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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往昔,告别 ...

  •   今年冬日的第一场雪,落的格外早。
      第二日雪停后,日头放出刺眼的光芒。地上的雪将日光反回,大地一片澄亮。
      傲梅园中一片冰清洁白,横斜的梅树越发精神。
      凉亭中,石桌上放着小火炉,火炉上正煮着茶,雾气升腾起来,被轻微的寒风驱散。
      秦睿珣和雪饶坐在石桌旁,他们都穿的厚厚的,分别披着一黑一红带有兔毛装饰的披风。石凳上,是厚厚的垫子,帮他们隔绝了刺骨的寒凉。
      雪饶手中捧着暖手水炉,她有好一会都在发呆。
      “你的身体还没好,怎么也要休息半月左右,天气严寒,为何非要来这?”秦睿珣担心雪饶的身体。
      雪饶回过神笑了笑。“观赏雪中梅树啊。”
      “那你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
      雪饶沉默了一会道:“我就看一会这些景致,过一会就回。”雪饶小产不过是药物产生的假象,所以她并不需要休息。
      “那好,就一会。”秦睿珣侧头望着眼前的大片落着雪的梅树,“今年的雪倒是下的挺早的,也不知过些日子冰林……”
      “快把茶喝了吧,再放一会就要变凉了。”雪饶笑看着秦睿珣。这茶是她刚刚亲手为他倒的,放在那有好一会了。
      秦睿珣端起眼前的茶,看了看,说道:“我最喜欢饶儿泡的茶了。”随后,像喝酒一样,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雪饶看着他将茶一饮而尽,双手握紧了暖手的水炉。
      “阿珣,你究竟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雪饶突然抬眸问着,“好到不问缘由,好到把我当成你的全部?”她的眉紧紧地锁着。
      秦睿珣笑了笑。“我给饶儿讲个故事,怎么样?”
      雪饶不明白他的用意,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我十岁那年,被先皇封为了太子。从那之后,便整日活在危险之中。有不服气的叔叔们,也有不认输的哥哥们。十一岁那年,我带人出宫去泰辽游玩,晚间留宿在了一个小店中。夜里,我的房间起了火,与我随行的五个护卫,除了修竹以外,都被人引出店外杀死了。修竹则受了重伤,根本没办法赶回来救我。其他看热闹的人因为火势太大,没人敢来救我。我在大火中孤立无援,感觉仅有的功夫也都使不上,无计可施,恐惧到了极致……”

      “救命啊,救命咳咳咳……”那呼救声急促慌乱。
      雪娆站在人群中看着眼前的熊熊大火,火中有一个苦苦挣扎,濒临绝望的人。那呼救声听得人心中发紧。那人和自己多像啊,他是烈火焚身,她则是“烈火焚心”。仅存的恻隐之心隐隐作祟,雪娆一再纠结着,还是冲入了火海。那一年,她只有八岁。
      雪娆小小的身躯艰难地拖着那个比她高出很多的男孩。“喂,你坚持一下,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雪娆晃了晃那个快要睡过去的人。
      “你走吧,别管我。”这是一句带着深深无奈与绝望的话。
      “我既然决定管了,就会管到底。”雪娆将他快要从自己肩上滑下的胳膊提起来重新搭在肩上,“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只要有活着的机会,就别放过。”雪娆的眼神格外坚定。
      雪娆话语中的坚韧,让秦睿珣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可是她蒙着面,秦睿珣并不能看清她的长相。
      这个小姑娘一看就年纪很小,可是她竟然有勇气冲入火海救他。他不理解,她为什么会舍命救他。在宫中,就连他的至亲都整日在想着怎样害他,而这个陌生的女孩竟然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霎时间,他已经空空冷冷的心房终于再次有了一点暖意。
      在雪娆带着他闪躲着烈火之时,她不知道,秦睿珣一直在看着她的脸庞。年纪尚小的秦睿珣此时眼中只有不解,心中则是想要了解更多。
      突然,秦睿珣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推开,房梁被大火烧断,直落下来,砸到因为推开秦睿珣而来不及闪躲的雪饶肩上。那一下的力量极大,让雪饶的一半身体随着带火的房梁向下沉。最终她还是稳住了脚步,紧拧着眉头扫了一眼肩膀上被灼伤的大片血痕。
      “快走!”雪娆脱了身,急忙走到秦睿珣身边,再次架起他,直到将他带到外面。

      “我不行了……”秦睿珣走了几步大口喘着气,靠着墙边坐到地上。一身华贵的衣裳早已破烂不堪。秦睿珣捋顺了气,竟说了一句:“谁让你救我的?多管闲事。”
      雪饶对于他的没良心丝毫不介意,她救人,本就什么都不图。“既然你想死,有本事现在就返回去,让大火把你化成灰烬。这一回,我绝不救你。”
      “我想怎么样是我自己的事,你管得着吗?”
