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r youth》屏池

15、柳疏晴

　　时间一晃过去，树木裁过枝的平滑截面热热闹闹地冒出一簇绒花般、蘑菇形状的新绿，看起来毛茸茸的，很好摸的样子。山雀鸣声掠过苦楝树，疏疏斜斜的树影投下细碎的明亮光斑，风一动便扑朔，叶一摇便迷离，总归是静谧不语的。

　　寂寂的热闹被一群青春肆意的少年打破。

　　李祈安从一排‘吊死鬼’里准确找到自己的那件校服外套，两根手指拎着领子抖了抖，再服帖的搭在手臂上。哥几个算是服气，合着家伙洁癖这毛病龟毛起来了连自己都不放过，还嫌自己脏呢。

　　这个‘吊死鬼’当然是戏称，说来其实还挺形象的。他们学校篮球场是露天的，用漆了绿皮的铁丝高网围起来，来打球的学生脱了外套就往网眼里一塞，两只袖子分开与肩部垂直，领子耷拉着垂下来，活像一只吊死鬼。这外号生动形象，获得了大家的高度赞同，所以往往一张嘴尽是这绿围网上挂的是‘吊死鬼’。

　　都是浑身躁动没处使的少年，成天关在学校里，个个都逮着劲钻空去打球，有时碰对了时间，往篮球场一望，可以看到一大排整齐划一的吊死鬼。美不胜收。

　　“啧。”李祈安比划了一下，都过他膝盖了。心里特惊讶地想：了不得，这才没两天，窜势快赶上火箭了。一边招呼他哥记下这又长了多少。

　　哦对了，他俩头一次注意到的时候给其中一棵笋尖儿取了名儿，叫笋儿。这事儿干的忒缺德，因为这里的方言叫孙儿就是普通话笋儿的音。

　　这边是一片竹林密集的缓坡，位于篮球场北边围网的外部，是建校后种植的还是原本就存在、建校时保留的就不得人知了。竹林和篮球场的中间一道四人宽的灰白石砖小路，顺着这条小路可以直通操场。由于跟教学楼相连，这条小道上的人总是格外多。

　　四月春意渐浓，盈盈生机回归大地，那些高大竹木脚下的新笋像是约好了一样一齐窜出来，冒尖儿的、半尺长的、及膝的，亟待成长的。在谁也没注意的土地中深埋，却几乎是一夜之间，以摧枯拉朽之势，尽数破土而出。

　　李祈安煞有介事的观察了好几天，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咪咪笋尖变成及膝的嫩竹，大为惋惜。

　　阳子可惦记它了，按他老人家的话来说，这些小嫩笋子年年开春都疯长，往那林子深处看，简直密集得跟大地母亲长了一头浓密的秀发似的，哪经得起这么个超负荷长法，不如他来动动嘴为‘母亲’消灾添福。

　　简单翻译一下就是，反正长得多，搞两个回家炒了吃吃应该没关系。

　　‘砰、砰、砰……’篮球拍地的声音渐渐远去，只余一点儿嬉笑打闹的痕迹还未消散。不用说，百风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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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百百……哥？”优游震惊地张大了嘴，磕磕巴巴地叫唤半晌，总算找到一个还算恰当的称呼。

　　站在点单台后面的‘百哥’摸摸光滑的下巴，年轻的面孔上还带着熟悉的憨厚感，显然对他们的反应感到满意，一开口，快活的男高音立马让他们找回了现实。

　　“今个儿喝什么？”他拍拍自己仍然圆润如初的肚皮，笑眯眯地宣布：“我高兴，给你们免单，随便点。”

　　“啊……好，好。”众人犹疑落座，目光纷纷打在那个忙碌的背影上。

　　饶是百哥今儿再高兴，心再宽，也被这些个如炬的目光打得浑身不自在，他抖抖满背的锋芒，迅速完成了单子，毫不在意的把托盘放在吧台上。叫了一声：“疏晴。”

　　“来了。”应声的是一个女孩，声音有点冷，清清淡淡地滑过，很抓人耳，有种说不出来的好听。她穿着城关的校服，拉链拉到最高，如果不是半折下来大概会顶着下巴，肩臂上分级的色带是崭新的亮黄色，看来是初一的。

　　“你们的饮品。”她很稳地端了满满一托盘的饮品，给他们分放在面前，看来应该是百哥招来帮忙的勤工俭学的学生。但所有人的饮品都是不一样的，她甚至都没问，每一样都摆的好好的，这很奇怪。面太生了，没人之前见过她来帮忙。

　　大概是太意外了，没有人向百哥这个老板询问起哄。出乎意料的是，女孩收起托盘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过了一会会，就在优游都快忍不住开口的时间，她出声了。

