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木》岐岐鹿

17、第 17 章

　　由于刚好碰上冬至，山下开了集市，路上硬生生堵车堵了一个钟，等乔林把车开到城南山脚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期间苏淼居然一直没醒来，本来乔林买了早餐，现在搁在后座已经凉透了。他停完车正准备把东西扔进垃圾桶，没想到苏淼闻着步行街的小吃味儿居然就醒了。

　　“到了？这是哪儿呢？”苏淼迷迷糊糊地揉眼，额头有些出汗，低头发现身上盖了条毯子，“你给我盖的？”

　　“不然呢。”乔林开了副驾的门，抽出毯子叠好放在后座，“这是平城城南，刚好跟奚城交界。”

　　苏淼探出个头，看见前方人山人海一条街，顿时两眼放光要下车。

　　“等下。”乔林在窗外好整以暇地指了下苏淼的衣服问：“你打算这样出去？”

　　苏淼不明所以地低头，才看到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因为车里暖和还盖了毯子，睡着时觉得热，毛衣被安全带和椅背上去，露出一段留着红印子的腰。
　　乔林舔了舔唇，突然伸出手去捏了一把。

　　“别啊痒！”苏淼躲到一边，手忙脚乱地把衣服整理好，结果看见乔林还在副驾旁不怀好意地站着，还怂怂地翻过驾驶座从另一边下车。

　　乔林锁好车在后面跟着他，一边走一边笑：“至于么这么怕痒。”

　　苏淼回头做出凶狠的表情，露出两边的虎牙威胁道：“你别过来，急了抓你我跟你讲。”
　　“好好好——”乔林摸着鼻子笑了声，快步上前去勾着他肩膀。

　　午间的步行街热闹得很，两旁店家的喇叭带着电流的沙沙声机械地重复着同一句广告语，交杂着音响外放着抑扬顿挫的情歌，震耳欲聋炒沸了人群的气氛。

　　苏淼过来前一路都在睡觉，肚子里没半点东西，现在见着什么都跟饿虎扑食似的。乔林就看着他不停在小吃摊贩间穿梭，吃东西也活像逃荒来的，不管是不是刚出炉抓了就往嘴里扔，被烫得直吸气也不肯吐出来，含糊不清地说着话，咽不下去就堵在喉咙里吐噜着，同时眼睛还跟扫描仪一样在搜索下一个目标。

　　一只签子插着一块玉米饼突然出现在眼前，苏淼笑嘻嘻地问：“乔哥你要不？我买了大份的。”
　　乔林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摇头。

　　苏淼毫不犹豫地把玉米饼嚼巴嚼巴吞了，伸长脖子喃喃道：“你不喜欢这个啊？哎还有——”

　　见他往别的地方跑了，乔林也跟上去，但跟得慢了没挤上摊子前的人群，然而过不久就见他又拿着一个纸盒钻了出来。

　　乔林双手原本还插着兜，此刻默不作声地拿出了手机按下了快门。

　　照片里苏淼穿着白色的卫衣和卡其色工装裤，左手抓着装着小吃的纸盒，热气悠悠往上窜。怕弄到毛衣，他弯着腰把头往前伸，撅着嘴吹气，雾气挡住了半张脸，但挡不住苏淼兴奋地看着镜头的神情。

　　乔林勾了勾唇，苏淼看的是镜头后面的他。

　　“耶——”苏淼又笑着比了个V，却看见乔林把手机收起来不再拍了，径直往前走。

　　“哎乔哥等会儿，”苏淼叫住他，把手里的口粮戳出一块，竹签递到他嘴边：“试下，这个不是甜的也不是油炸的。”
　　乔林犹豫了片刻，还是张嘴吃了。

　　这一下就仿佛一个开关，后面苏淼买的东西基本都不油不甜，一路往乔林嘴里喂食。

　　走走停停吃了一条街，等到苏淼终于觉得吃撑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他摊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满足地打着饱嗝，想要拿手机出来玩却没摸到，有些慌乱地跳起来把口袋翻了个遍，“哎我手机呢？”