      “我活的这么难,都在活着;你堂堂男子汉,竟这般懦弱,动不动就要死,简直是可笑。”
      “谁说我懦弱可笑了?”秦睿珣不服气地反问。刚刚他在大火中,已经绝望到了极致,他甚至感觉自己好累,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也就不会再有人惦记着他的位置,想要置他于死地。
      “不懦弱就活下去啊!”
      “你根本就不会明白,我活着有多难!我活的肯定比你还难!”
      雪娆勾唇冷笑,不想和他争辩什么。有些事情,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的。
      雪娆的衣服也被火烧坏了,但是她的身影清冷至及,没有丝毫的狼狈相。
      “你已经没事了,告辞。”雪娆不再和他废话。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秦睿珣急切地问着。他心中想的是,终究她救了自己,以后他要给她重金好好酬谢她。
      雪娆看了那张沾满了灰,甚至已经辨认不出模样的脸好一会。“我没有名字。”雪娆是云蝶台的人,当然不能轻易把名字告诉别人,这是规矩。
      可是,秦睿珣耍起了无赖,趴在地上,紧抱住雪娆的腿不放,根本就没有一个死里逃生之人应有的样子。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放你走。”秦睿珣誓死不松手。
      雪饶看着他那双黑亮的眸子。“放手!”雪娆极其不高兴。
      “不放!”
      雪娆生气了,对他拳打脚踢一番,可是秦睿珣安静地受着,手丝毫没有松开。
      “我叫梅傲。”雪娆轻声道。
      “什么?”秦睿珣的手缓缓松开,抬头望着她。
      “我喜欢傲雪寒梅,是它们支撑着我活了下来。”
      秦睿珣愣了愣,他已经感觉到了,这个小女孩并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
      “你……”还未等秦睿珣再次问出口,雪娆已经走离了他身边几步,随后只是片刻便消失在夜色中。
      “喂,你等等,我还没说完呢……哎?人呢?受伤了还能跑这么快?”
      “喂!你好好活下去,我也好好活下去,就算是再难也要活下去,你敢不敢!”秦睿珣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他认为受伤的她不会走的太远,但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听见自己的话。
      秦睿珣对她冷漠的态度极其不满,他低下头想要用胳膊支撑着自己站起来,打算向她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地上,一块清亮的东西映入他的眼帘。秦睿珣伸手拾起云蝶令,借着火光翻看着。
      “云?这应该是她的东西吧?难道她姓云?”秦睿珣喃喃自语,他翻过玉牌,“雪娆”二字出现在他的眼前,“雪娆?你到底叫什么啊?”

