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缘》红眼

8、第 8 章

　　这一天，秦家所有人都睡得晚。

　　秦淮与向媛要调时差，也舍不得女儿

　　秦琴则是明日就要离开居住了近十八年的城市，不舍也不习惯。

　　与涂圆联系过后，一家三口，加上刚睡醒、迷迷糊糊的向阳，一起坐在三楼露台上赏月喝茶。

　　向阳早已经叫过姑爷爷、姑奶奶，还趴在石桌上，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下全家人以及自己的名字，向媛控制不住冲动抱着向阳心肝宝贝地叫了一通。秦琴看着向阳别扭又努力适应的表情，笑着没有阻拦。

　　并非十五，但月亮出乎意料地挺圆的，夜风清凉舒适，寂静的小区里，绿植密布，传来蛐蛐争相鸣叫的声音。

　　颇有兴致的秦爸爸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该喝酒，该唱歌。”

　　“去你的，”向媛嗔怪地推了秦淮一把，秦淮像不倒翁一样带着椅子转了个圈，深情款款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秦琴没眼看打情骂俏的父母，伸手捂住了向阳睁得大大的眼睛。

　　“爸妈，有孩子在呢。”

　　“你也是孩子，”向媛给了自家女儿一记眼刀：“装什么大人！”

　　秦爸爸手段高超，隔了一会儿便哄得妻子同意，从地库里拿出一瓶红酒来，92年的帕图斯，还是每年仅产出1500瓶的品丽珠，秦爸爸的藏品之一，当年买下这套房，也不过就是差不多价值的另两件藏品而已。

　　醒酒器装了酒，品丽珠颜色较浅，单宁含量低，果味比赤霞珠更直接，还有丝丝草本植物的清香，醒酒时间通常控制在20分钟内。

　　秦淮宝贝一样守着醒酒器，梁姨端来酒杯和水果小食，四个酒杯，连向阳的份都算上了。

　　向媛一边训着自家丈夫，一边守着秦淮给向阳倒上浅浅的没过杯底的一小口红酒，再给秦琴倒上没过三分之一的量，豪放地压着醒酒器的杯沿，给自己倒了三分之二。

　　一家人终于有机会庆祝秦琴的高考成绩，庆祝秦琴考上想去的大学与专业，庆祝秦琴即将成年。

　　向阳双手捧着杯子，与秦家人同乐，脸上掩不住的快乐笑容。

　　92的帕图斯不愧酒王，不论是细腻的口感还是独特的香气，都让人沉醉其中，向阳那一点儿杯底哪里够喝，后来又续了几次。

　　喝开了的秦妈妈秦爸爸喝光了酒王，又开了两瓶香槟，说是要应景，喝到后来，两人已经手手脚脚地不老实起来，向媛窝在秦淮怀里吃吃地笑，秦淮搂着妻子，小声地在她耳边不断说些什么，两人全然当孩子们不存在。

　　向阳小脸喝得红扑扑的，秦琴喝酒不上脸，但眼角全是醉意，忍不了自家父母的为老不尊，放下自己的酒杯，又把向阳手里的酒杯放到桌上，牵了向阳的手往楼下走。

　　等到两人在楼下盥洗室洗漱时，还能听到楼上传来的隐约的笑声。

　　秦琴……

　　露台旁就是她的卧室，这下可好，父母在楼上撒酒疯，她压根都不想上去，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陪着向阳去了她的房间，紧靠着父母的主卧，这间屋子原本也是秦琴住的，一应装饰未改，暖色调的墙纸，还有门边的身高贴纸，上面有好几个马克笔的标注，标注了秦琴长高的过程。

　　向阳红彤彤的小脸站到贴纸旁，用手比划自己的身高，约摸在各个标记的中段位置，她个儿不高，许是还没正经发育的缘故，比同龄人要矮上不少。一年级的小男生有的已经一米好几高高大大，向阳还是个短手短脚的孩子。

　　秦琴靠在门边，她有点站不住了，对向阳弯着精致的眉眼，“向家个儿都高，别担心，向阳也会长高的。”