　　乔林面无表情地从背包里取出手机递了过去：“你刚放我这儿了。”

　　“哎嘿，忘了忘了。”苏淼挠着头笑了两声，接过手机后低头在屏幕上滑了两下，然后就站起来勾住他的肩膀，手机高举，一边对着摄像头调整角度，一边喊着乔林看镜头，最后倒数三声，手指抬起乔林的下巴，在他迷茫的表情里笑眯眯地按下了快门。

　　“哈哈哈——”苏淼看着手机屏幕的照片一阵狂笑，“乔哥你看你像不像窝瓜！”

　　乔林看了一眼屏幕，他的下巴被抬得太高，表情有些冷漠，嘴角还往下压着，为了看镜头眼皮挡住了眼睛的光。

　　帅气的人是不会允许别人说自己像窝瓜的。
　　所以乔林忍不住扶额低骂了声：“……闭嘴。”但是转眼一眼苏淼已经喜滋滋把照片发了朋友圈。

　　乔林：“……”

　　这回赵泽不评论了，直接给发了私信问：“你们俩不会成了吧？”

　　苏淼看到未读消息还没来得及看，就听见乔林正在喊他的名字，等抬头看时人已经走出去了，他急急忙忙回应一声，收起手机就跑过去。

　　乔林拉着他往山上走，脚下的石阶越来越高，离盘山公路却越来越远，眼看着就要没路了，两人拐了个弯，走了一阵后眼前突然出现一栋规模不算大的别墅。走近时还能闻到空气里若有若无的酒香。

　　走过前厅和短短的回廊，推开雕花的门后，眼前就是一派古朴厚重的陈设。玄关上是凤栖梧的镂空雕，两边是走道，走道尽头用布帘挡住了内景，帘旁的高架上摆放了两枝梅花，开得正好，嫩黄的花色在厚重的深木色中十分跳脱。

　　乔林敲了两下隔开空间的木板，熟门熟路地从鞋柜里拿出两双拖鞋，等苏淼换上后才掀开布帘走进去。

　　帘后的空间还算宽敞，中间开了一扇约莫一人高的圆窗，就在边上摆了一张矮榻，榻上的小几正温着酒，酒香就是从这儿来的。

　　乔林进门就喊了一声“哥”，桌边一个披着华服大氅的长发男人闻声转过头来。那人动作不急不缓，眉眼温润，一双丹凤眼却开合有神，左耳一只流苏朱砂坠殷红如血。

　　苏淼一见他的脸就愣在了原地，这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他不会认错。
　　那是陆沉，是苏垚求而不得的人。

　　小时候爸妈不常在家，他哥就经常带着他到处跑，所以苏淼对苏垚身边的同学都挺熟悉，而其中最亲近的就是陆沉了，他甚至和陆沉家里人都熟。

　　陆沉早已经下了榻，笑容未减朝乔林说：“原来你说的朋友是淼淼啊？”

　　“淼淼……”乔林对这个称呼感到稀奇，但更让他稀奇的却是别的，他犹疑着问：“你们认识？”

　　“当然。”陆沉没有穿鞋，光着脚走到苏淼面前，见他还呆愣着，不禁有点好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不记得我了？”

　　他蓄起了长发，用发绳束紧了披在身前，耳上的朱砂坠子随着他的动作在苏淼眼底晃了两晃。

　　苏淼的记忆突然就跳回了十年前，苏垚像他现在那么大的时候，时常在深夜里做完了作业就开始捣鼓一些小东西，有时候是一个挂在他窗沿的风铃，有时候是一对当时根本没有任何用处的耳环。

　　那对耳环……他猛地怔住，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时光流转没有任何差错，怎么一直倾心以待的人如今求而不得了呢？

　　陆沉动作顿了顿，手指撑着下巴喃喃：“真不认识了啊？”

　　苏淼反应过来，连忙摇头急道：“不是，我记得你，你是……陆沉……哥哥。”
　　话一出口又觉得怪异，小时候到处喊哥哥也就算了，长大后都没这么喊过苏垚。

　　他说完就蔫了下去，陆沉轻笑一声，摸了一把他的头发，但说出的话却不那么可亲，“怕我？还是不想见我？”