      雪娆用手轻按着肩膀上的伤口,拖着疲惫的身体向前走着。她的左手中拿着一棵冰林寒韵的幼苗。
      她今日回去是注定要被罚的,既然这样,何不多救一条人命呢,也算是为自己赎罪。这些日子,她杀了太多的人。
      此次的出行,一共有七个人,有两个人是云蝶台看管她们的人,一正一副的云蝶官,其他四个都是和她年龄相仿的女间。她们这次到外面来是为了见识一下各地的风土人情,增长见闻,以便日后为间时,可以轻松应对各种情况。
      她们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一般会选择人比较少的路来走。来泰辽时,她们走的是微岭,雪娆在那里看见了冰林寒韵。这种梅树是她在书上看到的,书上说,这个品种的梅在冬日最寒冷的季节开放,若是年头不够冷,此花还偏偏不开。雪娆认为,这花的性子极像人,也与自己有些相像,便喜欢的紧,想带一棵回去。可是带领她们的云蝶官却不同意,还将她训斥一番,说女间是不可以有自己的喜好。雪娆是不服的,便在晚间众人休息的时候,偷偷溜出来,去微岭挖了一棵冰林寒韵回来。她回来的时候路过这里,正好看见这场大火,忍不住施予了援手。

      雪娆回去时,两位云蝶官已经恭候多时了。雪娆知道自己无论怎么掩饰都会被她们发现自己救了人的事实,索性也不掩藏什么,就穿着那身被大火炙烤过的衣服回来了。
      “跪下!”云蝶副官大喝了一声。她看着雪娆受伤的模样,根本没有丝毫的怜惜。
      雪娆老实跪下,可是没有一丝做错事情的样子。
      “去了哪里?”
      “微岭,我去挖了一棵冰林寒韵,因为我喜欢。”雪娆一瞬间的傲骨,比得上战场上有着铮铮铁骨的男儿。小小年纪的她,格外倔强。这时的她还没有屈服于云蝶台,还没有被削去一身傲骨,眼中还透着如日光下清灵溪水般的光芒,闪得有着黑暗内心的人不敢直视。
      副官冷笑了一声。“喜欢?树呢?既然你喜欢,我就在你面前亲手毁了它。”副官环顾四周,看了半天都没找到梅树的影子,“你把树放哪去了?”她再次喝道。
      “我知道你会毁了它,就暂时藏起来了”。雪绕淡淡道。
      “你……”副官气结,“你等着,我绝对不会让你将那棵树带回去的!”
      “主上曾说过,我打破了完成十三门训的时间,所以许了我一个心愿。副官,主上的话在您这里不会不算数吧?”雪娆冷静应对。年仅八岁的她似有着大人的心智,格外成熟,通事故。
      “死丫头,你跟我抬杠是吧?”
      “雪娆不敢,只是在提醒副官一件事,别因为小小的雪娆而忤逆了主上,这样得不偿失。”
      “雪娆,你不过是个女间,命很贱的女间,别总拿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然,日后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副官警告着。
      “副官教训的是。”雪饶不想再继续激怒她。
      “你除了去了微岭,还去了哪里,见到了谁?你应该知道,所有见到过你的人,必须死。”站在一旁的正官踱步向前,直盯着雪饶。这是个极其严厉的女人,让人不寒而栗。
      “我没见到谁,也没有谁见到我。”雪娆垂了垂眼眸。
      正官冷冷一笑。“看样子你是不说了?你知道我们云蝶台最残酷的惩罚是什么吧?”
      “我真的谁都没见,也没人见到过我。”雪娆再次答道。
      其实,只要她说出那个男孩,她就会免去一罚,但是她没那样做。可能是刚刚的大火让她取了暖,也可能是因为刚刚她临走前听到那个男孩对她说的话。
      好好活下去,她当然敢。她连云蝶台的训练都能完美地完成,那么就没有什么能难倒她。
      “你没见到,那你将这一身衣物弄成这个样子,你又作何解释?”正官突然提高了声音。
      雪娆低着头,并没有回答。她知道,就算她换身衣服回来,好好掩饰一番,最后也会被她们发现什么,比如肩上的伤是如何都藏不住的。索性,也就不隐藏了。
      正官继续道:“据我所知,雪娆最怕的就是蛇了?”
      雪娆猛地抬头,她的眼中带着极深的恐惧。
      无论多强大的人,总有那么几个不起眼的,却让他们自身极度恐惧的东西。雪娆也不例外,她莫名的,就是怕蛇。
      “黑屋子,加上许多个那灵活的小东西,应该会不错。”正官的话语像蛇吐信时发出的“咝咝”声,雪娆感觉自己已经有些听不见声音,手心开始出汗。
      “正官,真的没人见到过我,我的伤是……”
      正官的目光扫过雪娆腰间时,神色明显紧张了许多。“你云蝶令的呢?”
