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缘》红眼

3、第 3 章

　　“我看你跟阳阳处得挺开心的。”

　　“对啊。”

　　“你不要嫌她笨，阳阳虽然说话少，但很乖。”

　　“妈妈，我没有嫌弃她笨。”

　　秦琴看了向媛一眼，没有说出心里话。

　　她不觉得向阳笨拙。

　　如果不把向阳当小孩看，观察她，尊重她，其实能获得许多信息，足够交流了。那个小孩子是不爱说话，但并不是不活泼没有生气。

　　秦琴没跟向媛说这些，就她看到的，向媛虽然心疼侄孙女，但，向媛也不会跟向阳相处。

　　向媛与秦琴聊了会儿，下去午休。

　　少女做完了今天的作业，拉开抽屉拿出日记本写日记，三五句描述感想，待要停笔时，想了想，留下一句话。

　　“下次问她，可不可以摸摸她的头。”

　　那天给向阳念书勾起了秦琴对三国的兴趣，寒假秦琴将全书重读了一遍，翻到最后一页，就开学了。

　　高二分班，秦琴选了理科，惊掉了一地眼珠子，包括自家娘亲的，只有秦淮对此不在意，笑呵呵说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自家一家子搞文学的料，只会花前月下，不会账本算盘，到了秦琴这一代，总该有一个会管账。

　　分班的直接结果就是，身在理科班的秦琴更受欢迎了。

　　同班的一个男孩对秦琴展开了热烈追求，那男孩是班长，秦琴是学委，分班之前，秦琴是年级第一，他是年级第二，分班后两人成了同班同学，秦琴考全班第一，他考全班第二。少男少女们起哄说第一与第二合该在一起，说得多了，男孩就当了真，每日找由头与秦琴说话，班级活动、早晚操，体育课，都围着秦琴打转，每当这时，班里总是有好事的人发出起哄的声音。

　　开学第一天，班长像报时鸟一样准点出现在秦琴桌前，刻意咳嗽引秦琴抬头，说，“一会儿一起收寒假作业，抱去办公室。”

　　秦琴在包书皮，闻言点头说好。

　　班长舍不得走，站在秦琴面前问她，“你假期有看什么书吗。”

　　他期待地看着秦琴，想秦琴说给她一个书名，然后他就推荐她看东野圭吾的推理小说，他打听到秦琴喜欢看书，东野圭吾的书很有特色，说不定秦琴会喜欢，班长做了充足的准备，抽屉里就放了一本《嫌疑人X的献身》，只等话题引进来，就主动把书借给秦琴。

　　然后听到秦琴回答他，“三国演义。”

　　“啊？”

　　高二的学生已经过了需要把名著作为课后读物的年龄了，班长准备不充分，被这个答案惊了惊，没来得及回应，于是秦琴又低了下头去。

　　班长有些颓丧地坐回自己的座位，可惜了自己的一番准备，完全没派上用场。

　　下了学，秦琴背了书包走进书店选书，给自己挑了一本《杀死一只知更鸟》与《思考，快与慢》。

　　排队付账的时候，柜台旁的展台上摆着畅销推荐书籍，显眼处摆放着经典少儿读物《十万个为什么》，封皮是恐龙与大象，精装的书册侧面看过去，能看到内页都是彩色的。

　　展台上的书常年被人翻阅，新书都翻起了毛边。

　　秦琴心里一动，从排队的队伍里走出来，转回书店，寻到了少儿读物所在的书架。她没买十万个为什么——太沉了，同时，她也看到了三国演义的连环画，也没买，原因如前所述。挑挑拣拣，选了一本连环画样式的童话故事集。

　　回到家，秦琴在吃晚饭时把书交给向媛，“向阳喜欢看书，你什么时候去看姥姥，顺便把这个送给她。”

　　姥姥与向国栋住得近，步行十几分钟，向媛是常去的。

　　向媛接过书，眼珠子一转，“你跟我一起去，姥姥也想你了。”

　　少女点头说好，也没什么不愿意的。

　　等到周末，秦淮出差，向媛拎着给姥姥补身体的红瓶骨维粒（Move Free），以及两条别人送到家里来的烟，后者拿去给向国栋。

　　少女取了连环画，随身带了这两天在看的《知更鸟》，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这本书时，秦琴会想起向阳。

　　“他们以前做过，今天又做了，他们将来还会再做。当他们这样做的时候……好像只有孩子在哭泣。”——《杀死一只知更鸟》（哈珀·李）

　　司机来将两人送去姥姥家，待了一会儿后，告别姥姥去舅舅家送烟，舅舅留了二人吃晚饭，下午时分，阳光明亮，舅舅家祖孙三代坐在客厅里玩玩具，很有些热闹劲儿，向阳没有站在喧闹的阳光里，她呆在她的储藏室。

