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民国办杂志》商山棠

13、抽奖

　　第二天一大早，冯元清便踏上木梯，在辛夷内外张贴关于抽奖的告示。

　　杜汐则忙于准备八十份奖品，钢笔、笔记本、纸扇一律封入标有“辛夷书店”的牛皮纸袋，书签则数出六十五张，端正地同其他奖品一起码放在柜台，异常醒目。

　　九点半第一批客人走进辛夷，杜汐尚未开口吆喝，便有人来到柜台前询问：“丫头，你们这活动是真的？”

　　杜汐指向成堆的奖品，笑道：“如假包换，奖品都在这里。”

　　问话的人一瞧，自是安心，一面走向书架，一面低声自语：“我早就打算入手一套《水浒》，今天正好一买，再抽一次奖，也尝个新鲜。”

　　少顷，他手捧选好的书籍来到柜台，杜汐瞧过价格，取来贴有“抽奖”二字的木箱，浅笑道：“总共一元五角，请您在这儿抽奖。”

　　余下的几人除过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全都凑近柜台观望。

　　问话的人见状颇为得意，挽起衣袖把手伸进木箱，一阵翻搅后捏出一张卡片，不及细看，早已有人叫道：“嗬，二等奖！”

　　杜汐接过确认之后，取来一个纸袋，连同包好的《水浒》递与他：“恭喜中奖，这是您的奖品和书籍，请收好。”

　　这人在众人的怂恿下拆开牛皮纸袋，倒出硬壳笔记本一瞧，颔首笑道：“这笔记本的质量还真不错。”又冲冯元清一拱手：“多谢冯老板。”

　　冯元清来到他的面前，躬身回礼：“哪里哪里，是您的运气好呀。”

　　听得这人心花怒放，感觉手中的硬壳笔记本格外值当，满面春风地告辞离开。

　　余下的人交头接耳地议论一番，有心抽奖，却苦于没有一块银元的财力，只得满心遗憾地返回书架翻阅书籍。

　　杜汐把被抽出来的卡片收好，摇一摇木箱将其放回原处，继续低头读书，眼前的这本《啼笑因缘》勾得她近乎废寝忘食，一心只想早些知道樊家树和沈凤喜的结局。

　　正待翻页，忽然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丫头，这几本书多少钱？”

　　杜汐抬头，见是方才进店的须发花白的老者，接过他手中的书本一算，微笑道：“一元一角，恭喜您获得一次抽奖的机会。”正要去取木箱，老者留下钱币，转身抱起书本快步走向大门。

　　杜汐忙不迭叫住他：“请留步，您还没有抽奖呢。”

　　老者停住脚步，瞪她一眼，不屑道：“抽什么奖，好端端的书店被你们折腾得不伦不类，成何体统？”

　　杜汐伸向木箱的手悬在半空，迟疑间，老者已然离开辛夷，众人议论的声音随之传来。

　　“我觉得老人家说的挺有道理，辛夷毕竟是一家书店，只顾赚钱，未免铜臭味太重。”

　　“非也，书店也是商铺哇，不赚钱，冯老板一家老小靠什么生活？”

　　争论还在继续，冯元清的脸上随之阴晴不定。眼前的这些人多是店里的老主顾，以往从未见他们对辛夷有什么大意见，如今一个抽奖，竟惹得他们你一言我一句，险些动起手来，他这当老板的，实在难堪。

　　杜汐见状，走到中央，扬声解释：“辛夷做这个活动并无坏心，不过是给大家添一个消遣的由头，自己能拿到奖券最好，倘若拿不到，瞧别人抽奖也不失为一种乐趣。我相信来到辛夷的大都是读书人，万不可因此事伤和气。”

　　读书人三个字敲上众人的心坎，他们大梦初醒般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忙不迭接连离开辛夷，人满为患的小店登时清净不少。

　　冯元清长吁一口气，寻一把木椅坐下：“暮棠，你说我真的有违辛夷书店的初心吗？”

　　杜汐回到柜台，郑重其事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想必冯老板也清楚，辛夷既然想要盈利，就必须做出一定程度的牺牲。我之所以提出做这个活动，一方面是增加书店的利润，另一方面则是提高辛夷的知名度。”

　　“知名度是什么？”冯元清把木椅拖到柜台跟前，饶有兴致地发问。

　　杜汐端起水杯喝一口水，润一润发干的喉咙，缓言解释：“所谓知名度，便是一个事物被公众知晓的范围和程度。以辛夷为例，目前知道辛夷的人仅限于城南，如果这个活动做得成功，那么全城的人都会知道城南有一家名为‘辛夷’的书店，如此这般，辛夷的知名度便能提升不少。”

　　“喔，名气。”冯元清晃一晃脑袋，表示理解。

　　“对，也可以说是名气。”杜汐点头：“我之前待过的朱颜便是这样。”

