔林说了什么他也没听到，但身后突然就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是架子上的水盆落在了地上的刺耳响声，里面的搪瓷杯也在跟着叫唤。

　　苏淼被吓得一回头，恰好这个时候来电，灯火通明里，他看见二叔就这么满是震惊地站在院子里抬头看他。

　　“二，二叔？”苏淼心里一乱，不知道他二叔站这儿多久了听进去了多少，但从这表情来看绝对听了不少。

　　他连忙收起手机一骨碌从屋顶滚下来，拖鞋丢了也不敢去捡，有些局促地走到二叔面前，紧张地开口：“二叔您，您在这儿多久了？”

　　二叔没有回答，反而质问道：“你交男朋友？”

　　“我……”苏淼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说，他还没想好怎么跟家里讲，之前苏垚的事情到到现在也才过没几年，当时全家人的反对他可记得清楚，但他现在如果否认，傻子才会相信。

　　于是苏淼一咬牙，带着点赴死的意味点头道：“是。”

　　“你学校的同学？”
　　“是。”

　　二叔被他这决绝的话气得不行，“什么时候的事？”

　　苏淼第一反应是问什么时候认识的，下意识地就回：“这学期。”
　　完了又觉得时间太短了的话，老一辈可能觉得这样显得太儿戏，于是又摇摇头：“不是，是幼儿园。”

　　二叔一愣，震惊地问：“你说什么？”

　　苏淼弱声说：“我们幼儿园认识的。”

　　二叔瞪了他一眼，抬高了声音：“我问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他高声说话时带了军队里的命令语气，小时候苏淼被二叔揍过不少次，对这样的语气吓得条件反射就说了实话：“这学期！”

　　“小子你现在高二知道吧？”二叔的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指着苏淼骂道：“你刚才还在客厅里说什么？未成年不谈恋爱？你要走你哥的老路吗！啊！”

　　“……”他知道会牵扯到苏垚身上来，但就算没有苏垚，乔林一样会出现在他面前，他会喜欢乔林，苏垚没有给他半点借鉴。

　　“二叔，您先别气，先听我解释一下。”苏淼长出口气，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能平静一点：“不像您说的什么老路不老路。就算没有我哥的前例，我也一样喜欢他。”

　　二叔却冷笑了一声，“你喜欢他能怎么样，还能结婚不成？”老一辈人的观念就是这样，理所当然的觉得最终走的都应该是爱情的坟墓，成家立业，修身齐家再往高了就治国平天下。

　　苏淼却没这么想，他攥紧了拳头，沉默半晌低声道：“我不能跟他结婚，但我可以不结婚。”

　　“……”二叔愣了片刻，似乎也在让自己理解这孩子的想法，最后又问他：“你什么时候喜欢男的了？”

　　苏淼苦笑道：“二叔我没……我就只是喜欢他而已。”

　　二叔没有说话，原地伫立半晌，还只摸出了根烟叼在嘴里，看了他一眼没点燃，许久后才问：“你真这么想？”

　　苏淼毫不犹豫地回答：“是。”

　　“真当我在这儿不敢教训你？”

　　苏淼心一凉，二叔在他小时候就以一人之力平定这小村子的打架斗殴各类事件，做错了事的该怎么罚绝对不会手软，以前苏垚就是竖着进这院子横着出去的。苏淼慌得很，说出来的话却异常坚定：“您要教训我可以，但不能让我认错，我没错。”

　　“你跟你哥还真是一个样？”

　　苏淼不理解这话，但也没多问。他已经做好了面对拷问的准备，没想到二叔竟然在原地踱步了良久，最后莫名其妙地问：“你今年几岁了？”
　　苏淼一愣，这话题切得猝不及防，但还是老实回了：“十七。”

　　二叔又是一阵沉默，他倒是清楚，这小子好说话是好说话，却有主见得很，少年人又刚，轻易没法说得动，除了当年一样靠暴力解决，他自己完全没有说服的能力。他越想越觉得气恼，脚上一用力居然把旁边的水盆踩出了个洞。苏淼被吓得寒毛直竖。

　　但二叔最后只是冷哼了一声，“你们这个年纪，真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你家有人知道吗？”

　　苏淼被吓得如实开口：“我哥，只有我哥他知道。但是二叔，这事儿你能不能，先不告诉我爸妈，现在还过着年……”苏淼绞着衣服下摆说得越来越小声。

　　“你也知道现在过年？”二叔又是一声冷笑，“大咧咧在屋顶跟人谈情说爱的时候就不担心有人听到了？”

　　苏淼一噎，不知道怎么反驳。这后边儿都是睡觉的房间，离前厅还有段距离，他根本没想到现在会有人过来。

　　“算了，你二婶不给我抽烟，我也还会偷着来。”二叔低头把烟点着，但只深吸一口就摁灭了 “道理都是一样的。你这想法我管不了，我也没辙管。但是以后要是让爷爷奶奶气到了，你就担心你那两条腿。”

　　苏淼迫于压力打了个寒噤，慌得小脸煞白。

　　二叔说完就进了爷爷的卧室，不就后拿着一支藏酒出来，往他面前举了举，“我只是来拿酒的，你一块儿去前厅不去？”

　　“去！我也去！”苏淼捡了鞋赶忙跟上。客厅的局还没散，婶婶阿姨们都到电视机前去唠家常，一桌子阳刚男人还在指点江山，桌上都是残羹剩酒，狼藉地铺着，各个都酒劲上脸。

　　二叔跟没事人一样开着玩笑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腾出个地儿给苏淼坐下，大家七手八脚把食物残骸收进垃圾桶，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酒会。

　　苏淼作为年纪最小的要起来给长辈添酒，他本来不喜欢跟长辈们这样坐一桌，以他的阅历并不适合这样的话题，但今天听着叔伯们讲自己的人生经历，突然感了兴趣。

　　比如爷爷说二叔才是爱读书的崽，后来苏平归大病一场，家里没钱医治，二叔辍了学没日没夜劳工，最后去参了军。

　　还比如说二叔参军的时候出了意外，差点死在野地里，苏平归由此开始发愤图强出外闯荡，苦心孤诣才有了现在的公司。

　　再比如当时有个男人喜欢二叔，甚至还跟他表白，不出所料被拒绝，最后却在二叔婚礼那天意外没了。

　　苏淼听到这里猛地抬头，根本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二叔结婚很晚，那年正是苏垚出柜的第二年，怪不得刚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但二叔只是看了一眼在茶几前安静冲着茶的二婶，回过头来又抿了口酒，摇摇头意味不明地说：“可惜了，可惜了。”

　　苏淼一顿，突然有些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