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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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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游乐场出来,三个人都玩得精疲力尽,向阳下午趴在肯德基的椅子上睡着了,向媛想要抱她,秦琴摇头说让她睡会儿。睡着的向阳东倒西歪,一会儿靠在秦琴身上,隔会儿趴进秦琴怀里,秦琴保持姿势看窗外,一个小时也没怎么动。
那个画面温馨又美,向媛换着角度地给一大一小拍了十几张照片,满足得不得了。
回程路上秦琴与向阳小声地在车后座上交流,秦琴问向阳想要什么,两人比较辛苦地沟通了一会儿,秦琴明白了,向阳想听她念书,也想要看懂书上的字。
于是车掉头去了书店,秦琴把疲倦的母亲和向阳一起留在车上,拜托了司机陪她进去,出来的时候,司机左手拎着一套小人高的十万个为什么,右手拎着一套小人高的三国演义连环画册。秦琴捧着几本幼儿识字的书、练习册以及装了文具、幼儿握笔器的文具盒。
书放进后备箱就没动了,向媛看了下两套书的厚度,说不用往舅舅家拿了,向阳很快就要去学校,他们多半不会把这么重的两套书给她搬过去,就放在车上吧,等向阳去学校那天,我们帮她拿过去。
那……幼儿识字呢。
向媛迟疑地说,“要不也……”
这个时候向阳抱住了几本书册和文具盒,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
向媛于是道:“这几本让阳阳带回去,等阳阳去学校,我们送她去,少了一本就让向韦回去拿。”
向韦小时候一直跟在向媛身边,几乎是向媛看着长大的孩子。刚工作的时候,向韦跟着工程到处跑,有时候拮据起来,连路费都凑不齐,舅舅舅妈对儿子不闻不问,向媛像半个妈一样一遍遍接来送去,给向韦寄衣服寄食物。
向媛与秦淮有一次送向韦去工地,看到那里环境恶劣,穷乡僻壤,连个灯泡厕所都没有,返程向媛心疼得直抹眼泪。
对自家侄子,向媛一直都是关心也照顾的。
近几年,两人多次因为向阳不欢而散,向韦对亲生女儿的消极和冷淡,越来越像他自私的父母,这让向媛很寒心。
送向阳回家后,向媛找向韦好声好气地谈了很久,秦琴听到只言片语,母亲在跟向韦说向阳自闭症的事情。向媛苦口婆心地劝向韦对向阳好一点,耐心一点,多陪陪向阳。向媛说向阳不笨,还举了今天一起游玩的各种细节和例子。向媛说孩子才这么大,哪能就被一个医生下定论。
“我知道你们忙,把阳阳交给我吧,我带她再去医院看看。”
向媛的语气近乎低声下气的请求,但仍然刺痛了侄子的自尊。
“姑姑,这事儿你别管了。”
“我怎么能不管,她是我侄孙女。”
“我知道了,有空我会带她去的。”
“什么时候?我跟你一起去。”
“姑姑!”向韦黑着脸,“算我求你了,别再搀和我家的事了。”
不止是小孩会口不择言,成年人也会,成年人的口不择言同样伤人。
向媛带着秦琴走了。
母亲的低落影响了秦琴,少女以前很少思考父母与子女之间的问题,最近却总在想,她去书店买了几本关于心理学的书籍,其中一本是《幸福的方法》。
年少不知愁滋味,这本极为经典的定义幸福的心理学著作,秦琴初看时并没有太多共鸣。书中定义了四种人生类型,她无法确定自己的分类,既不像忙碌奔波型,也不像享乐主义型,与虚无主义型差异更大。读到最后一章,秦琴想给向阳念这章的内容。
然后秦琴想起了自己才刚念到十一页的三国演义,在排队的《杀死知更鸟》,以及现在的《幸福的方法》,她第一次发现,比起其他人,自己确实挺在意向阳的。
这种在意感觉不坏,秦琴觉得。
“当我们不接纳自己与生俱来的价值时,我们其实是在忽视或削弱自己的能力、潜力、喜悦和成就。”—《幸福的方法》(泰勒·本-沙哈尔)
临近开学前,秦淮夫妇再次来到舅舅一家楼下,向媛没有上楼,秦淮与秦琴父女俩去楼上接了向阳和向阳的行李。
舅舅家与城北的学校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秦淮打电话说帮忙送向阳去学校,舅舅一家人回了几句很客气的谢谢。
向阳的行李比秦琴想象的要多,三个大旅行袋装得满满当当,就像把家里所有属于向阳的东西都打包带走了。
小女孩还没满七岁,但那天的情绪明显是低落的,向国栋一家还不至于在生活上苛待向阳,小女孩的衣衫大小合适,但并不好看,灰扑扑的,长袖T恤的手腕处有不好洗的污渍,没有被特意清理过,数次机洗仍然留下灰褐色的印记。
向阳坐上车,垂着头看着车上的皮垫,涂圆送女儿下来,她女儿坐在车里,没向自己母亲多看去一眼。
涂圆心里有些痛又有些轻松,低声道:“不是傻子是什么。”
秦琴站在她身旁,手指用力掐了一下掌心,忍住了心里的愤怒。
这个时候她竟然有些羡慕起自家母亲来,如果是向媛听到这句话,会说什么?