　　向阳对秦琴的话无条件信服，不管秦琴说什么都用力点头，乖巧极了。

　　秦琴笑着摸了摸向阳的头，“真乖。”

　　“走吧，向阳该睡觉了。”

　　“姑姑呢，”向阳握住秦琴从她头上滑下来的手，看到秦琴轻飘飘的样子，靠近了扶着秦琴，仰头看她。

　　秦琴侧耳听了听楼上隐约传来的声音，对向阳撇撇嘴，“姑姑也想睡，可姑姑的屋子被姑奶奶和姑爷爷霸占了，姑姑上不去。”

　　她自己就是个未成年少女，面皮薄，也不觉得自己是长辈，平日里在向阳面前很少自称姑姑，现在醉态可掬，说话的声音又轻又软，带着气音，就像拂在耳边的羽毛，向阳觉得好听极了，伸出手环住秦琴，将脑袋埋在秦琴怀里，轻声说：“姑姑，向阳喜欢你。”

　　秦琴搂着怀里的小人，低下头，将笑容藏进向阳柔软的发梢，像跟向阳诉说秘密一般凑在向阳耳边小声说，“姑姑也喜欢你，向阳。”

　　日出的晨光洒进幸福的小楼，在楼顶上胡天胡帝了一整夜的秦家夫妻被朝霞唤醒，手忙脚乱地把自己收拾了，下来寻找女儿，悄悄推开门，就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人在床上安静的睡得正香。

　　少女身上搭着薄被，侧着身子，舒适地伸展着手脚，搂着娃娃一般搂着怀里的小孩。向阳缩在她怀里，薄被盖住了脖颈，自露出被柔软的头发遮住的小半脸。

　　向媛一早起来就吃了一大缸醋，很是不满地对丈夫说：“我都多久不能跟清儿一起睡觉了，从小到大她都不许我陪床，别人家的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你这闺女倒好，是别人的棉袄。”

　　一边吃醋，一边轻手轻脚取了相机，站在门口喀嚓喀嚓拍了几十张。

　　第一次喝醉的少女好悬没有第一次误机。

　　向阳就更不行了，秦琴走的时候轻手轻脚，她还没有醒，秦琴给她留了一张便签，上面画着一大一小两个卡通小人，和一个寒假放假的日期。

　　后面写着两句话。

　　“等到日历翻到这一页，向阳就会见到姑姑了。”

　　“记得给姑姑打电话^-^”

　　秦琴没有喝断片，她记得昨晚对着向阳自称了好多遍姑姑，少女一边不好意思地吐着舌头，一边将便签放在女孩身旁。

　　都说大学是所有人最恣意的青春，但秦琴的大学时光是克制的，辛苦的，一如既往的。

　　甚至，是有些难过的。

　　她把向媛鼓动她积极交往的唠叨左耳进右耳出地过滤了，顺从自己的意愿，整个大学时光都以学习为主，并没有过多地参加学生活动，但所有的晚会节目，压轴的钢琴曲，都是秦琴弹奏。

　　那一袭白裙，灯光的柔美点缀，悠扬婉约的钢琴声，亭亭玉立的身姿与娇艳的容貌，让无数人为之疯狂。

　　同龄人都是全国各地千挑万选出来的，自信有之，高傲有之，活泼有之，年轻人的荷尔蒙，哪是区区宿舍楼阿姨能阻拦得了的。

　　往宿舍、教室送花，在秦琴会经过的楼下、道边摆爱心蜡烛，对着秦琴的宿舍凉台唱情歌，在秦琴自习时搭讪，在楼外、食堂偶遇，这样的事情在一年级时发生了十几次。

　　曾一度，秦琴连宿舍都差点住不下去了。

　　渐渐的，秦琴把能够拒绝的人拒绝了一个遍，关于她高冷无情的论调不胫而走。被她拒绝过的男生在午夜买醉痛哭，拉着朋友倾诉心痛与不舍，引来身旁的共情与同情。有一阵，秦琴在男生里的名声变得十分不好。