　　“没有的是……就是没什么准备，吓到了。”苏淼正想着怎么说，乔林突然拉住他的手一把拽到自己身后，“哥你别玩，不要吓他。”

　　这回轮到陆沉愣了，他盯着乔林半晌，最终只是耸肩道：“行。”而后他又低头无声地笑了笑。

　　“……”乔林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这个哥一直都让人摸不透，干脆也不管，回身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苏淼摇头定定神，跟着他走到榻边。

　　陆沉笑了两声，摆摆手问：“你哥现在还好吗？”

　　“还好。”苏淼犹豫了半晌又说道：“就是要去相亲。”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陆沉的反应，但感情从来不是公平的，从来不像他觉得的那样，苏垚深陷其中了，陆沉也该无法自拔。

　　果然陆沉没什么太大的表示，只一点头就转身回到榻上，拿出一旁准备好的瓷杯给两人倒了酒。

　　“尝尝，花雕酒。”陆沉把杯子推到苏淼面前笑道：“十年陈。”

　　这仿佛是一个暗示，苏淼拿着杯子，闻到了馥郁的酒香，觉得头脑有点发昏。
　　陆沉眯了眯眼问：“你现在还一杯倒吗？”

　　“……我居然有那么菜？”苏淼不服输，抱着杯子喝了一口，但他从没觉得温酒如此呛喉，才喝一口就猛咳不止。

　　上一秒说完下一秒打脸，陆沉又是笑，乔林在边上拍着他的背帮着顺气。
　　虽然两人都没明说，但刚才几句话的工夫，乔林就大概知道了这一段关系。

　　他小时候和陆沉是邻居，后来陆沉去奚城上学，在平城的房子没人住了，乔慧经常帮忙洒扫，陆沉偶尔也会回平城来，所以他和陆沉关系还算亲近。因此乔林是知道的，陆沉曾经和一个男生在一起过，还经常帮着那个人带他弟弟。

　　陆沉以前倒也不是这样的性格，只是出国之后家里遇到了点麻烦，后来接手了父亲的事业，虽然在亲近的人面前会随意很多，但整个人仍旧捉摸不透。

　　眼看着苏淼明显待得不自在，乔林只好转移话题，他一抬头问陆沉：“哥，你不是说等下还要参加酒会吗？”

　　陆沉看了下窗外，点点头，“等你嫂子过来。”

　　苏淼听到这个称呼都停了下，他好奇地想看看这个人，又不是很敢看见她。

　　但是不由得他多想，门外很快就进来了位穿着礼服、妆容精致的女人，风情曼妙，只见她款款走近了对着苏淼和乔林一点头，乔林礼貌地回应一声：“嫂子好。”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陆沉表情疏离了些，但还是维持着适当的体贴，朝苏淼介绍道：“这是姜妍，你可以跟阿林一样直接叫嫂子。”

　　苏淼嗓子眼仿佛被堵着，他用了点力却说不出话来，看了姜妍一眼马上又把眼神收回去，看起来就跟害羞似的。

　　陆沉站起身来笑道：“这孩子喝不了酒。”

　　姜妍了然，并不介意苏淼的忽视，只亲昵地催促他：“我们该走了。”

　　陆沉整了整衣袖转头问乔林：“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中午，他要回去过节。”

　　陆沉瞥了一眼苏淼，不知想起什么，抿着唇点点头，轻按了一下乔林肩膀笑道：“好，我早上回来。别玩太过。”

　　姜妍神色自然回了车上等，陆沉转身上楼，下来时身上的大氅已经换成了一身黑色的西服，笔挺利落，原来藏在广袖长带之中的干练身材完全显露出来，多了几分力量感，但不知为什么，苏淼却觉得他有些单薄。
　　视线一转，苏淼发现陆沉左耳的坠子却还戴着，与这一身的打扮格格不入。

　　陆沉出门时，姜妍嗔怪的声音也响起：“耳坠，又忘了摘。”
　　苏淼顿了顿，抬起头盯向门，就听见陆沉淡淡地说：“先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