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木》岐岐鹿

15、第 15 章

　　乔林盯着自己发出去的消息愣了下神，突然有些后悔，这看起来更像是警告，换位思考一下，他会觉得很伤人，但消息却撤不回了。

　　如果苏淼喜欢他，他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就这样等了几分钟，苏淼才给了他回复，但立场却模糊不清：“你想什么呢？”

　　乔林总觉得哪里有点别扭。

　　他对喜欢没什么概念，即使是那个所谓“喜欢的人”，他们也已经失去联系十几年。他早已不知道那人长什么样了，分开后甚至连他是谁都没去打听过，谈不上这种喜欢，但又确确实实惦念了好多年。

　　苏淼亲近他，乔林不会知道，于是他只能报以同样的亲近。对乔林来说做朋友就该这样，礼尚往来却也泾渭分明。这样不会亏欠了谁，也不会引起心理不平衡。如果天平歪了，那很容易覆水难收。

　　只是乔林不知道，有些人对他好，从来就不是站在朋友的立场。

　　苏淼直接把手机关机了，闷闷不乐地在副驾上发呆，回到家后的几天也基本不主动跟乔林联系，反而刷题抄课文背书一样没落下，手机甚至直接扔到一边眼不见心不烦。

　　他没想好要怎么继续面对乔林，但下次见面却一定该表明态度。很多人的关系都是在这样的暧昧逐渐分道扬镳，就算最后结局无法如他所想，他也不会从现在就开始闹僵。

　　费了那么多心思想要去抓住的人，怎么会因为一句话就松开了呢。

　　苏淼想了很久，回校的前一天晚上跑到了苏垚房里说：“哥，我想追乔林。”

　　“噗——”苏垚正在看文件，闻言直接把水喷到了电脑屏幕。

　　他拧着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怪异：“你再说一遍？”

　　“追乔林，我。”苏淼啧了声说：“但是乔林说他已经有很喜欢的人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垚对乔林是谁早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他琢磨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你说的乔林，是之前跟我们一起吃饭那个？”
　　“对。”

　　他再次确认：“你同桌那个？”
　　“对。”

　　苏垚心头一跳。说实话，当时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这孩子肯定得跟苏淼折腾，但没想到是这样的。
　　他顿了顿，沉声问：“你想好了吗？”

　　苏淼趴到他床上抠着枕头边角摇头，“其实还没有，我挺迷茫的，就是想来跟你说，问问你意见，我自己可能会搞砸。”

　　“......”
　　苏垚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摘下眼镜疲惫地捏了捏鼻梁，有些疲惫：“告诉我理由。”苏垚盯着他，问道：“为什么想要追乔林？”

　　“我喜欢他，我很清楚。”苏淼想了想，叹了口气解释道：“他做什么都很小心，因为我对他好，他对我跟对别人完全不一样。还有上次他跟我去配眼镜，都不让我给别人留微信，我就觉得他应该也有意思……但是他又说有喜欢的人了，模糊不清，而且还威胁我你看，说我们都是男的，他什么意思？”

　　苏淼抿紧了唇，没一会儿就卸了力气，“虽然可能他压根没想过要和我搞事情，但我就是不服。凭什么啊，不喜欢还那么对我，我就想让他也说喜欢我，但是我又怕……万一他不想和男生有交集，万一他真喜欢别的女生，那我怎么办……”

　　苏垚皱起了眉。虽然苏淼从小就不会隐瞒他什么，一直以来也都学着他做事，但他是真没想过，有一天苏淼会和他一样喜欢一个男生。

　　苏淼抬头瞥了一眼，发现他脸色不太好，顿时有些愧疚。
　　“算了哥，你别想了，我自己去琢磨吧。”

　　“等一下。”苏垚叫住他问：“你不是没和女生交往过，所以你确定现在对乔林是喜欢吗？”

　　苏淼没有犹豫，用力点头，“其实我就喜欢他这个人而已。”

　　苏垚苦笑一声。他到底是该庆幸苏淼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呢，还是该悲哀怎么他们都往同一个坑里跳？