      雪娆听着她的询问,立刻低头看向腰间,云蝶令不见了。她凝眉回忆着,推测着,应该是救人的时候弄掉了,可是她不能承认,什么都不能说。她已经将那人救下,如果她将今日的一切都说了,她们一定会派影卫去杀了那个男孩。这样的话,她今日的伤就白受了。而且,她还在心中期待着,究竟最后谁输谁赢。
      可能就是从这时候起,雪饶的黑暗世界中有了一点希望,她原本平静的心有了一丝对未来的期待。即使有时候太过痛苦的经历蔓延,她暂时忘了心中隐隐的约定,不过希望终究已经留下了。有时候,希望就算是再少再小,都有一股如同韧草一样的耐力,更何况那希望是漫长黑暗中唯一的希望。
      “许是掉在了深山中。”雪饶回着。
      “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我是时候要将你那一身倔骨头剃掉了。”正官回头和副官说了一句,“让她们几个准备准备,连夜离开泰辽。这地方,近几年都不要来了。”正官担心被人发现她们是云蝶台的人,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打算连夜离开。
      “回到云蝶台,你就等着被罚吧。我希望你记住一句话:这世间,没什么是值得你用生命来袒护的。乱世之中,最贵的只有一条命罢了,而最贱的也不过一条命。”
      雪娆并不认同她的话,在雪娆眼里,这个女人是一个冷血至极的人,但自己不是。
      就算她为了暂时的生存而杀了很多人,但也不代表她的心是冷的。对于雪娆来说,只要月儿还在,她的心就永远不会冷。而她的妹妹皓月,就是那个可以让她用生命来袒护的人。

      就如正官所说的,雪娆回到云蝶台后受到了严厉的惩罚。这惩罚只有对雪娆来说才是最残酷的,因为心中深深的畏惧。
      那段经历成了她多少个午夜梦回的梦魇,至此以后好长一段时间,她甚至不敢在完全黑暗的屋子中待着。
      虚沉一直注意着雪娆,想要彻底驯服这个长着反骨的女孩,让她成为最残忍的存在。
      他们掌握着她的弱点,轻而易举就将雪娆驯服。
      而这种强硬的手段,也早晚会让人挣脱束缚的缰绳,变得比之前更为疯狂。

      雪饶听着秦睿珣的讲述,彻底呆住了。这个故事和她想拼命隐藏的记忆重合。她不再相信什么巧合,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记忆中的熟悉感越来越盛,那时她虽然没看清他长的是什么样子的,但是她深深记得她除了皓月之外唯一的对未来的希望是他给的。
      “饶儿那般美,我觉得妖娆的‘娆’字才更适合你。”秦睿珣说着,从袖中取出云蝶令放在石桌上。
      雪饶猛地睁大了眼睛,她彻底呆住了,怎样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好一会,雪娆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问着。
      “你知道……我的身份?”雪娆的眼睛死死盯着云蝶令。
      “我知道,你是云蝶台的人。”秦睿珣的话语依旧平淡没有波澜。
      “所以,这块玉牌是被你拾去了,一直都在你手中?”雪娆听过他讲的那段过往后,就已经明白了,秦睿珣就是她小时候冒着生命危险救下的人。真相太让她措手不及。
      “是。”
      “你怎么知道这块玉牌是我的?”雪娆问完后突然笑了,“江允明曾经带回来一个假的云蝶令让我看,如果我没猜错,你们就是用那个来确定我的身份的吧?”
      “没错,是我让允明那么做的。”
      “江允明……所以说,从我来的那一刻起,你就知道了我是女间?”
      “是。”
      雪娆尽量调整者自己的神情,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我不明白,江允明为什么会背叛他的父亲,家人……”雪娆实在不能理解。
      “人人都知道江允明是御前红人,却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你们的母亲是至交,不是吗?”雪饶的心中渐渐升起一抹绝望,她失败了,是吗?
