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民国办杂志》商山棠

14、刘氏

　　心生惧意的侯三没敢上前，龇牙咧嘴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这才发现自己的下门牙有些松动。

　　他抹去唇边的血渍，恶狠狠环视四周，心想只要有人嘲笑自己，他豁出命，也要拉这如花似玉的小娘们儿陪葬。

　　众人被眼前的变故吓得呆若木鸡，无不噤若寒蝉，生怕引火上身。

　　侯三的狠劲儿没处使，他有些扫兴，扫兴之余又颇为庆幸，百感交集之时，杜汐手握小刀上前一步，冷笑道：“怎么还不滚？”

　　侯三方寸大乱，咬牙撂下一句狠话：“小娘们儿咱们走着瞧，早晚让你好看！”说话间几步退出辛夷。

　　杜汐丢下手中的小刀，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时被划开一道口子，虽然不深，却也疼得钻心。她顾不上细瞧，奔到冯元清面前，颤声问道：“冯老板，你感觉怎么样？”

　　冯元清的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他依旧说不出话，双唇嗫嚅片刻，吐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有人请来医生，这医生弯腰检查一番，凝重的脸上现出笑影：“问题不大，吃些药好生调养一阵，即可痊愈。”

　　杜汐长舒一口气，转身为他送上一杯清茶，医生并未接过茶杯，而是盯住杜汐的右手：“我先替你包扎一下伤口吧，拖得太久当心破伤风。”

　　杜汐这才复又觉出疼痛，依言由他清理。

　　冯元清的妻子刘氏怀抱他们五岁的儿子火急火燎地赶来辛夷，一眼望见躺在地上的丈夫和坐在木椅上的杜汐，脑袋里登时嗡地一声巨响。

　　路上已经有人告诉她不少冯元清和杜汐眉来眼去的丑事，刘氏原本还不怎么相信，现在见到杜汐，这才暗想传言绝非空穴来风——不论别的，光是杜汐姣好的面容，便足矣使人确认她狐狸精的身份。

　　现在，狐狸精让冯元清躺在地上，只顾自己包扎伤口，着实可恶。刘氏自认老实，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主儿，无需旁人提醒，她便放下儿子整一整衣襟，雄赳赳地跨进辛夷。

　　杜汐正被酒精刺激地面色苍白，冷不防听到一个女人中气十足地叫嚷：“你个狐狸精，我家男人替你出头，你可倒好，把他扔在地上只管自己治伤！”

　　偏头一望，这女人三十岁左右，上身一件灰色短衣，下身一条同色长裤，小脚套一双黑色布鞋，虽是破旧却也整洁，乌发尽数盘在脑后，露出一张极大的脸盘，脸盘上一双杏眼正瞪得溜圆。

　　的确是个泼辣能干的，却不怎么聪明，见风就是雨，杜汐心想，斟酌片刻，开口说道：“我想你恐怕对我有什么误会，冯老板的确躺在地上，不过并非未经医治，医生替他检查过才帮我疗伤的。”

　　旁边自是有人点头附和，刘氏见状不好再说什么，舔一舔发干的嘴唇，从身后拽出怯生生的儿子，径直扑向冯元清：“孩儿他爹，你醒一醒，没有你，这个家可怎么办呐！”

　　刘氏一心认为冯元清凶多吉少，哭得情真意切，旁人无不动容，直到她一拍儿子的脑袋：“豆儿，磕头，送你爹一程！”

　　当下有人跳出来拦住他们：“可不敢，冯老板好端端的，送什么送？”

　　刘氏愕然，伸出一根手指搁到冯元清鼻下，尚未探出究竟，他便发出一些含混的音节，翻起眼皮瞪她一眼，许是气极。

　　包扎完毕的医生收起器具，不咸不淡地安慰刘氏：“他并无大碍，只是需要卧床休养一阵。不过，最好不要让他生气，不利于康复。”

　　刘氏起身，拍一拍心口，抓住医生，展眉笑道：“谢谢你啊！”

　　医生颔首，转向杜汐分别报出两人的诊费，杜汐从柜台拿出一把铜元，先付过冯元清的账，这才从自己的钱袋里数出钱币交给医生。

　　医生点过数目，冲杜汐和冯元清点头示意，背起药箱悠然离去。

　　刘氏觉出医生对自己的轻视，盯住杜汐，恼羞成怒：“呸，祸害男人的狐狸精！”

　　杜汐被她左一个狐狸精右一个狐狸精叫得心烦，当下揪住刘氏冷笑道：“烦请你说个明白，我怎么是狐狸精？”

　　“凭一张脸混进辛夷，整天和我家男人眉来眼去，怎么不是狐狸精？”刘氏单手叉腰，理直气壮。

　　一部分人见这热闹无趣，悄然离开，只有冯元清的几个老主顾还留在原地，不待杜汐回应，他们便拆下一块门板，打算把冯元清送回家去。

　　刘氏见状慌忙跟上，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不对呀，我俩一走辛夷可咋办？”

　　一人觉得好笑：“还能怎么办，先托这姑娘照管，等冯老板缓过劲儿来，再听他安排呗。”

