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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勇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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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皓月的情况并没有好转。
伯谦心中烦躁,没什么心思应付朝堂上的事。
伯谦给皓月找了各路名医诊治,奈何时间久了,次数多了,皓月越来越不配合。她的反应一次比一次激烈,着实吓坏了伯谦。伯谦甚至都在考虑要不要暂时放弃,她的这种状态真的不能再受刺激了。
在伯谦快要放弃,准备让皓月缓缓之后再说时,有一个女子竟主动前来为皓月诊治。这人伯谦是见过的,她是窦礼的手下。仅是因为这样,伯谦就不可能让她见皓月。可是,伯谦最后还是向自己妥协了。
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先见一见阿黛,一方面他是要看看那个女子究竟有没有治好皓月的可能,另一方面也是想要探探阿黛此次前来究竟是何意。因为伯谦已经开始生疑,此女子有可能是窦礼派来的。
已经将近两月了,窦礼若是没死,他的伤也要差不多好了,那么这个女子会不会是他反击的第一步。
伯谦让人将阿黛宣进了殿中。
阿黛对伯谦行礼磕头,那样子完全是已经承认了伯谦的身份。
“听传话的人说,你会医术,有信心医好月儿?”伯谦试探地问了一句。
“回陛下,确实如此。”
“可你知不知道,朕知道你是窦礼的人。”伯谦说这句话时难免有些咬牙切齿。
之前锦年被人救走,就已经是对他的挑衅,可是在他加强了宫中的防守之后,前些日子,宁落竟然又被人救走了。这让他更加愤怒。这两次事情,每一件都在告诉他,窦礼还活着。而他现在不知道窦礼在哪,处处处于被动的状态,有一种任人宰割的感觉。
阿黛没有一丝慌张。“陛下,窦礼怕是已经死了。总之,奴婢听说他受伤之后就再也没看见过他。恐怕陛下也不知道,在丞相府的时候,窦礼就已经将奴婢给了月姑娘。所以自那以后,奴婢只是月主子的人,其他人不关阿黛的事。这段时间阿黛与月主子失去联系,一直都在寻找月主子,直到前几日宫中贴出榜去。奴婢听着坊间人议论,感觉此女是主子,然后经过多方打听确定了之后,才决定进宫来。奴婢知道,以陛下的能力一定知道奴婢之前是窦礼的护卫,但是奴婢今日能只身前来,冒着被陛下杀掉的危险来给月主子看病,陛下也就能看出奴婢已经不再是窦礼的人,只是因为心中对主子的担忧,才会冒着生命危险前来的。奴婢只服从现在主子的吩咐。”阿黛又道,“陛下,奴婢这几天已经听说了月主子的情况。若是她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放任不管是极其危险的。这样的状况根本没有自己恢复的可能,有的只能是在她内心失去想要活下去的意识之后,她会在你照顾不到的时候偷偷结束性命,了断所有痛苦。”
伯谦终于有所犹豫。“你可是在骗朕?在你之前朕已经找过很多人为她看,他们都说若是药物无效,只要她静养,慢慢调理就会恢复。”
“既然这样,陛下为什么还要继续找人看呢?您自己心里最清楚月主子的状况,他们的说法不能让您信服。”
伯谦的一只手握成了拳。
“事已至此,奴婢也不怕惹怒陛下了。陛下可知,若是月主子只经历了这么一件事,她会真的如之前那些大夫所说,有恢复的可能。可是您知道月主子在这之前经历过什么吗?从最初被送入丞相府,到她哥哥的逝世,每一件都足以将她击碎,您知道她是承着多大的痛苦在拼命活下去吗?主子一向重情,而这每一次恰恰都是被情打入‘深渊’。这一次,怕是她终于挺不住了。就是因为奴婢了解月主子的以前,今日才敢笃定地说明月主子现在的状况很危险,才冒死也要进宫试一试。”
阿黛的话让伯谦彻底愣住了。是啊,她将皓月一点点往自己身边拉的时候,从来都没考虑过皓月的感受。原来,他再一次深深地伤了皓月,那么那么彻底。而这种伤害并不是以后自己对她多么多么好,就可以弥补的。
最开始,是从他让皓月感受到的自己的“背叛”开始的,这又怎会是阿黛所说的是从她进入丞相府开始的。
之后,他为了挽回快要离开的皓月,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千万的悔意涌上伯谦的心头。为什么,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他怎是在挽回,明明是在错上加错。如今,他又用雪娆将皓月彻底打入“地狱”。在他一心想留住皓月的时候,完全没有顾及皓月的一点感受。他怎是在对她好。现在他突然感觉,自己真的好残忍。
“来人,带她去给月姑娘诊病。”伯谦累极了般吩咐了一声。
进来一个太监将阿黛带走了。
伯谦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动弹,他失去了去见皓月的勇气。
这一路走来,他都做了些什么?什么时候,他变成了对皓月最残忍的那一个人?伯谦陷入了深深的愧疚与悔过之中。
他是爱皓月的,从来就没想过要伤害她,可是皓月身上的每一个伤口都是因为自己,直到皓月再也承受不了。
事到如今,他才幡然醒悟,才从魔道中恍然清醒。
阿黛进入睆月倾河后,以人多会影响诊断为由,在沈亦的帮助下将不相干的宫人都遣出去了。
“主子,您没事吧?”阿黛望着憔悴的皓月,忍不住眼睛发红。她对皓月的状况也是听说,她当然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外面的那些传闻都不是真的对吗?”