　　“哥哥。”跟出个气音儿差不多，看起来很下了一番决心。

　　所有人都愣住了，她叫谁？

　　包括陈子灿这个名正言顺的新晋‘哥哥’。他对这个声音的印象很深，所以即使他们的交谈近乎为零，都使他在听见这个声音的第一个瞬间就认出了她，但他还是愣了很久。在女孩直直看向他的时候，就像给人闷头来了一锤，他突然反应过来，急急地答一声：“诶。”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是真不知道然后该干嘛，场面变得有点尴尬。

　　优游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肘子，丝毫不觉得尴尬的调侃道：“小美女啊，不舍得给我们介绍一下？”

　　“哦、哦，对。这是疏晴，我妹妹……柳疏晴。刚刚转过来，读初一。”他挠挠头，不好意思的问道：“妹…不是、疏晴，你是，在这里帮忙还是……？”话说一半改了嘴，他没敢叫得太亲密，怕她不适应受不了，也不习惯，跟占人便宜似的。

　　“兼职。”柳疏晴摇摇头。

　　“诶，我跟你们说啊，这可是我花好大力气才请来的……”百哥凑过来给小姑娘撑脸子，还有点一板一眼地训人。怕这群小伙子嘴里没把门，给人家吓跑了。

　　只有李祈安越来越觉得奇怪，当然不是觉得她长得奇怪，而是她给人的感觉。

　　明明是头一次跟哥哥的朋友多方‘会面’，却好像每一个她都很熟悉。就是这种熟悉很奇怪，因为是来自于单方面的，她熟悉他们。并且在此之前，他们谁都没有见过她。没有一点点和很多陌生人见面的紧张羞涩，她平和而笃定的站在百哥身边，听他高着嗓门大言不惭的说你们这些家伙，在学校要好好照顾我小姐妹，她老厉害了，见过她上篮没……blablabla

　　亏得他们还以为百哥是受了什么刺激，才把他那宝贝得不行的型男必备络腮胡给剃了。得嘞，精神不错，看来并不需要他们的关心。

　　李祈安一手捂哈欠，一手朝后面的人比了个OK，跨出了门槛才算消停。

　　樊棽落在他身后三步，微微凝着眉，仍然在回想那个女孩。

　　他的感觉绝对没有错误。即使两人连正眼都没有对上，樊棽也能很明显的看出，那个女孩的余光和低垂时的目光一直都在李祈安的身上打转。这没什么，第一眼见到李祈安的人的目光都会自然而然的被他吸引，在人群中时尤为更甚。

　　他是光源，是光。

　　有着最柔和的光晕，引人注入生命的光线，最坚硬且柔软的外壳，炽热且忱挚的温度，焚尽你的企愿，燃烧你最贪婪的欲·望。

　　樊棽的目光自然而然的移到李祈安身上。他看到少年裹在宽大校服裤中而显得更为细瘦纤长的腿下一截白皙漂亮的脚踝，太瘦了，瘦到他一只手可以捉住一双脚踝。

　　往上的臀脊肩背比例极为匀称，校服薄薄的料子可以清晰摹绘出犹如横生盔甲般的单薄肩胛骨。像是某种，动物或昆虫的自我保护机制。

　　肩膀平直地延伸开来，向下生出曲折的手臂和修长且细白柔软的手指。没有一点儿损伤，甚至也并没有因为庞大的作业量而磨出写字茧和握笔茧，指尖修剪得干净圆润，呈现出整齐一致的月牙弧。看得出来，修剪它的人肯定对这双手或者说手的主人极为爱护，连指甲都那样好看。

　　那是一双从没受过劳和苦的手。

　　“你妹看起来挺……乖的。”李祈安看陈子灿一直皱着眉头，安慰道。

　　“啊，哈、是。”爽朗少年挠挠头，她是挺乖挺好一妹妹，成绩又好，性格比自个儿还成熟点，就是这么久了，头一次听见她叫哥哥。

　　两年了，能跟着一块玩的都知道点他的家庭情况。看起来没心没肺挺能乐的兄弟实际上活得很闹心的，具体不清楚，但他爸妈不合分居多年，老头子随随便便第二春，他娘天天吃斋清心寡欲就快成仙，夹他一个不上不下冷冷清清地过着凡人生活。这俩一般不见面，往家里一凑冷得他阿姨做的香喷喷大米饭都咽不顺，膈应。

　　也不是说他一点儿也不在乎他父母，可那么多年了，连陌生人都不如，何必呢。他从很早开始就麻木了。

　　这不，据说遇见了真爱，老头子年前把人往家里一领，说话跟唱戏似的告诉他，给找了个新妈妈，这你妹，做哥哥的好好照顾人家。

　　陈子灿记得自己当时的反应好像是：这俩祖宗终于离了……太好了!哦，还带一妹妹，可以，没关系，提公主书包接送上学还是给扎小辫都行!没事，哥可以学哈。他顿生了一股保护欲，想想有点小激动。

　　多大啊……初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