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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可怕的亨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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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森特消失了,他住的地铁隧洞只简单地收拾了一番,他拿走了铁盒子里所有的现金,几张画,一些颜料,换洗的几件衣服,其余的东西都留在这里。吃饭的盘子碟子,喝水的杯子,牙刷毛巾脸盆,大部分的衣物都好好地放着,他还留了张纸条——
“我走了,不要来找我。”
连临别的祝福都没有!
起初罗科认为他可能只是暂时离开一两天,不然他怎么没带走所有的东西?或许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办,他还在联系画廊,看能不能卖掉他手头的随便哪副画,他还在找工作,希望找一些橱窗设计、杂志插画之类的活计,或许这个工作离家还挺远的。
到第三天的时候,罗科有点不放心了,他意识到文森特可能真的离开这里了,他做事情一向随性,留在地铁隧洞的东西也实在不值什么钱,那就留在这里吧。或许哪天他又无家可归得回到这里,所以床单毛毯就不必带走了。他经过地铁站的时候,如果有乞丐,如果他口袋里刚好有零钱,他总是会让那个乞丐露出笑容。那么现在他把这些东西留下,也许可以方便下一个流浪汉。
他就这么走了,不告而别,不知所踪。
罗科简直不能忍受!为什么?怎么了?他去哪里了?
他暗暗地觉得是父亲从中作梗,只苦于找不到证据,亨瑞仍然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生活,早上他在跑步机上健步如飞,大汗淋漓之后去泡冷水澡,然后穿上衣服,坐到餐桌前,享受姗迪准备的丰盛的早餐。
罗科觉得他的心情时好时坏,所以看不出来,这不是阴谋得逞以后洋洋得意的表情,也不是在仔细观察罗科的举动,亨瑞甚至无暇顾及罗科。他看报纸,一宗普通的情杀案都能惹得他怒气冲冲,他还上网浏览男同性恋的信息,历史记录显示他连体位都研究过了。
他知道了。罗科对自己说道,没来由地一阵恐慌,他甚至没想过要出柜。在情窦初开的时候遇上文森特,这是始料不及的,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男同性恋,娘娘腔,对其他任何男性他都没有那种性趣,他甚至觉得恐怖。但是文森特不一样,他是圣洁的,他是特别的,他是绝无仅有的,上厕所的时候他想偷看他下面的形状,他走在前面的时候他都在注意他的屁股。
他不敢想太龌龊的事情,文森特的美更像一尊梵蒂冈教廷供奉的雕像,他想触摸他,同时他知道即使他掉入泥炭,也无损他的圣洁。
所以他没必要出柜。
现在亨瑞在网页上浏览这些东西,偷偷地了解他,暗暗地揣测他,而这些都是错误的歪曲的东西,他不是那种同性恋!
失去文森特的悲伤,被迫出柜的恐惧,这些都煎熬着罗科。
他等着亨瑞来跟自己摊牌,在他的成长经历中,不止一次地躺在床上准备入睡的时候,亨瑞会走到他的房间里,像其他的慈父那样和他谈心,亲吻他的额头。他们都说他是个脾气暴躁的人,他亲眼看见过他对一个五岁男孩动手扇了一巴掌,为此他打了一场头痛的官司,花了不小的代价。这并没有改掉他的爆脾气,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是对的,他生气的时候照样会推搡姗迪,但是他的确是一个尽责的父亲,他从未对他动过手。
也许是因为我一直是个乖儿子。
罗科这样想。
现在文森特这件事,让罗科超出了亨瑞的承受底线,亨瑞一定会找他摊牌,如果他不肯改,他一定会对自己动手的。
罗科自暴自弃地想,摊牌又怎么样呢,文森特都不见了。
罗科等来等去,亨瑞却始终隐忍不发,他不能主动找亨瑞挑明,所以只能抱着这块石头继续生活下去,同时想尽办法打听文森特的去处。
文森特在社交网络上还有更新,是一些街景和他最近画的画,但是他没说说他在哪儿,从街景可以看到他没离开这座城市,这让他放心了。
“你现在住哪儿?”罗科在社交网络上问他。
这话仿佛石沉大海,文森特并不正面回答他,他甚至没理他,好像从来没认识过他一样。
文森特从窗口的地方望出去,发现树上的叶子有了新变化,他拍了照片,本来要发到社交网络上,在最后关头,他取消了发送。
罗科正在找他,他可以凭这张照片知道他住在这一带,他最好还是绝了那孩子的念头,对罗科对自己都好。
亨瑞给他租下了这间公寓,也给了他一点生活费,不多,够他吃喝几个月的,他花钱也挺省,麦当劳的汉堡还可以掰开了分两次吃。他不知道这种生活能持续多久,总之还是要找个工作,亨瑞不可能一直接济他。
他幻想的工作都不需要他,在穿尿布的时候他就喜欢涂涂画画,长到这么大,他从来没想过除了画画以外他还能做什么,而画画是不是能养家糊口,也不曾是他苦恼过的问题。那些需要画画的工作如今都要求你懂得CG绘图,用电子笔(大概是这么个叫法)在电子绘图板上描摹,成品直接在电脑里,然后刊印在各种书刊杂志电子网站上。
文森特连怎么安装绘图软件都不会。
他生活窘迫,为了生存下去,他得去找别的工作。
他去餐馆端盘子,去超市收银,也应征装修公司的油漆工,还去给有钱人修剪草坪种植花草,东赚一点,西赚一点,总之在亨瑞不给他的卡里打钱的时候,他也能勉强果腹。听说水管工收入很高,可惜他不会修水管。
他不是勤快的人,如果明天还有吃饭的钱,他就不想出去工作,他窝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画窗台上的那盆花。对面公寓有个养猫的老太太,他跟她打招呼,问她能不能当他的免费模特,老太太道:“画完了能送给我吗?”