　　他迟疑半晌，最终缓和了声音开口：“我不会支持你。”

　　“……为什么？”苏淼愣了，有些委屈，“我真喜欢乔林，比以前的任何一个都要认真，但是除了你没人会支持我了……”

　　苏垚一顿，闭上眼睛思索了片刻答道：“因为但凡你投入真心，这条路就不会好走。万一碰了壁，可能就是一辈子的遗憾。你能承担最坏的后果吗？”
　　他摊开了手，示意苏淼看他自己。“喜欢一个人很简单，我甚至可以说你追到他很简单，难的是以后，是未来怎么走，万一哪一天你想抽身，却出不来了。”

　　苏淼模糊着一双眼看他，有些惊慌。

　　苏垚瞥了他一眼，抽出纸巾让他擦眼泪，“你可以喜欢乔林，你可以去追他，只是我失败过，所以我不建议你和我一样，但是如果你做好决定了，我不会做多余的事。”

　　“我刚才听你说的，他不一定和你想的一样，所以你要做好准备，你需要面对很多压力。”苏垚关上了电脑，有些疲惫，“很晚了，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课。”

　　“哥……”苏淼看他的反应，心里五味杂陈，往他那边一步一挪，抱歉地开口：“我不是故意让你想起来的……”

　　“没事，我习惯你背后捅刀子了，我也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不然这么多年我不用活了。”苏垚声音冷淡，但也出奇的放松。
　　只有在苏淼面前，他才可以不必掩饰自己对过往的情绪，这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他原本还担心苏淼受自己影响，但这孩子从小学就知道给女孩子买礼物跟好看的女孩子打啵，没想到长大了竟然栽乔林那儿去了。

　　“……”苏淼不理会他的挖苦，但还是用力拦腰抱了他一下，很快就松开了，屁滚尿流回了自己房间。

　　他想了一夜，觉得自己应该赌一把。意外的是后来去到学校，乔林一如往常地接受他的补习，偶尔去他宿舍一起睡午觉，对那天的尴尬两人都只字不提。

　　苏淼都不好意思自己提这件事儿了，这他妈兄弟情铁得不得了。
　　他又气愤又怂，不知道怎么下手好，只能先这么过着。

　　……

　　上学的人总是不觉得光阴寸金，只一如既往地上课下课放学放假，除了每天准时打响的铃声，基本没有什么太能体现时间流逝的东西。但突然间所有时间就都攒着一起大步流星跑过，转眼到了期中。

　　大考苏淼一向比较重视，他收了心复习，还拉着乔林跟他一起备考。在全校风声鹤唳的考前氛围下，乔林也开始认真起来。

　　比起两人这点微不足道的改观，二中的老师们显然要戒备一些。这也不无道理，奚城的高中在大考上都是联考，采用统一的卷子，成绩出来后少不了排名。二中和四中水平都在同一条线上晃悠，并且不幸地以毫厘之差被四中压了一个学年。

　　考前每一科的任课老师都如临大敌地给自己的学生整理了一沓沓厚厚的干货，仿佛用记忆面包按了吃进肚子里就可以考满分。乔林坐到椅子上随手翻了翻资料，被各种公式定理古诗搅得脑壳疼，抬起手指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这学期他从没有在校外惹过事，以前会跟人打架的时候还好，现在要做个好学生了，除了课本就是课件，没什么好让他轻松的东西。

　　乔林侧头看着苏淼正在计算数学题的侧脸，突然很好奇——像苏淼这样一直沉迷于学习的学生，压力不会更大吗？

　　感受到他的视线，苏淼停下笔，往自己脸上摸了摸：“有东西吗？”
　　乔林摇摇头。

　　“那你看我干嘛？”
　　“我就是很想知道，你们平时压力太大怎么解决的。”

　　苏淼挑眉，眼神里透露着“像我们这种水平的学生，学习就是解压的最好方法”的讯息。

　　乔林一哂。

　　“还有一个方法，”苏淼突然用笔盖挑起了乔林的下巴：“身为男人你懂。”

