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缘》红眼

33、第 33 章

　　向阳还是与往常一样，学校里事无巨细跟秦琴讲，但因为十八岁生日发生的那些事，所有与性.取.向有关的事，向阳自动屏蔽，甚至为了避嫌，向阳从没让秦琴与江若溪她们碰过面。秦琴每次与夏可吃饭聊天，都会问起向阳的近况，但出于某些不可说的原因，夏可也对向阳在学校的某些传闻只字不提。

　　倒不是出于什么坏心或恶毒的猜想，夏可更多是觉得没必要，秦琴是知道夏可弯的，夏可早些年就跟秦琴讲了，只不过没有明说喜欢她罢了。这方面对于秦琴从来不是什么禁忌，秦琴一直以来对多元文化的接受度很高，秦淮从小就教她一视同仁与众态平等，至于向女士，她盼星星盼月亮盼秦琴谈恋爱那么多年，逼急了也不是没说过不管男人女人，你好歹给我带一个回来这样的话。

　　夏可自己已经工作了，早就没有了读书期间的随心所欲，她深知学生时代的开明就像昙花一现，她们这类人很快就被会社会传统和明里暗里的政策抵制压得抬不起头，她早已不像当年那样敢跟别人说自己真心话了。越大，这一类事越是讳莫如深，变成了不可说的隐私。

　　也是因此，夏可觉得，这是向阳的隐私，应该由向阳决定需不需要告诉秦琴，而不是自己。

　　家庭群定期视频的时候，因着秦琴这么多年油盐不进，向阳又不再是以前敏感脆弱的闷葫芦了，向媛开始转移炮火，把主意打到了向阳身上。

　　结果问向阳有没有男生追她，向阳诚实地回答：“没有啊。”

　　向女士一脸嫌弃的表情：“你们学校的男生是不是眼瞎？”

　　向阳一边笑一边确认：“就开学那一个，后来就没有了。”

　　秦琴也觉得挺奇怪，以向阳的颜值，走到街上的回头率也很高，不光是长得好的缘故，她习武锻炼多年，精神面貌与同龄人差别很大，丢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辨识。为什么竟然没有男生追她？

　　秦琴也觉得母校小孩的眼神可能有点问题。

　　秦琴问夏可，夏可捂嘴笑：“这我可不能说，你得问向阳。”

　　秦琴不太高兴地看着夏可，“这是还有秘密了。”

　　“对呀，”夏可笑得花一样，“向阳可是我的人，在学校归我罩的，你这居家阿姨就羡慕吧。”

　　一转头，向阳过了她十九岁的生日，再过半年，秦琴也要三十岁了。

　　三十岁的秦琴与二十五岁的秦琴相比，外表上不能说没有变化，却是越来越知性和成熟，举手投足都是成熟女性的魅力。她在工作上游刃有余，对身边和自己的事，也越来越看淡。

　　秦家关于秦琴的事有过几次详谈，有的时候，确实也不好让向阳参与，秦家一家人都担心秦琴给向阳做了不好的榜样。

　　关于自己的个人问题，秦琴看得很开，她冷清了那么多年，一个人自在了那么多年，对传统的嫁人生子没有执念。对于秦淮和向媛之间的爱情，秦琴表示自己虽然羡慕，但是不愿勉强，身边来来去去那些人，她没有期待也没有不舍。还不如工作带给她的稳定和成就感。

　　向媛多少还是有点伤心的，为人父母的，都希望儿女能嫁个好男人、娶个好老婆，儿孙绕膝，富贵满堂。但他们也尊重秦琴成了习惯。自己女儿从小就是这个性子，真的勉强不来。

　　秦淮比向媛要想得开一些，他的观点要更乐观，秦琴也不是没有在意的人，不论是对秦淮夫妇俩，还是向阳，她都是真心实意的好和在意。在秦淮的观点里，自己女儿不是没法爱人，只不过她的频道比较特殊，只有特定的人才能让她收到信号，不过这没关系，她现在还年轻，未来几十年，什么时候遇到都不晚，秦淮对自己女儿有信心。

　　在那之前，秦琴大可以放手去做自己的事情，没必要理会别人怎么想。自己的女儿方方面面都是最优秀的，再不让出点缺口来让人闲言碎语一番，说不定那些憋急了的闲人更要瞎编乱造些有的没的了。

　　就秦琴的事达成共识，向媛渐渐不再在秦琴的事情上唉声叹气，一转头，变成对向阳唉声叹气。

　　问向阳有没有男生追她，向阳说没有。

　　问向阳有没有哪个喜欢的小帅哥，向阳说没有。

　　向媛拍桌而起，勃然大怒，没有看上小帅哥，有看上的美女吗！

　　向阳怔了怔，小声说没有。

　　挂了视频，向媛有些异样地问秦淮，“刚刚阳阳是不是害羞了？”