　　“这可不行！”刘氏急得直跳脚：“万一这狐狸精偷店里的东西怎么办？”

　　“大嫂说谁是狐狸精？”孙鸿光从自行车上跳下来，不明所以。

　　杜汐赶到门口，一心只想让冯元清尽快回家休养，再这么闹下去他不生气才怪。于是，她亲昵地挽起孙鸿光的胳膊，按下满腔的怒气冲刘氏笑道：“这一定是误会，我的男朋友是杕榆，又怎么会和冯老板牵扯不清呢？”

　　孙鸿光感到一阵眩晕，直到刘氏同众人离开，这才轻咳一声：“暮棠，你……”

　　杜汐拉他闪进辛夷，挂出谢客的木牌，捧起茶杯灌下去好几口水，一抹嘴唇笑道：“不好意思呀杕榆，刚才拿你堵冯老板太太的嘴。你是不知道，她不知从哪里听说我和冯老板不清不楚，一口一个狐狸精地叫我，还担心我偷辛夷的东西，实在是……”

　　孙鸿光恍然大悟，强忍莫名其妙的失落，笑道：“原来是这样，没事儿。哦，对啦，一青怎么会受伤？还有你，你的手怎么回事？”发现杜汐手上的纱布，他的心登时猛揪，语气也随之紧促。

　　杜汐晃一晃右手：“说来话长，你搬张木椅坐过来，听我从头讲起。”

　　孙鸿光见她一副说书先生的模样，不觉莞尔：“好，我听你讲。”

　　杜汐刚说到冯元清受伤，孙鸿光便拧起眉头：“一青叫这流氓三爷？”

　　杜汐毫不犹豫地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难道是侯三？孙鸿光心想，面上不动声色：“没问题，你继续讲。”

　　杜汐没说几句，孙鸿光冷不防从木椅上跳起来，失声叫道：“你打侯三，还把他给打跑啦？”

　　“侯三？”杜汐歪头回忆：“似乎是有人提到过这个名字，他很厉害？不过是个流氓嘛！”

　　孙鸿光不置可否：“这几天我送你上下班。”

　　杜汐愕然：“你不是还没放假吗？”

　　“我骑车速度快，不碍事。”孙鸿光瞥一眼渐暗的天色，起身从仓库搬出一扇备用门板，冲杜汐一努嘴：“收拾一下回家吧，反正今天也出不成江边的摊。”

　　杜汐点头，整理完柜台同孙鸿光走出辛夷，临上自行车突然开口：“可以带我去冯老板家里一趟吗？”见他扭头望向自己，又补充道：“我有些担心他。”

　　孙鸿光答应，不多时，两人便来到冯元清的家中。

　　冯元清正仰面躺在卧房，刘氏坐在床边往他的嘴里送粥，瞅见杜汐，她的脸上现出两抹不自然的红晕，搁下饭碗起身握住杜汐的手，堆笑道：“刚才是我对不住你，不要放在心上啊。”

　　杜汐答道：“没事儿，以后不要轻信流言便是。”刘氏连声答应，继续一丝不苟地喂孙鸿光喝粥。

　　孙鸿光见冯元清望向他们，却不做声，知道他依旧无法言语，便凑上前去：“一青，我问你件事，你不能说话动头就行，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怎么样？”

　　冯元清点头。

　　孙鸿光咽下一口唾沫，忐忑地发问：“挑事的人是侯三吗？”

　　冯元清点头。

　　孙鸿光心下一惊，须臾，复又问道：“辛夷这几天还开业吗？”

　　冯元清摇头。

　　孙鸿光望一眼杜汐，试探地问道：“如果是这样，杜汐就先回家，等你身体好一些，再让她来也不迟。”

　　冯元清点头。

　　杜汐皱眉：“即便冯老板身体有恙，我一个人也可以经营辛夷，没必要歇业呀。”

　　刘氏插嘴：“侯三可是城南有名的混混，警察见他都得让三分，招惹到他，避一避风头再出来才是上策。”

　　有名的混混？警察也怕他？杜汐提取到这两个关键的信息点，心中大骇，想起自己白天的所作所为，自是后怕难当，若非以为侯三只是一个普通的流氓，借她一百个胆，也不敢拿刀吓他。

　　孙鸿光瞧见杜汐微变的脸色，暗恨刘氏多嘴，从初次见面杜汐害怕得放声大叫的时候起，他就知道她并不是胆大的人，之所以敢教训侯三，无非是对他一无所知。

　　故而孙鸿光方才有意隐瞒侯三的身份，就是担心杜汐后怕，现在被刘氏挑明，杜汐果然吓得不轻。

　　孙鸿光叹一口气，同刘氏寒暄几句，嘱咐其好生照顾冯元清，便拉杜汐离开冯家，送她返回梓墨巷。

　　一路上杜汐缩头缩脑，生怕侯三从哪里蹦出来，找她的麻烦。

　　孙鸿光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怕成这样，难道真想束手嫁给侯三？”

　　“不想。”杜汐斩钉截铁地回答，蓦地心如止水，不再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