      “娆儿,难道你不知道吗,每个人所听到的别人的传说,很有可能是这个人自己传出来的。我们的母亲根本就不是至交,她们仅仅是同乡。仅是因为同乡的原因,我母后才会让允明的母亲常进宫坐坐。而这件事看在外人眼里,传来传去,她们也就成了至交。允明的母亲庞氏,是被杜氏害死的,那时候允明年龄小,他在母亲死后难以保全自己,总是会遭到别人莫名的毒害。这时候,他为了活命,找到了我,想让我帮他。只是,从小长在皇家的我,从来都不做平白无故的好人。最后,他用终生为我效劳换来了生存下来的机会,永远先君后父。他进了宫伴在我左右,也就断了杜氏害他的途径。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他渐渐发现了关于他母亲逝世的真正端倪。经他查证,原来他的父亲早就知道杜氏害死自己母亲这件事,可是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了,还把杜氏升为正妻。”
      “所以,江允明根本就不可能背叛你,不可能背叛这个国家。”雪娆的心渐渐冷了下去。原来,这段时间自以为的运筹帷幄皆在人家的掌控之中。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一局,她输了。
      雪娆感觉自己的脑中很乱,还有很多要问的,又不知从何问起。
      “为什么?”雪娆突然感觉到了深深的疲倦。恐怕她不能完成答应皓月的承诺了,恐怕她再也回不去了,因为她的任务失败了,“你明知道我是女间为何不杀了我?为什么不在我刚来的时候就杀了我?竟然还可笑地陪我演戏。我不相信,我仅仅救了你一命,你就会对我这个要毁了你国家的人心慈手软。”
      “没确认你的身份的时候,我陪你演戏是因为我在拖延时间,在暗中调兵,备战辛曲。确认了你的身份之后,我也曾纠结过,但是时间越久,我就越来越知道自己的心思。因为我爱上了你,心中有太多不舍。”
      雪娆的眼眶中瞬间积满了滚烫的泪水,快要将她的眼睛烫伤。可是她倔强的,不肯让眼泪留下来。
      秦睿珣笑了笑。“你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而且我很喜欢,所以这礼物无论是葡萄美酒,还是穿肠毒药,我都会一饮而尽。”
      雪娆感觉自己的眼睛开始变疼,疼痛无比,不知是不是被白雪反过来的日光刺的,那么那么疼。
      “你知道吗,我在这茶中下了毒?”雪娆的嗓音变得有些沙哑。
      “我知道,允明告诉我了,说你今日一早会动手。”
      “知道你还喝?”雪娆猛地站起身。
      “这是娆儿给我的,我怎能不喝?”
      “秦睿珣,你疯了吧?我告诉你,我永远都不可能爱上你,永远都不会!就算是你拿自己的命来换,也换不来我的爱。我是云蝶台的女间,没有爱!”雪娆后退几步,喊着说出了这些话。
      “没关系,一切都是我的选择。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我这段时间留给你的记忆,在我死后,你不要那么快忘记,就好。”
      雪娆用极大的自制力隐忍着自己的悲伤,压抑着自己心中翻涌的情绪。她早就将暖手的水炉扔到了一旁,袖中的双手紧紧握着。
      “之前,我明明知道,接近我是你的任务,如果我不理你,你自然就会主动接近我。可是我舍不得,我们之间的时光太短暂,我不能浪费。所以我便像一个泼皮一样,整日缠着你。”秦睿珣看着雪娆,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别说了!说来说去,你不过是为了还我的救命之恩。既然这样,我拿你的命天经地义。这是你欠我的!”雪娆想要让自己的心不那么难受,却说了些让她更加难受的话。
      “娆儿,我给你我的命,不是为了还你的救命之恩。因为我爱你,不想让你在亲人与我之间难以抉择,最后伤了自己。我是心疼你。直到知道了你是云蝶台的人之后,我才明白了你当年的话,你真的比我难。娆儿,我仅是希望尽我所能,让你好过一些。”