能说的话,秦琴都能想到,在心里默默想了一遍,心情好多了。
车开动,隔了许久,快到学校时,秦琴听到向阳小声问她,“姑姑,我可以握你的手吗。”
这句话,向阳说得很顺溜,秦琴不知道在向阳在说话之前,在心里练习了多少次。
这是向阳第一次叫秦琴姑姑。
在向阳幼小的心里,在这天,她正式失去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
她想要一个亲人。
车停在小学门口,秦琴牵着女孩的手下车,与自家父母一起找到学校的办事处,询问了名姓之后,才知道舅舅家只是给向阳报了名,还没有交学费和食宿费,学校说之前已经通知过了在送孩子来的时候缴费,但舅舅一家谁也没跟他们提,兴许是忘了。
向媛二话不说交足了费用,尔后一家人分工合作,秦淮与向媛轮流地把行李搬去学生宿舍,这所小学虽然提供住宿,但会住宿的小孩并不多,所以与教师职工混住在一栋只有两层楼的楼房中,一楼有三间屋子给小孩住,一间屋住四个孩子,有卫生间与淋浴。其余房间安排给住校的老师。
向媛对这样的安排稍稍放下了心,她留在屋里给向阳收拾床铺,秦淮去跟小学的几位主要负责人寒暄,并将准备好的烟酒茶送到每个人手里。
秦琴带向阳去医务室体检,简单地量身高,体重,测视力,测试到色盲图谱的时候,医生与向阳沟通了数次,向阳反应缓慢,被医生追问了几句,就紧张地闭紧了嘴,校医务室的医生露出了异样的表情。
他正想说什么,一个少女走到他身旁,向女孩伸出手,对医生说:“她只是怕生,多给她一些时间可以吗。”
少女声音轻柔,神态楚楚动人,虽然稚气未脱,但已逐渐绽放让人屏息的美貌与气质,这样小意的请求,想要拒绝才是真的困难。
一方面获得医生首肯,另一方面,刚刚伸出的手已经被一只小手紧紧地握住,秦琴弯下腰,对向阳指着图谱的一角,“这是什么颜色。”
“……红色。”
“这个呢。”
“黄色。”
“向阳真聪明。”
得到夸赞的女孩眨眨眼睛,长睫毛下的大眼睛闪着喜悦的微光。
“这是什么形状。”
“正方形。”
“这个呢。”
“长方形。”
“你觉得这个像什么。”
“……船……”
“答对了,向阳真棒!”
这样简单的对答并没有耽误多少时间,很快向阳就完成了全部测试,秦琴拿着体检合格的表格,带着向阳去宿舍楼与父母会合。
向媛与秦琴一起,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向向阳确认,靠窗的床属于她,靠窗的柜子属于她,洗漱的牙刷帕子在厕所,备用的新牙刷与帕子在抽屉里,常用的行李放在桌子下面,不常用的行李放在床底。
等到向阳终于懂了,小人儿趴在桌子底下搬书,一趟趟把带过来的所有书堆叠在床上,小孩的单人床长度超过自身身高甚多,于是向媛母女俩尊重向阳意见,将所有书堆在床尾,竟然也堆起了三叠,床铺软,三叠书摇摇欲坠地,让人极不放心床上人的安全。
向媛对女儿说,“你陪阳阳再说会儿话,我去买个书架。”
秦琴点头说好。
向媛走出小楼,临道就从窗户外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人坐在床上,正在说些什么。
向媛又是开心又是难过地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了,她那冷清的女儿头一次有了亲近的对象,哪怕对方是个小娃娃,向媛也感动得想落泪。
可只要一想到向阳,就太让人心疼了。
秦琴问向阳,现在想做什么。
她以为向阳想听她念书,但向阳并没有,她问秦琴,可不可以抱抱她,这个要求让少女惊了惊,尔后说好。
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抱住少女,过了一会儿后松开手时,小脸上已经挂满了眼泪。
“是不是……我抱抱他们,他们就不会……”
秦琴认真地回应无声哭泣的女孩,“这不是你的错。”
“这不是向阳的错,这是他们的错。”
“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这些话太难理解了,向阳一边哭,一边迷茫,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秦琴心里产生了一种无力感,如果是自己母亲在,会不会说得更好些。她想一会儿去买几本如何跟小孩沟通的书回去看看。
一边想,秦琴一边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向阳很好。”
“向阳没有错。”
“记住这两句话,好吗。”
隔了许久,抹眼泪的向阳说,“好。”
返程的秦琴请求父亲在书店停一停,一家人习惯了秦琴随时随地都能买书的习惯,陪女儿在书店逛了一个多小时,然后两人一脸不知道说什么好的表情,看着自家女儿买了两本书,一本《幼儿自我认知》,一本《教师与幼儿沟通艺术》。
虽然心里酸溜溜满不是滋味,两位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女儿与他人交往的父母仍然为这个突破性的进展而欢欣。
回到车上,秦琴问向媛:“舅舅他们周末会接向阳回家吗?”
向媛迟疑了一下,不愿意在女儿面前说亲戚坏话,但也不愿意粉饰太平,连一句“或许吧”都说不出口。
秦琴懂了,于是道:“那我周末可以去学校看她吗。”
“好啊,我送你去。”
“妈妈,你不会开车。”
“哦,那让王叔叔或你爹送咱们去,我可以给阳阳买点零食嘛。”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