　　秦淮摇头说女孩子的心思他个糙汉子看不出来。

　　向媛想了想，扭过头就给秦琴打电话，“清儿啊，向阳最近是不是有情况了？”

　　秦琴正在办公室加班，刚才的家庭视频就是在办公室里看的，听到向女士电话里传过来的疑问。秦琴放下了手中的资料。

　　向阳日常很简单，上课、学校活动，她的两个初中同学偶尔约她吃喝或是自习，其他时间都在家里。

　　秦琴张了张嘴，想说应该没有，却没能发出声音。

　　向阳这一年参加了不少学校活动，对于活动内容，有意无意的，都没跟她提过。

　　夏可那一次拒绝后，秦琴也没再问过夏可。

　　孩子总是要有自己的隐私的，秦琴想。

　　但秦琴不知道这个隐私与向媛的问题是否有关。

　　一年前的事情，就像是已经过去很久了。

　　秦琴能看到，向阳花了很多心思和努力，让两人的关系回到以往，但是有的变化，仍然存在。

　　就比如，向阳有的时候会在她面前装开心。

　　已经很多次了，秦琴推门进去，看到向阳怔怔地看着手里的东西，神态忧郁，但等到女孩抬起头来，就变成了熟悉的笑和若无其事的日常闲聊。

　　有一次向阳接到初中同学江若溪的电话，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向阳突然扭捏起来，起身出去了。之后秦琴出去倒咖啡的时候才发现，向阳不止是离开了房间，她去了楼下接电话，完全听不到她说什么。

　　是那个……叫江若溪的女生吗。

　　挂了向女士电话的秦琴走神了很久，才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不止是向阳变了，她也变了。换做一年前，遇到这样的事，秦琴早就问她了。但现在，秦琴却只做不知。

　　她不敢问。

　　怕向阳给她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更怕向阳听到她的问题会伤心。

　　为什么会伤心呢。

　　秦琴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颈项，她很少在这个问题上细想。

　　秦琴三十岁生日，家里没有大张旗鼓，秦淮夫妇俩飞过来跟自家俩孩子一起吃饭，饭后带着一家成年人去了市里环境数一数二的酒廊喝鸡尾酒，夏可也来了，送给秦琴一个施华洛世奇的透明天鹅摆件。秦淮夫妇俩的礼物就很直白，是秦淮手里最后一点秦氏的股份。送给秦琴，也意味着秦淮夫妇至此把秦氏全权交托给秦琴，两人身上只挂着虚名闲职。

　　秦淮跟秦琴说，“我和你妈也辛苦大半辈子了，你妈虽然退休早，这几年也没有真闲下来。外面有什么事还是要找她。现在该是休息的时候了，以后家里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你的责任，做得好固然好，做砸了也没什么，反正我们养老钱早就攒够了，你自己的养老钱自己攒去，我们可不管。”

　　与其说两人是过来给秦琴过生日，还不如说是过来发表退休感言，周游列国的机票早就买好了，甚至等不到明天，今晚就走，彻底开始两人的二人世界之旅。

　　向阳送给秦琴的礼物是一只价格不菲的金笔，这个礼物也符合向阳学生的身份，但秦琴看着手里的笔，总恍惚地记起两年前向阳送给她的那个笔记本。

　　那个笔记本里的字字句句，秦琴这两年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但她不敢在家里看，笔记本放在办公室，锁在保险箱里，偌大的保险箱，就装了这一件秘密。

　　但这是秦琴最大的秘密。

　　机场送别了潇洒恩爱的秦爸爸秦妈妈，秦琴与向阳驱车回家，到了家，刚开灯，客厅的吊灯就噼里啪啦的一阵响，尔后灯光熄灭，有重物陡然落地并有碎片四溅的声响。

　　秦琴正在关门，却在眼前陡然黑下来的那瞬间，身前一双温柔有力的手臂扑过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随后耳边传来声响，阳台上透进市里夜生活的灯光闪闪，秦琴急忙伸手抓住向阳的胳膊，“向阳，你有没有事。”

　　向阳平稳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我没事，姑姑。”

　　秦琴怔了怔。

　　是了，这两年，向阳叫她姑姑的次数，显著增加了。

　　向阳很克制地收回自己的手，稍稍向后退了一步，怀里熟悉的清香和触感，对她来说就像久违的毒.品，刺激得她眼前一阵晕眩。

　　“姑姑别脱鞋，地上都是碎片，我给物业打电话。”

　　向阳掏出手机打开电筒，站在一侧，虚扶着秦琴，示意秦琴绕过满地狼藉上楼。但秦琴心里很不安，她觉得向阳的姿势有点奇怪。没来由的恐慌催着她拉住向阳虚扶的手，“你转过去，让我看看你后背。”

　　能感觉到向阳顿了顿，有些慌张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让秦琴心都提了起来，她手掌用力，另一只手也扶住向阳的腰，有些强硬地推着她转过身去。