      雪娆当然明白,他说的亲人是皓月,也明白是自己将这个消息无意间泄露给了江允明,秦睿珣也就知道了。恐怕,她背后做的事,凡是江允明知道的,秦睿珣一定都知晓。
      雪娆不知道,从她再次出现的那一刻起,他便在用一颗真心,陪着她,配合她“逢场作戏”。
      雪娆忍着心中的疼痛,忽略了他的那一句心疼,那一句好过些。似乎,这样才能让她的假装不难过更自然一些。“看样子,江允明是将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你。”
      “没错。那时皇叔还在城中之时,我以为,你选择了皇叔,打算杀掉我,让皇叔登基。然后辛曲趁着新帝登基,政权不稳,一举攻破靖周。所以,我就想了一个配合你的办法。让允明扮成刺客,在我微服出巡之时,将我射杀。这样也能避免我因嫉妒,而做些什么过分的事情。只是,允明违抗了我的命令。还好他违抗了命令,不然我就要错过了你的选择。”秦睿珣笑了笑。
      雪娆的心一抽一抽地疼,她将头微微扭向一旁。“你不过是因了我救你一命而心存感激,才想还了我这条命。你对我的感情是恩情,不是爱。”这些日子,她似乎已经渐渐明白了什么是爱。
      “如果你非要说我是在还你些什么,那你便当做我还了当年你作为陌生人留在我这里的暖意,让我能挨过漫漫长夜,让我对这世间没有那么绝望。饶儿,你要知道,若我真是对恩情耿耿于怀,又怎会这么多年一直对那双眼睛念念不忘?我不得不承认,我还不太清楚自己的心的时候,你就已经住进了我心里。随着年岁的增长,这种感情越发浓厚。所以,在我再遇见你的时候,这感情一发不可收拾。你不知道,我多次试图寻找你,却多次未果。我给允明的任务中,就有一项是寻找你。我也没想到,你竟自己来了。其实,我也有害怕过,害怕再遇到你之时,一切不再像年少时的耿耿于怀;怕世事无常,时光沧海,将我们变得面目全非。可是,我还是想要试试,接近你。想着,若是到最后证明我对你仅是感激的话,那么我便留你一命,你之后如何与我无关。而在接近你的这个过程中,让我知道,有些情一旦在心中种下了,就再也难以移除。而且,在继续的相处之后,我更加难以自拔。所以,既然我选择了这条路,自然也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的。因为我难以控制自己不贪恋我不应该贪恋的人。”
      雪娆的心中不是滋味,秦睿珣的每一句话都在敲打着她所有的伪装。
      “咳咳咳……”秦睿珣咳了几声,他用手掩了掩,手拿开时,手心中都是血迹。他有意隐藏,不想让雪娆看见。
      “阿珣……”雪娆上前几步,想要做些什么,却什么都不能做。
      “饶儿,你承认吧,你已经爱上我了。”秦睿珣用手背抹了抹嘴唇上的血迹,露出一抹笑。
      “承认不承认,又能怎么样?我们之间注定了这样的结局。”一滴晶莹的泪水从雪娆的眼角滑落,可雪饶依旧倔强地快速将泪水擦去,仿佛连这滴眼泪是自己流的都不想承认。
      “不用结局,这样就够了。我知道娆儿也爱着我就足够了。还好你还有亲人可以与你相依为命。这样我就放心了。虽然,这段时间我拼命地给你留下了许多关于我们两人的记忆,但是我最终还是希望,在我死后,你就将那些回忆当做一场梦,忘了就好。刚刚我说的让你别那么快忘掉是说笑的。你忘了就好,快些忘了。”
      霎时,雪娆再也止不住自己的泪水。
      其实,雪娆算到了一切,唯独没算出秦睿珣是真的爱她。她曾经怀疑过江允明,只是推测到秦睿珣这里又说不通,便让她打消了疑虑。雪娆算到了一切,唯独落下了真情。
      如果真要追究她的失败,只能说她败给了秦睿珣的爱。这份爱,让她更加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
      秦睿珣知道自己身体正被毒药侵蚀着,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他有些吃力地站起身,走向雪娆。
      “娆儿,我还能再抱抱你吗?”