　　“嗯？”乔林一点思考的表现都没有，仿佛很惊异似的，说话的声音却很轻，指着正好从学校上空轰轰滑过的飞机凑近问：“你是说那个？”

　　“......”撩人不成反被撩，苏淼脸上一热，一把推开他，感觉声音都在颤抖：“你你你你别离我这么近。”

　　他扛不住。

　　乔林却耸耸肩，摊手表示无辜。苏淼却兀自红脸一个下午。

　　那天的飞机过去了连航迹云都没留下。期中考的结束后的周末是评卷时间，再坐回到教室上课时成绩就已经快要公布。按照二中的惯例，这个星期一的下午是要全校大扫除。

　　成绩单头天晚上就在夜修上传了。苏淼拿到成绩单第一反应就是去看乔林的。他看过乔林的原卷，上面写了大部分的答案，意外发现这次的卷子乔林答得虽然远远说不上漂亮，但考点比较基础的题目乔林都答得出乎意料地稳，这个水平上该拿的分基本没丢。

　　以乔林的底子，要是认真起来肯定能让那些对他满心质疑的人闭上一阵子嘴。果然这回乔林在班里排到了三十名，在学校的排名往上冲了一百多。

　　相比之下他自己的成绩倒可以说是漂亮，全班第二，年级排名堪堪冲进了前十大关。

　　成绩一提高心情也美丽。就连下午的大扫除，苏淼都卖力得不行，很快就打扫完了被安排到的洒扫走廊。

　　乔林负责楼下的校道，他怕弄脏校服外套就把衣服脱了，穿着衬衫和一件单薄的毛衣，在底下特别显眼。苏淼抓着抹布有一搭没一搭地从上往下看乔林，一边擦着走廊的栏杆，突然就听到楼上有人在说话。

　　“你看楼下，乔林。”
　　“哪儿？”听声音那人好像探出头来了。

　　苏淼正要看是谁在讨论他家乔哥，没想到直接听到一声咒骂，一抬头就看到那人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手一翻就把半盆脏水往楼下倒了下去。

　　而乔林正好就站在水柱下方！

　　苏淼连看那人是谁也顾不上了，骂都没空骂，转头张嘴就往楼下喊：“乔林！！躲开！！！”

　　他半个身子几乎都探了出去，栏杆就顶着他的腰，这一声喊到嘶哑，最后还破了音，楼上楼下所有人齐齐看向这边。

　　乔林听到他的声音，下意识就要退开，但还没来得及动作，整个人就猝不及防从头到脚被水淋了个遍，冰冷的水从衣服缝隙里流进去，贴着身体往下滑，塑料水盆直接就在他面前碎得四分五裂，黑色的泥沙都没淌干净。

　　他抬头勉力睁开眼睛，就看到楼上的人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无所谓地耸耸肩对楼下的同学说：“抱歉啊，手不小心碰到了，你没事吧？”说完还自顾自笑得开心。

　　乔林站在原地冷漠地看着三楼没动，听那声音他就知道是谁。

　　天气冻人得很，风干燥而冷冽。湿衣服紧紧贴着身，风一吹就是刺骨的凉。

　　“我操乔林你还杵着干嘛？！”一个焦急的声音从旁边响起，苏淼狂奔下楼来就看到乔林仰着头不动作，他气到不行，猛地扑上去就把乔林的湿毛衣脱了下来，只剩下一件单薄的衬衫。

　　苏淼把身上的外套脱了往乔林身上兜头一罩，拽着他就往宿舍走，嘴里不停骂：“操，这是哪个王八孙子，学校里还敢这么明目张胆！”

　　苏淼骂完突然转过头来，气愤到音调上扬，话里带了责怪：“你是被水淋傻了还是被盆砸晕了，就杵那儿身上能干透吗啊！”
　　他的嗓子刚才吼坏了，最后一个音直接卡在中间。

　　乔林的头下意识往后一仰，自知理亏，裹紧了苏淼的外套，“衣服太沉，我动不了。”