“嗯,我没事。”皓月淡淡一声。
阿黛悬着的心稍有缓和。
“大人已经无事了吧?”沈亦问。
“是,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阿黛的话让皓月想起前几日出现在睆月倾河的窦礼。“阿黛,这次我叫你来是有事情要问你。”
“主子请问。”
“窦礼中的到底是什么毒,你可知道?”
“主子怎会知道这件事?”阿黛不认为窦礼会将这件事告诉皓月。
“你不要管我是如何知道的,你只需告诉我,他中的到底是什么毒。”
阿黛沉默了一下。“阿黛经过多方打探,好不容易才知道,此毒名叫附生,与云蝶台颇有渊源。”
“附生……”皓月念着,像似在回忆。
“据说此药分阴阳两种,若是单独服用,两者皆为毒药,只不过症状有差距。同时服用,便会没有任何事,因为此毒阴阳互为解药。”
经阿黛这么一解释,皓月终于想起来了,这药她在云蝶台的时候听说过,是虚沉亲自炼制的。
“阿忆,你去将前几日我从伯谦那里偷来的几颗药丸拿来。”皓月又对阿黛道,“若是给你几样药,你可能测出此药成分及药效?”皓月对这些药并不怎么认识,也不了解。
“属下尽力一试。”
沈亦已经将装在不同的小瓶子中的药递给了阿黛。
阿黛接过后,看了看皓月。“月主子,阿黛担心您的身体,让阿黛给您诊诊脉吧。”阿黛原本总是冰冷的脸颊,眼中有着浓浓的关心。
皓月没办法拒绝,伸出手来。“也好。”
阿黛诊了好一会,紧锁着眉问皓月。“主子可知你之前中的毒有什么特征?”
“我听说,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良反应,但需要间隔一段时间服用延期解药,不然就会毒发身亡。而且,毒发的过程极其痛苦。”
“那主子是不是快到了服药的时间?”
皓月凝神算了算。“你怎么知道?”
阿黛的心“咯噔”一下。
“阿黛,怎么了?”沈亦看出了端倪。
“主子给月主子的药丸,并没有将月主子的毒解了。而且,我之前为主子诊断的毒药的药性与这次诊断的完全不一样。许是因为快到了毒发的日子,药性就显现地更清楚了。所以说,之前大人给主子的解药,毫无效用,也不会有任何危害。”
“什么!”沈亦心中复杂。
“不可能,之前在府中你也为我诊过脉。为什么那时候还好好的?”皓月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是害得窦礼也没了解药。
“其实,在主子哥哥逝世之时,属下就诊出了些端倪,但是还很微弱,不能妄下论断,就没有提出。此时许是因为接近服用延期解药的时间,所以才确定了。”
“你可知,我这是什么毒?”