      雪娆望着秦睿珣,他的嘴唇已经开始变紫,整个人虚弱起来,像一团要熄灭的火。
      秦睿珣脸上的伤痕还没好彻底,此时的他,让人看了感觉格外心酸。
      “没必要了。”雪娆直接拒绝。她的心中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天翻地覆。
      秦睿珣没有继续坚持,他从衣襟中缓缓拿出一颗绑着红绳的玛瑙珠,伸手想要递给雪娆。
      “这是我送你的定情信物,其实我早就准备好了,十五岁那年就准备好了。我在宫中种满了梅树,只希望有一天能将你引来。还好,最后,你总算是来了。”
      皇宫中尽是梅树,那些梅树及其主人一直都在等着她的到来。
      雪娆当然不允许自己接下秦睿珣的玛瑙珠。就这样,她依旧让自己看起来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即使,她已经满面泪水。
      秦睿珣支撑到了极限,他的膝盖一软,向前倒去。雪娆终于抛下了所有,伸手接住了他。
      最后,雪娆坐在地上,抱着秦睿珣,那颗心如同被寒风吹落的枯叶。
      秦睿珣看着她,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会满足我的心愿的。”秦睿珣拿起雪娆的手,将玛瑙珠硬塞进她的手中,“娆儿,好好活下去。还有,忘了我。”秦睿珣哽咽了一下,“很抱歉我没办法救你离开云蝶台,因为我不敢冒险,伤了你唯一的亲人,让你为难。也就只能这样帮你完成一些任务。因为我不知道云蝶台究竟有怎样的残酷,我不敢想象你完不成任务的后果。”秦睿珣认为,实际上雪娆和他很像,都是活在冰冷中的人,而这种人会对在乎的东西强于常人。所以,在江允明告诉他雪娆在云蝶台有亲人,绝对不会背叛之时,秦睿珣便打消了心中最后的一点纠结,因为他不敢拿雪娆在乎的人冒险。若不然,区区一个云蝶台,能耐他何。
      秦睿珣的嘴角流下血痕,多数的血被他咽了回去,直到这时,他依旧不想让雪娆伤心。“如果我得到的消息是对的,我知道你的主要任务是除掉我和皇叔。只是对不起,我的命可以给你,但是我不能让整个靖周生灵涂炭,我的皇叔必须活着。我拿着自己的命给你做交代,拿皇叔的命给靖周百姓做交代,可是我两边都交代不好,这却也是两全之策。只要饶儿不会怪我不够爱你就好。”
      雪娆的一滴眼泪滴到了秦睿珣的脸上,她的眼睛模糊不清,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完,她想看清秦睿珣,想要再看看他,可是怎么都看不清。直到,秦睿珣拿着玛瑙珠握着她的那只手突然抽去。
      那一刻,天地间很静,静到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对不起,我的选择是月儿,不是我不爱你,只是我不能失去我唯一的亲人。”雪娆抬起头,目光僵直地望着远方,自言自语。同时,她将什么东西塞到了秦睿珣的手中。
      他们都可以为对方送上性命,只是他们也身负枷锁,那种无力感与无可奈何比给他们一刀直接取了他们的命,都要疼。

      一队兵将穿过梅林,行动迅速,一瞬间,便已将凉亭包围。
      雪娆终于擦干了泪水,看清了怀中安静睡去的人。她的视线不曾离开他的脸颊,很久很久。
      雪娆将秦睿珣放到地上,手中握紧了玛瑙珠。她瞥了一眼石桌上的云蝶令,转身走出凉亭阴影。
      无数被雪反着的光恍着雪娆的眼睛,那雪的光芒仿佛恍在她的心头,变成利刺深深扎进了心中再也拔不出来。她没有伸手去挡那极盛的光,仿佛身体上不适,心中的疼痛就会减轻。

      走下凉亭石阶的雪娆,嘴角带着笑意,向带兵的领头人走过去。

      江允明身穿银黑色虎纹铠甲,手中是同样虎纹的精雕宝剑。他没有了往日文质彬彬的书生样,也不再是城中闺秀们仰慕的区区音律才子,而是一个真正的,有着十足男性气息的战场上的王。他的眼神,如冷硬寒冰,如沉抑夜色,如深瀚大海。没人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训练。只能说,这些年靖周的大小战争他都在暗中参加着,有时候也许仅仅是众兵卒中的一个。