　　到了二年级下期，大家的水平成绩已经清晰划分，等级分明。有的人无论如何努力赶不上进度，变成了学弱，有的人能力如何不知，但沉迷游戏或小说或社交或其他所有与学习无关的事情，成绩理所应当垫底，变成了学渣。

　　有的人日日苦读，心无旁骛，虽然总也考不过那一小撮人，但绩点仍然光鲜，他们是学霸。

　　还有的人，平日里该睡睡，该吃吃，该参加活动参加活动，门门必修考满分考第一，他们被称作学神。

　　如果还有长得好看，性格好家境好的学神，那就是众人心中的偶像。

　　秦琴必修课成绩名列前茅，英语直接免修，GRE满分让众人瞩目，但大物的成绩差强人意，遇到学院挂科之神的专业课，她也摇摇欲坠，差一点败走麦城，整体而言，秦琴的分级在学霸与学神之间。

　　但她太漂亮了，气质太好了，是男生心中的白月光。

　　期中考试过后，一个学院公认的偶像学神对秦琴展开了猛烈的爱情攻势。

　　偶像学神是真学神，逼哭众学霸的专业课，没见他复习就考满分。学神的长相也好，一米八的个子，爱穿白衬衫，脱衣有肉，穿衣显瘦。学神还爱笑，未语三分笑，站他面前的人说不上两句就快要被迷晕了。

　　所以，当秦琴仍然拒绝时，所有人都怒了。

　　秦琴，你太过分了！

　　有人在班级微信群里责备秦琴冷酷，有人在食堂理直气壮地坐到秦琴面前斥责她无礼，学神的舍友在BBS上发了学神醉倒在烤翅店门口的照片，呼吁大家与他一起谴责由秦琴带来的、对学院师生造成的恶劣影响。还有匿名人士发起了抵制秦琴在下一年度的研究生申请的投票，认为她德行不符合要求。

　　这所学校以自由民主著称，学生们胆气十足，正义感十足，骂起人来，音量也是十足。

　　直到终于有一天，秦琴同宿舍的一个女生，一个叫夏可的女孩，义愤填膺地站在第一排，指着学神与他的舍友们的鼻子大骂。

　　“凭什么你追秦琴，秦琴就要答应你！她欠你的吗！”

　　“秦琴她有什么错！你们要让她千夫所指！”

　　“人家秦琴有男朋友了！每晚秦琴都会跟她男朋友聊完天再睡觉！两年！两年！你们这些分分合合的烂人好意思说秦琴冷酷！你们要脸吗！秦琴忠于感情，忠于自己，有什么错！秦琴拒绝你难道不是应该的吗！难道一定要秦琴甩了别人跟你在一起才是对的！”

　　学神惨白了脸，说不出话来。与他同桌的舍友死党怒道：“她有男朋友她为什么不说，藏着掖着算什么，骑驴找马吗。”

　　女生把手里砖头一样的专业书摔到男生身上，“秦琴找谁了！啊！找谁了！她找了谁！”

　　“人家谈没谈恋爱，怎么谈恋爱，是人家的私事！凭什么跟你们汇报！啊！凭什么！”

　　女生撕心裂肺的大喊声不止这一层楼，上下两层楼都听见了。

　　各教室的老师们关了麦克风，停了教学，安静地等女生发泄心中的情绪。

　　最后是秦琴从最后一排走到第一排，扶了抽泣的夏可回去坐下。她以往常坐第三排，但近月来每次她占座的书都被几个桀骜的男生扔进垃圾桶，她也就没占座了。待到上课时，前排的学生，不论男女，都不愿意与秦琴坐，她便很长时间都坐在最后，连学渣都避开她的座位，不与她为伍。

　　也不是没人同情她，可是这阵子的秦琴真的很冷清，有人对她示好，她也从不回应。

　　与她同宿舍的女生里，睡她上铺的夏可与她关系最好，可夏可已经好久都没见秦琴笑过了。只有每晚的那短短的十来分钟的电话，能看到秦琴柔软了眉眼，露出疲倦的神色，但音调如常，从没在电话里对自己的境况提过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