　　秦琴的视线已经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但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屏住了呼吸。女孩背后的衣服上有斑驳血迹，很长，贯穿了她的整件外套，脖颈上模糊一片，有隐约的反光的刺眼颜色。

　　秦琴的呼吸在看到鲜红的颜色时就停住了，她情不自禁地用力抓紧了向阳的胳膊，愤怒地质问：“为什么不说？”

　　短短五个字，满满当当的压抑，慌张，愤怒，失望，难过。

　　向阳都不知道为何她能从这五个字里听出那么多复杂的情绪。

　　秦琴已经没有再跟她说话，掏出手机联系私人医生立刻过来，秦家的私人医生平日里就挂靠在小区，离得非常近，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小区物业同时也把救护车开了过来，按照秦琴的吩咐，向阳的伤在脖子上，私人医生做完急救处理后，就要送去医院。

　　在等待的时间里，秦琴与向阳就坐在一楼餐厅里，打开明亮的光源后，能看到向阳后颈下方到肩膀的部位斜插入了一块碎片，目测伤口不深，但有一条细长的拉口，鲜血从伤口尾端一直往外流。

　　秦琴一直坐在向阳身后，且不允许向阳活动脖子，向阳心如猫抓，却不敢回头，她刚坐下的时候，胆战心惊地跟秦琴说了句对不起，身后没有回应。

　　向阳向身后探了探，摸到秦琴的手，立刻用力拽住，秦琴的手冰凉，被她握住后却没有回握的力道。

　　向阳更紧张了，小声地说：“不太疼，我都没什么感觉。”

　　秦琴冷冷地回她道：“你在骗我。”

　　“我没骗你，姑姑。”向阳都快哭出来了，“真的不疼。”

　　秦琴看着向阳颤抖的背影，心里又酸又软，却仍硬着心肠道：“你觉得把受伤的事瞒着我，我会发现不了吗？在你心里，我对你就这么不闻不问？”

　　“我没有这么想。”向阳的声音里带出一丝哭腔。

　　她并不是有意隐瞒秦琴的。

　　只是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她满脑子都是适才抱住秦琴时秦琴的味道，秦琴的身子。下意识的，她想先躲一躲，她怕自己的龌.龊想法被秦琴发现了。

　　秦琴从未对她黑过脸，话语里的失望让向阳的心脏都纠到了一起。

　　可是她不能说。

　　不能说。

　　然后向阳发现，自己找不到理由了。

　　不管她说什么，秦琴都会发现，她仍然在撒谎，仍然在骗她。这样的罪行，向阳扛不动，也扛不住。

　　少女恨自己，除了哭泣，什么也做不了。

　　医生敲门的声音，打断了难言的寂静，秦琴起身去给医生开门，医生过来给少女的伤口坐了清理消毒，打了止血针，跟秦琴商量说：“玻璃插入不深，可以就在家里处理。”

　　“不行，”秦琴想也不想就打断，“去医院，取碎片的时候伤到血管怎么办。”

　　如此直接的打脸对于秦琴来说是非常少见的，不过医生行医经验丰富，知道但凡涉及到亲人，家属关心则乱是正常现象，对于主顾的要求也没什么好反驳的，“那行，去医院吧。”

　　将近凌晨时分，向阳在医院里取了碎片，并拍了X光确认没有残留，伤口确实不深，但还是缝了数针，同时打了破伤风针。

　　尽管折腾完已经两点多了，秦琴觉得医院睡眠条件不好，还是把向阳带回家。她今晚除了跟医生护士交流向阳的情况，其余几乎没跟向阳说过一句话。等两人洗漱收拾回到床上，向阳已经快要崩溃了，不管不顾地从身后搂住秦琴，将头埋在她肩膀下方。

　　向阳想说，“我再也不会瞒你了，什么事我都告诉你。”

　　张开嘴，向阳发现，这个承诺她给不了。

　　她都瞒了秦琴这么多了，这辈子恐怕都要一直瞒下去。

　　可是她应该怎么做，除了隐瞒，除了忍耐，她还可以做什么，向阳满脑子昏昏沉沉地想着，这一年的煎熬，未来或许会一直持续下去，这些都没关系，可是她恨自己的无力，恨惹秦琴生气的自己。

　　秦琴低头看着环在自己腰间的女孩的手，双手手指互相紧扣着，用力得发白，微微颤，但环住自己的胳膊却松松的，只与睡衣擦过。

　　叹了口气。

　　秦琴现在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晚上到底在气什么。

　　算了，她放弃了。

　　伸手握住腰间女孩的手，女孩冰凉的手指立刻松开了，翻过来紧紧地握住自己，听到向阳在身后喊了一声姑姑。

　　仍然没有后话。

　　秦琴太熟悉向阳了，每当向阳为难的时候，她就选择沉默。

　　可是，秦琴又有点不太熟悉现在的向阳，她不明白，向阳在为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