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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情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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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回到寝室,收拾收拾,大家各自躺下,黑着灯玩笑了起来。斯言叹道:“今晚的夜色真像一碗凉茶,想让人一饮而尽啊”。头靠头睡的柳莎忽然嗤笑了一声:“斯言,你咋不叫林黛玉呢?”
斯言翻了个身:“别咒我。”
柳莎自觉无趣也转了个身,蒙上毯子睡了,一宿再无话。
天微微亮,斯言就醒了,室友都在酣睡。她洗扫洗扫就去了教学楼,教学楼离宿舍有十分钟的路,是最西边的一栋楼。一路上白露茫茫的,水汽沾湿了头发。她走得出奇的慢,雾气很好闻,如果可以嚼在嘴里就一定是薄荷草的味道,但是课本上却说是固体尘埃不干净。走着想着,她看到隐隐有个人靠在树边,心下自忖:别是冲来我的。念头一闪而逝,她目不斜视地踱了过去,那男生果然叫住了她。她猜又是那些无稽的黄毛小子,并不回头。
“喂!我啊!”斯言扭头一看,却是马瘦毛长的周天,怪道:“大清早的,干嘛!”
“还不是因为你啊!麻烦!”周天塞给她一封粉红色的信笺,头也不回地走了。斯言待要细问,看他这般情景,也自顾自走了。
她到了天台上,把信放在一旁,开始早读,约莫半个钟头,她拿起那封信,买了早点,才到教室里头。她在方宁的位子上坐下,边吃边看了起来。又是一封,意外的是这个人写了一手娟秀的楷体,她收缩了得意的笑容。与前面几位仁兄的情书比较起来也算是文采斐然,百转引用,旁敲侧击,极尽赞美却甜而不腻、爽滑可口,今天是情人节。
他这样写道:第一次见到你是去年初夏的图书馆,你已经坐了良久,一动不动。忽然不知看到什么,让你眼睛一亮就轻声的笑了。就这么一笑,点亮了我心灵深处四面的风,那年夏天不再是酷暑了;又一次,路过你教室,喧闹的异常,但看到你托着腮默默无语的样子,幽秘得好像不在这个世界里。你才情横溢,眼高于顶,大家便传闻你为人淡漠,但我想这一定是一个美丽的误会。”视线停在这里,便又迫不及待地往下跳了几行,看到一句“有时我在想你是不是弗吉尼亚伍尔德的托身呢?”她忍俊不禁了,然后又被一阵十分外向的笑声所掩盖,扬起脸便见方宁已经杵着了。
“哈哈哈,笑响点亮了四面的风?不再是酷暑了?林徽因和郑愁予啊?还有弗吉尼亚,那他应该知道她不喜欢异性啊!也太不会打比方了吧!”
斯言绷起脸,道:“有趣吧?笑完了吗?”
“嗯!蛮有趣的,笑够了。你可以让开了吗?”
斯言欠身一挪,又听到他抱怨道:“为了不让自己的桌子弄脏,就天天在我桌上吃早饭,搞得油里八叽的,也从没给我擦过一次。”。
斯言心里暗暗生笑,她喜欢这种像过日子的感觉,嘴上却说:“小心眼!”然后低头看了第二页信尾的署名:李加仑。方宁也从眼角瞥见了这个名字,顿时一愣,心里微微生凉。他预感到在过后的几个月甚至更长久的岁月里都会为这个名字所困,过了好一会儿,他讪讪地问:“你会给他回信吗?”
斯言沉吟道:“不知道。”
方宁知道她从来不回复任何男生的情书,他自己也有意识地与其他女生过分的好意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他自以为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也是众所周知的默契,但这次她却说不知道,是别有一番深意。他突然又一次迸发出圆心到弧的孤独感,他一直以为只要回到她的右边就不会再觉得冰冷。看着她的笑脸、她的眼神、她的淘气、她的阴郁,他都能总结出:在这个班级里,她真正在乎的只有他一个人。就像在幼儿园时,她的关切与老师的和其他同学的都不一样。每次当他被隔离被孤立在圆中央,他最怕的是让她看穿他的窘迫;每次当他终于被放生时,她的右边是他的巢穴。她的“你回来了?”,“好些了吧?”让他觉得安全。他一次次地离开,但回头时样样都没有改变,只要这样就好。如果一生都来得及回头的话,就不需要宗教和导师了吧,他天真地想。但今天他的经纬、他的时间、他的维度却都被她扭曲,他斜睨着斯言沉默的脸,就像是在山峦里牧放的小羊羔,他的心不由得抽痛起来,我怎么能让她去别人的栅栏呢?便断然打断她的浮想:“快上课了,你还在想什么呢?”
斯言猛然惊醒,迷惑不解地看着方宁的脸:“他说他懂我,这怎么可能呢?我并不认识他呀!”
李加仑,他不是什么十佳青年,杰出才俊,他不受同学追捧也不受老师喜爱,成绩平平、为人也平平,但他英俊的外表和殷实的家底让男生们另眼待他,让女生们心里稀罕他,让老师们想巴结他,让流言飞语在传诵他。若说他是风云人物呢,两年里他没有过大动作,没有过一次拔尖的成绩,也没有出过一次纰漏,形似于任何一个学校里庸碌度日的芸芸众生。但这次他一反常态地卷起千层浪,弄得满城风雨。他暗中注意斯言快大半年了:她在图书馆,她在等公车,她在食堂里吃饭,她和同学笑闹,她没有这个年纪女孩的豆蔻脆嫩,却处处都散发着兰桂一样的气息,很容易在人群中被分别出来;她与别人交谈时,语调时时会轻扬得有点高挑,脸上会暗暗游动着淘气和嘲弄的气氛,举手投足间都让人能嗅到灵魂的味道。李加仑每次见她就会想起小时候常看到的清晨池塘里的水鸟在云雾里扑腾。茫茫蒙蒙的纯净意象,直入人眼目,他从没见过这么沁人心脾的女孩儿,润肺润喉,可以养生。他常在想,快毕业了,不试试是不会甘心的,与她之间不发生些什么更是不会甘心的。
而此时的斯言对于方宁来说并不再那么美好,不是美丽的水鸟,而是咒诅的乌鸦。那个偶尔被同学在茶余饭后奚落的男人现在让他感到最深度的不安,原本无话不谈的斯、方两人在他人眼中显得怪怪的。方宁再也没开口过问这件事,他可以忍耐自己、冷冷地对她,也可以只过自己的生活,只是当他一次又一次地在全校师生面前走上领奖台的时候,他不再感觉到荣耀的力量,而是一遍又一遍羞愤的折磨。台下同学注视的目光像是红外线测量仪,以毫厘度量着他和李加仑的优劣。
近来,方宁常看到斯言欣欣荣荣地绽出花蕾的笑容,也常看到她葱葱茸茸地握笔写着什么,感叹到二月真是美得太残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