文森特连买颜料的钱都很拮据,当然不能把画送给她。
于是他还是回自己的房间画窗台上那盆花,或者自拍照片,画自画像。
房间里到处是松节油的味道,画画让他忘记周围的一切,忘记明天要去考虑的生计问题。
直到门铃响了。
文森特第一反应是房东来催交房租了,后来想想亨瑞应该是付清了半年份的房租,他走过去打开门,果然看见亨瑞站在门外。
文森特从不主动跟他要钱,每次都是眼见着卡里的钱用完了,他出去打点儿零工,然后卡里又会有钱。
亨瑞居然捧着一束百合花。
“上次听你在电话里说,你在画花,我想这个应该很合适画。”亨瑞摸摸鼻子,把花按进文森特怀里,他并不立刻离去,而是不请自来地一脚踏入房间。
环顾一周,亨瑞扭过头来开始打量文森特,“还住得惯吗?”
“你上次问过了。”文森特扎着个马尾,同时下意识地蹭了蹭脸,觉得脸上是不是有油彩,亨瑞这样盯着他看。
“不放心,亲自过来看看。”
“你这么关心我住得好不好?”
亨瑞阴森森地笑,“怕你住得不好,又去骚扰我儿子。”
文森特不想反驳他,事实上不是他骚扰罗科,是罗科疯了一样在打听他的下落,他躲他还来不及。
“我现在很好,谢谢你的关心。”
“我听说你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乍一下陷入这种窘境,能习惯吗?”
“不能习惯又如何?”
亨瑞冷笑,突然伸手在文森特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嘿,小子,我可是花钱给你提供住所的人,你最好说话客气一点。”
文森特忍着才没有回头看亨瑞的手,他觉得他拍得太重了,好像还似有似无地捏了一把。他这么近地看着亨瑞,可以看到他刚刚修剪整齐的胡子,胡茬简直茂密得如同一片原始森林,这么近的距离,还可以闻到淡淡的须后水的味道。
“你希望我怎么报答你?”
亨瑞张了张嘴,最后只是笑笑,他有点儿不自然地垂下手臂,转身走到他的画架前面装模作样地看了看,那欣赏的姿势完全就是个外行。
亨瑞从画架后方看过来,用一只眼睛盯着文森特,“你最近都是一个人?”
“什么意思?”
“没有朋友?”
“没有。”
“也不出去玩?”
“不喜欢。”
亨瑞满意地点点头,“那你画画吧,我不打扰你了。”
他很突然地来,又很突然地走了,文森特目送他离开,他站在百叶窗后偷看亨瑞离去的背影,亨瑞钻进他的敞篷豪车,这是一辆新车,也许他今天只是试车路过这里。
文森特看见他坐在车里,抬头望向他窗口的地方,他下意识地躲了躲,同时意识到这没必要,亨瑞看不见站在百叶窗后的自己。
接下来亨瑞做了个让文森特毛骨悚然的动作,他抬起手,把手指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嗅了两三下,又把整个掌心摊开捂住鼻子,他在狠狠地嗅,仿佛一头法西斯军官牵在手里的德国牧羊犬,在细细地辨别猎物的味道。
文森特想起来,这就是他刚刚拍过自己肩膀的手,他还若有似无地捏了一把。
他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抓在手里的画笔都掉到了地上,颜料溅得鞋子上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