　　“朱颜……”冯元清沉吟片刻，不再心有芥蒂，冲杜汐笑道：“说起来辛夷和朱颜的名儿，都是杕榆起的。”

　　孙鸿光？杜汐惊讶地微抿嘴唇，这么说，自己的两份工作，全和他有关？朱颜，辛夷，均是切合店铺的名字，无不充满诗情画意。倒是一个有趣的人，她想，面上不禁泛起微笑。

　　时近晌午，辛夷的人蓦地多出不少，大家似乎早有预谋一般，涌进城南这家名为辛夷的书店。一部分人是为抽奖，更多的人是为瞧人抽奖。

　　杜汐杯中的水添过一次又一次，她的声音渐趋嘶哑，面上的笑容却是丝毫未减。

　　冯元清心疼这个刚满二十岁的丫头，专门找来几朵菊花放进她的水杯，笑道：“喝口菊花茶，润喉下火。”

　　“多谢冯老板。”杜汐轻晃水杯，发现所剩无几，遂抬起水壶填满热水，尔后继续招待顾客，捣鬼的侯三便是在这个时候被发现的。

　　侯三是城南的混混，十八岁的年纪，爹娘去世得早，大嫂不愿管他这个好吃懒做的饭桶，便撺掇丈夫尽快把他撵出家门，大哥耳根软，又没有主见，于是侯三刚满十五岁，便被哥嫂扫地出门，至今已流浪三年。

　　三年的时间让侯三由最初的懦弱转变为现在的暴戾，他平时流里流气，一旦和人产生冲突，便生出一股狠劲，几厘米厚的青砖，二话不说就往对手的脑袋上抡，一来二去，几乎没有人敢招惹他。

　　兄嫂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生怕侯三前来报复，好在他曾放出过话，大哥大嫂虽然不是东西，却也养育他十来年，故而他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侯三因此成为一名实质上的孤儿，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在城南的地位。

　　现在，混混侯三一眼瞧上辛夷书店的一等奖，让跟班替他制一张写有“一等奖”的卡片，独自一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朱颜，胡乱抓起一大摞书籍，来到柜台，咧嘴嚷道：“我买这些。”

　　杜汐照例查过价格，报出钱数：“一共一元三角，请先生这边抽奖。”

　　侯三的注意力原本集中在抽奖的木箱上头，冷不防瞧见杜汐莹白如玉的胳膊，一路向上追到她的脸蛋，当下觉得自己老大不小，很有必要娶一个媳妇儿趁早成家。

　　眼前娇弱的美人儿便是不二人选。

　　混混侯三的目标由钢笔迅速转变为杜汐。

　　他如设想的一般，在抽奖的时候从袖口滑出自制的卡片，不过目的不同，他便故意露出马脚。

　　杜汐发现假冒的卡片，一把夺过，厉声质问：“你怎么作弊？”

　　侯三笑嘻嘻道：“妹妹，你今年多大，咱们交个朋友，这钢笔哥哥就送给你。”

　　杜汐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说，你作弊，这卡片根本不是木箱里的。”

　　侯三依旧嬉皮笑脸：“妹妹，先告诉哥哥，你今年多大？”

　　“我认识你吗？一口一个妹妹，也不嫌恶心！”杜汐来气，啐道。

　　冯元清从熟水店买水回来，望见侯三，心头咯噔一下，杜汐不认识侯三，他可是知道这小混混，被他缠上，即便不死，也得蜕一层皮。

　　思量间，人已挤进辛夷。

　　侯三倾身趴上柜台：“现在不就认识喽？你到底多大，快说，别惹哥哥生气。”

　　杜汐二话不说，端起水杯泼向侯三，咬牙切齿道：“滚，这里不欢迎你。”

　　众人的脸色为之一变，胆小的已经悄然溜出辛夷，生怕殃及自己。

　　冯元清慌忙抓过一只一等奖的纸袋塞给侯三，满脸堆笑道：“小丫头不懂事，还望三爷见谅，这是您的奖品。”

　　侯三信手将纸袋甩出店外，抹一把脸上温热的茶水，冷不防一拳砸向冯元清的腹部：“不识抬举的东西，谁要狗屁钢笔，我要的是她。”

　　杜汐慌忙奔出柜台，尚未靠近躺在地上紧按腹部痛得说不出话的冯元清，便被侯三攥住手腕。

　　侯三攥住杜汐的手腕，只觉神魂颠倒，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摸上她的脸颊。

　　杜汐毫不客气地踩向侯三，肘部同时猛击他的下巴，只一下，盛气凌人的侯三便吃痛松手。

　　不及侯三.反扑，杜汐迅速抓起货架上的小刀：“想活命，就自己滚出去！”

　　侯三以狠扬名，也以狠立命，自诩偌大的城南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狠的人，面对杜汐的小刀，他却遍体生寒，似乎再有动作，这刀便会毫不客气地扎进他的咽喉。

　　于是，侯三不得不承认，他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