      “真没想到,你竟然就是暗影军的领军人,多么讽刺啊。”雪娆望着他身后数不清的兵将,心中早已了然。在她刚刚知道了江允明的背叛时,就已经猜出了一个大概,“我之前一直想问你,你已到了参加文萃坛考评的年纪,且才华横溢,为何不去参加文萃坛考评。后来想想你已经是御前红人了,所以考评便没了意义。原来,你是早已被陛下重用,根本用不着什么考评了。”
      “是啊,你没想到的东西还有很多。”江允明冷冷地看着她,“我不会对除了慧婧之外的女人好,可是我能好好对你,不过是因为那都是命令,是陛下给我的任务。是他让我帮他好好保护你,防止穆王殿下的刺杀,防止纳兰劭彧的破坏。”
      雪娆好不容易挤出的笑容被冻僵在脸上,她不敢去想,秦睿珣究竟为她做了多少事情。
      悲伤到了极致,流眼泪都是多余的,她的心生生被撕裂,疼到麻木,疼到没了知觉。所以,她才表现得如此平静。没人能看出那平静之下的惊涛骇浪,天崩地裂,只认为此女无心。
      “那又怎样?那是他心甘情愿的,我不欠他什么。”雪娆说着十足的违心话。
      “是,他活该。所以,你走吧。”江允明说出这句话后,别过头去,似怕自己会后悔一般。
      雪娆望着江允明身后的一众兵将。“怎么?你不杀了我?会有这种好事?我可是杀了你们的陛下。”
      “放了你,是陛下留给我最后的任务,我不能违背。若不然,你认为我会留着你的性命?”江允明冷笑。
      “既然这样,我就告辞了,后会无期。”雪娆学着男子作揖的模样,向江允明拱了拱手。
      她绕过江允明径直向前走去,众兵将让出一条路。雪娆沿着这条路走着,她昂首阔步,直到江允明再也看不见她。
      江允明长长叹了口气,回身看着那个还躺在冰凉石板上人,为他感到不值得。

      雪娆走出傲梅园。此时宫中变得格外静,长长的路上看不见一个宫女太监。
      雪娆走着,行尸走肉一般,她的模样还与往常无异,只是让人看了会莫名地感觉格外狼狈。
      好不容易获得了逃离机会的她,没有快速离开,而是如同鬼魂一样,在空旷无人的宫巷中晃荡,像是迷了路的孩子,像是被夺去了心智,像是一缕孤魂。
      宫墙拐角处的角落后,秦穆悄悄注视着那抹身影。此时,他的心中极其复杂。他想要冲过去一剑将她杀掉,可是他知道,最终他还是会像那晚一样,顶多就是断她一缕青丝。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这般没有原则,也会像秦睿珣一样“胡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人离去。
      或许,有些人的出现,就是来挑战你的,打破你所有的原则,让你不再是你。

      纳兰邵彧站在城墙上,出神地望着那个悠悠离去的火红色身影。
      雪娆察觉到了强烈的注视目光,回过头去,与纳兰劭彧对视着。片刻,她向纳兰劭彧做了一个揖。
      “纳兰小相看什么呢,你不来抓我吗?不和我作对到底吗?这么好的机会,放过可惜了。”雪娆高声说着话,话语中有着几分没心没肺的颓然。
      纳兰劭彧看着雪娆得意的笑容。“我从未错过,但是这一次,我错了,算作我此生的遗憾与警戒。我放你一马,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小相何出此言?你有何错?”雪娆是真的有些疑惑。
      “你不需要知道。”纳兰劭彧背过身去,做出要离开的样子,“速速离开吧。”
      “纳兰小相不愧是靖周国有名的才子,眼睛的锐利度也是名不虚传的。你赢了。”雪娆一时间的坦荡,竟让纳兰劭彧有些无言以对。
      “既然纳兰小相不抓我,我就走咯,去别处继续兴风作浪了。纳兰小相,后会无期。”雪娆对着纳兰劭彧的背影摆了摆手,算作告别。
      纳兰劭彧背着身,不再回头看一眼,手中的那块曾被雪娆偷去的玉佩已经被他握地温热。他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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