　　一家人习惯了没有大孙女，秦琴礼貌的跟长辈打了招呼，陪向媛在向鹏身旁坐了会儿，起身说去看看向阳，向媛很愉悦地点头，其他人没什么反应，向国栋站在阳台上，挥挥手就当知道了。

　　秦琴推开玻璃门，女孩坐在床上看那本三国演义，没有翻开书页，小手抚摸封面的图样，有些呆呆楞楞的样子。看到秦琴，对她眨了眨眼睛。

　　“我可以进来吗。”

　　得到许可的秦琴走进储藏室，客厅太过热闹，电视声与小孩打闹声还有大人唠嗑的声音，秦琴拉拢了玻璃门，隔断了部分声量，将手上的连环画与自己还未看完的《知更鸟》一起递给了向阳，“送给你的。”

　　当在客厅与舅舅一家聊天时，秦琴又想起了《知更鸟》里的话，她想把这本书送给向阳。

　　“永远都不要从别人的口中去认识一个人，不要相信流言蜚语。直到你亲自去接触他的时候，你才能够看见事实。 ” ——《杀死一只知更鸟》

　　与普通收到礼物的小孩不一样，向阳不但没接，反而受到惊吓地往后缩。

　　接下来的沟通变得有些辛苦。

　　秦琴把书放在离向阳有一点距离的床尾，没有太靠近，指了指书，又指了指向阳，“你的。”

　　向阳摇头，停顿了一下，很努力地对秦琴说：“不是我的。”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我把它们送给你，你收下，它们就是你的。”

　　向阳没有摇头，低着脑袋，慢慢地低声说：“不……能……拿。”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哪个长辈教育的她，不能拿别人的东西，教育的方式凶恶，向阳牢牢地记住了。

　　秦琴弯下腰，蹲在床边，但没有试图让小孩直视她，认真地跟向阳说：“这不是拿，是给，别人送给你的东西，你可以决定，收，或是，不收。”

　　她不知道这些话对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难不难理解，所以她说得很慢，不过向阳似乎懂了，虽然这个过程里增加了一两分钟思索，或许有些大人会认为这是呆滞的表现，但秦琴觉得向阳确实在思考，思考她说的话，试图理解她的话的真正含义，而不是像大多数小孩一样，不论旁人教给他们什么，通常只能获取：是或否，能或者不能。

　　在几分钟后，向阳眨了眨眼睛看秦琴。

　　秦琴看懂了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意思，弯了弯眼眉，心情有些愉悦，“如果你想要，你就说谢谢，如果你不喜欢，你就说不要。”

　　又过了一分钟，向阳对秦琴说了声谢谢，爬到床尾抱住了两本书，搂在怀里左右看。

　　童话故事连环画的封皮色彩艳丽，画着戴皇冠的公主与盛开的花园，与之相比，《杀死一只知更鸟》只有橘黄色的封皮，上面用黑色宋体写了书的译文名与原名，显然不是幼儿读物。

　　但向阳对两本书都非常喜欢，抱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没有放上书架，而是搁在枕头边上。尔后女孩从书架上抽出三国演义，捧到秦琴面前，期待地望着她。

　　秦琴问她，“你想听我念书吗。”

　　她觉得很有意思，小女孩没有更想看自己的礼物，看更艳丽也更符合她年龄的连环画，却将一本念了三页的名著从年前惦记到年后。

　　“想。”

　　女孩犹豫了一下，接着说：“谢谢。”

　　秦琴笑起来。

　　一大一小继续念书，一直念到晚间，涂圆在客厅里叫秦琴出来吃晚饭，秦琴收了书，想起年前的日记，坐在床边问女孩，“我可以摸摸你的头吗。”

　　向阳有些迷惑地看着秦琴，大人想要碰她，不是很容易吗。

　　看到她好看，过来捏捏她的脸，或是把她搂起来抱在怀里颠，还有的邻居，会一边揉着她软嫩的手脚，一边说：可怜的孩子哦，长得这么可爱，竟然是个傻子，以后可咋整哦。

　　以前奶奶或妈妈偶尔还会带她出去，每当邻居这么说的时候，她们的脸色都很难看。后来，这个偶尔也没有了。

　　不出去挺好的，向阳不喜欢被那些大人们碰。

　　这是向阳第一次，听到别人询问她的意见，我想要摸摸你，可以吗。

　　向阳想要问个问题，她想了很久，咬着小牙齿，终于把想法问了出来，“可以不可以吗。”

　　她思索的过程里，秦琴一直在等，等到这句话，秦琴反而觉得自己是有些高兴的，“可以的。”

　　眼前的女孩甚至都出乎她意料，她是真的在理解这句话。

　　向阳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小脸一下子露出灿烂的笑容来，冲秦琴重重点头，“可以。”

　　秦琴摸着向阳柔软的头发，心里想，什么时候可以给向阳念《知更鸟》呢

　　“勇敢是，当你还未开始就已知道自己会输，可你依然要去做，而且无论如何都要把它坚持到底。”——《杀死一只知更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