　　“嘿我真是，我操他妈的这暴脾气。”苏淼话都要说不利索了，“赶紧回去。”

　　回到宿舍苏淼第一时间把阳台的干浴巾收了，把乔林身上的衣服扒了，放了热水把他塞进浴室，又从一柜子的冬衣里抽出两件宽松的能给乔林套上的衣服。

　　乔林洗完后他好歹才冷静下来，于是把脏衣服扔进水盆里放了水泡着，然后站在厕所门口问:“三楼那个人你认识？”

　　乔林把苏淼拽开，自己走进厕所洗衣服，“不认识他就不搞我了。”

　　“那他干嘛找你麻烦？”

　　“我不知道。”乔林说完又满是纠结，“其实你不用泡的，我带回去洗方便。”

　　“泡都泡了，你闻这味儿冲的。”苏淼很嫌弃，还用手在鼻子前扇了两下，不依不饶地问：“那他是谁？”

　　“张远山。长得没我好看，成绩比我差，爱惹事，很讨厌。我就知道这些。”乔林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哦对了还有一个，他高三。”

　　“......”苏淼脑袋冒烟，这些都是随便问一问就能知道的消息。

　　乔林不是这样的人，认识这半个学期从没见他吃过哑巴亏，他也没这么搪塞过，更何况张远山还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他难堪。

　　他细一想，张远山这一手做得虽然很不干净，却又让人无话可说，无论怎样都能用“不小心”这个理由糊弄过去。

　　苏淼很气愤也很疑惑，可正主都不着急，他自己瞎急能干什么，倒不如找点能做的。

　　比如现在，苏淼蹲在厕所门口，食指戳了一下乔林的后腰说道：“你看你这是第几次来我宿舍了啊？”

　　乔林回头看一眼又转回去笑着问：“怎么，要收费？”

　　苏淼也笑，手往后指着那张空床：“看见那张床没。”

　　乔林配合他：“嗯，看到了。”

　　苏淼继续说：“要不你住宿吧。”

　　“嗯？”
　　“住我宿舍。”

　　乔林手上动作一顿，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没有回话。只见他慢悠悠地拧干最后一件衣服，再把它打开挂到衣架上，最后才擦干净手走到床前坐下，拍了拍床板：“那你不把东西收拾了，我怎么睡呢？”

　　苏淼紧张得搅着衣角，闻言一下子乐了，“好说好说，我——”话还没说完，他突然一弯腰猛咳了好几下。

　　乔林伸出手，结果指腹刚碰上喉结就立马缩回去了，低声问他：“你喉咙疼不疼？”

　　苏淼摇头，哑声道：“事儿不大。”
　　打脸似的，他说完就又咳了两声。

　　“下次不用这么拼命，”乔林有些愧疚，“反正我都躲不开。”

　　苏淼吸取了教训，小声说着：“那也是情况危急，谁知道会这样？”

　　乔林叹了口气：“......谢谢。”
　　“你说什么？”苏淼有点意外。

　　乔林正色道：“我说谢谢你。”
　　“啊。”苏淼一下子不自在了：“突然间客气啥呢......”

　　第二天乔林来上课的时候就跟程诵提交了住宿申请。操作基本没什么障碍，只要两位学生互帮互助互相督促学习，学校乐得多收一份宿舍管理费。

　　但是走完程序，程诵突然跟他说：“昨天的事，学校这边处理结果出来了，如果有什么异议你可以随时提，不用因为其他原因就顺着走。”

　　乔林点点头觉得程诵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都透露着凶光。

　　很明显，当时在场的是个人都不觉得这就是意外，但乔林却没反应，平淡道：“我没有异议。”

　　学校的处理就是没处理，张远山班里的人都说是意外，他自己也道了歉，态度再怎么不诚恳也是道了歉，学校根本没什么理由去拿捏。

　　程诵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没有想说的 ？我可以帮你解决。”

　　乔林没说话，还是摇头。

　　程诵看了乔林很久，最终也没辙：“行吧，你先回去上课。”

　　乔林往后退了小半步，朝程诵微微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