“属下还诊不出。”阿黛的声音又低又沉,“大人所中的毒也是阿黛与很多懂医术的老先生研究了许久,才知晓的。大人当时知道自己的毒是谁下的,追根溯源,也得到了些消息。可是主子的,除了诊脉之外,仅是知道是云蝶台的毒。若是不提供些其他的消息,阿黛当真有些无能为力。”阿黛说的是事实。
“怎么会这样?”沈亦也是万分痛惜。
平淡的反而是皓月。但是了解皓月经历的人都会感觉,现在如此平静的皓月被命运折磨的,就像是破屋中被刮坏的窗户纸,被寒风吹得响声刺耳。
“主子……”阿黛不知应该怎样劝解皓月,她不应该将这件事说出来的。
可是,隐瞒只会暂时好过,终究解决不了根本,也许还会影响更多的事,所以阿黛当时咬咬牙便说了出来。
沈亦第一回不知所措,自从了解了这个女子的经历之后,她对自己所经历的那些不公,那些痛楚,已经释然。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春天。”皓月喃喃自语。
当初凌钦说这句话时,两人都在,自然明白皓月在说什么。可是谁都不知道应该怎样接话。显然,安慰是那样的无关痛痒,说出来还不如不说。
“你们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阿黛,我希望你尽快给我那几种药的回复。”
“我不出去。”沈亦执拗。她是担心皓月自己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中爬不出来。
“阿忆,我很累,累到不想再说一句话。你出去行吗?”皓月显然没了一切心情。
“走吧。”阿黛将沈亦拉了出去。
皓月再次抱着蜷膝,她没有掉一滴眼泪。
这时她竟然希望自己可以哭出来,那样会不会心里就能好受一些,但是她怎么都哭不出来。心里疲惫到极致,睡也睡不着,她没有一点想要死去的想法,因为如果她没有解药,还要执意除掉云蝶台,最后她的下场只能是毒发身亡。
正是因为这样,她难以描述自己的心情,不能死,因为她有可能剩的时间本就不多,可是她又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态度过她还活着的日子。
“没有春天了,想要活下去,在冬天能存活,那就要长出能抵抗风雪的绒毛。姐姐,你说我说的对吗?”皓月苦笑了一下,“姐姐,我们可能是史上命运最惨的郡主。可是姐姐,就算没有希望,就算我明知自己最后毒发身亡的可能性很大,就算我不确定你到底是不是还活着,我也想要以我能一直活下去和你没有死的意念坚持着。我不想认命,不想,凭什么要让我认命,就算是真的没有希望了,我也不认,绝不认。”皓月的双手用力,怕是已经将自己衣服之下的胳膊捏得一片红痕。
窒息的绝望,没有光亮的黑暗,永远没有尽头的道路,寒风刺骨,风雪狂虐,甚至都没有地方可以取暖,仅是一个人孤独前行。
等待着春天的人突然听说了根本就没有春天,可是在他等待坚持的过程中就已经学会了如何在冬季生存,就算是没有春日,那又如何。
没有人能懂得,皓月在绝望之际做出的决定不是一心赴死,而是改变命运绝不认命是多么有勇气的一个决定。
她不像雪娆会武功懂谋略,可以说她没什么力量与能力可以与命运抗衡,但她的决定以及为决定所付出的行动,让她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勇敢者。
当人被各种突如其来的事情打击,很容易丢失三魂七魄,或者如行尸走肉,或者绝望到没有勇气活下去,或者颓废堕落从此一蹶不振。
皓月带着心中沉重的枷锁。曾经胆小的她没有被命运吓怕,反而是爆发出比勇敢者更强的勇气。谁都不知道在没有信仰,没有希望的情况要要靠什么坚持活下去。皓月靠的可能就仅仅是一句弱不禁风的“我一定要活下去”。而云蝶台那句“活着就会有希望”,皓月不敢再认同。因为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未来没有任何希望,活着也不一定有希望,但是她依旧选择活下去,像是非要与谁一较高下,拼个你死我活。
“我一定要活下去。你看着吧,就算我剩的时间不久,就算再惨,我也要活下去。没有希望就没有希望,我已经习惯了。你让我知道了命运真的可以没有底线地坏下去,所以现在并不是最坏,我一定要坚持下去,坚持到让你无可奈何!”皓月咬着牙,眼角流出泪来。
窗外,刮过一股寒风,寒冬已至。
世间万物轮回,冬季之后,注定是暖暖春日;春日之后,寒冬还会来临:正是四季交替,期待才显得更加的美好。
冰林寒韵,在最冷的冬季最冷的日子才开花,若是年头不够严寒,那么谁都不会看见它绽放花朵。因此,它被称为梅中之勇者。
或许,支撑着皓月的从来都不是希望,而是她内心深处她自己都不曾知道的勇气。
现在,她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找到方向,没有任何指引,有的只是提心吊胆的深一脚浅一脚的摸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