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雪》云闲不系舟

32、第三十一章

　　举着火把，站在那截横倒的巨大树干背后，叶悠宁抬眼看了看头顶散乱的点点星光，又把目光落在眼前。

　　足有一人高的树干虽说倒了不知多少年，但它的上缘处因着白日里阳光照射，并没有被青苔所覆盖，这样一层略显干枯的树皮意味着难以留下痕迹……

　　事实上，经影卫们四处小心仔细地检查后，确实只发现了夏侯锋的足迹。

　　所以众人一致认为夏侯锋在失去理智杀了他那么多属下后，一路跌跌撞撞走到这里，最后剧毒攻心，毒发身亡。

　　叶悠宁一直都有跟着他们查验，亲眼所见，确实挑不出半点可疑之处，连那个疑似布阵者的存在也被他们找到了——就在离此不远的地方，从那具一看就没什么战斗力的老者尸体上，影卫们翻出了一个装着罗盘等布阵工具的包袱。

　　最后一块缺口被填上，按理说已经没有什么疑点了才对，可不知为什么，叶悠宁心头总感觉不对劲，但她根本想不明白这一丝不对劲究竟来源于哪里。

　　“小心点别染上毒，慢点抬，那边那几个，把剩余火把都点起来！咱们收拾快点还能赶回衙里吃顿好的！”
　　“好嘞！今晚不醉不归！”

　　影卫们一边忙一边说说闹闹，嘴角都开始挂上几分轻松笑意，本以为会是场艰难硬仗，没想到兵不血刃便赢了，这让在场每一个人都发自内心地感到愉悦。

　　夏侯锋一死，这一桩谋逆大案便算是彻底了结，连带着前头那一系列凶案，总算都水落石出、拨云见日了。
　　这一场梦魇唉……

　　看着叶霖叶霜都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叶悠宁暗自叹了口气。
　　难道真的是自己太多疑了吗？不，不是的，自己从小就不是多疑的性子，这说不过去。

　　还是说被之前听到的那首葬歌搅得心神不宁？不知不觉受到了影响？
　　蓦地苦笑了一下，或许是吧，江心楼经历的那一曲实在是太让人印象深刻了……

　　转了个身准备跟周围人一起打道回城，忽然，叶悠宁停下了脚步……

　　是了！那首消逝得莫名其妙的葬歌！

　　心中猛然掠过了点什么，叶悠宁赶紧朝来时的方向一路跑去。
　　“公主您要去哪！”

　　突然的举动把很多人都吓一跳，看着叶霖叶霜追着公主而去，林嬷嬷略带歉意地冲身边方敬栾解释道：“督主不必意外，九公主就是这种性格，不用管她。”

　　林子中所有能辨认的夏侯锋足迹都被影卫们标示出来，这点可见影卫办案经验是何等丰富。

　　虽已是夜幕降临，但有手中火把在也看得清大概。叶悠宁顺着夏侯锋走过的路，沿着标记，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步伐间距很大很大，速度很快，明显已经用上了轻功，腾挪前进间，夏侯锋甚至没去管刮到身上的一些枯枝老藤。

　　看着按在一方青石上、用来借力的那个清晰手印，叶悠宁不由得疑惑丛生，这真的是一个失去理智的人吗？

　　闭上眼，强行把心中的杂念驱离掉，她继续往前，快到林中那片空地时，夏侯锋速度慢了下来。
　　到最后已经是一步一步正常在走，影卫们说夏侯锋应该就是在这时候剧毒攻心的，她当初听到的时候也没做多想。

　　后面一段路跟她们来时方向是重复的，叶悠宁又一次看到她被嬷嬷拉回时撞上的那棵树，她深吸了口气，按着她当初走神时候走的那几步，又重复了一遍。

　　眼前豁然开朗，夏侯锋静静立在空地上的那一幕猛地重现于脑海间。
　　终于……找到了……

　　叶悠宁的目光不再平静，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充斥在她心头，她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一直总感觉不对劲了……

　　因为夏侯锋的那个背影！
　　根本……就不是垂死之人该有的姿态！

　　她想起当初一众人被吓得不敢有半点举动的模样，想起她只匆匆一瞥仍被惊得浑身颤抖的模样，那哪是什么垂死之人啊，分明就是一只择人而噬的凶兽！

　　空地里的人已经开始陆续撤离了，夏侯锋的尸体也刚被抬走，叶悠宁什么都没说，只一步一步走到夏侯锋之前站立的位置，微抬着头，望着树干之上空洞的虚无，心中是一阵阵地泛冷。

　　夏侯锋不用兵刃，他最喜爱的攻击发动距离是两丈，而他死时所站立的位置，离那树干正好就是两丈……
　　多明显的一点啊，她之前怎么就疏漏了呢！

　　呵呵，什么失去理智，什么毒发身亡，都是用来掩饰这一场惊天杀戮的……

　　有人模仿了夏侯锋的手段，把夏侯锋最后一张底牌屠戮得干干净净，又在这片空地里，把夏侯锋引了出来。

　　那人对夏侯锋真的是太熟悉了，他可能就站在这截树干上，手拈一片叶子，吹着那首哀亡之曲，不急不缓，他清楚夏侯锋听到曲子后一定会来……

　　亲卫全部阵亡的愤怒？又或是曾经深埋尘埃里的恩怨情仇？具体不得而知，总之，夏侯锋真的来了，然后就死在了这里。

　　叶悠宁不由得生出一种难言的恐惧之感，眼前那片黑漆漆的虚无所在仿佛也在一点点凝结，幻化出一道看不真切的鬼魅之影——它放下唇边那片叶子，转过头朝着她一阵地冷笑。

　　一招未出啊！堂堂天榜第二，居然一招未出便死在了那人手里！天底下真有如此之强的人吗？

　　不……不可能的！叶悠宁暗自摇头，强行让自己从恐惧中摆脱出来，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冷静。

　　虽说已经身中剧毒，但即便是姑姑未曾仙去，也不敢说能一招取走夏侯锋性命，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这也是所有人，包括她之前都没往灭口这一点上想的主要原因，压根就没人想过有谁能一招杀死夏侯锋！

　　一定是还有其他手段！

　　摄魂？夺魄？

　　不由得想起江心楼所经历的那一幕，不……也不对！叶悠宁心里否认，她对先天之境比很多人都要了解，不然也不可能配置出伤得了夏侯锋的毒。先天之境根本就无惧这些邪魔外道，那首曲子也并不是用来伤敌的。

　　心中已经逐渐冷静下来，叶悠宁四处打量了一番，夏侯锋是赶在他们前一刻到这片空地的，如果有提前布置什么毒烟毒雾之类的手段，一定还有残留才对。可方圆一里地早被影卫们翻找遍了，连同她在内那么多擅于用毒的高手在，愣没一个人发现有毒物残留，所以用毒这一点也可以排除掉。

　　思来想去都无果，叶悠宁索性蹲了下来，借着火把的光亮在夏侯锋先前所站地方细细找了起来，这一回，她总算发现了之前被遗漏掉的最重要东西！

　　那是一片叶子，一片碎得不成样子的新叶，就这么七零八落地散布在夏侯锋身前不远。
　　如果不是已经有所明悟，她会以为眼前这些碎叶是被蚁虫啃噬的杰作，又或是被夏侯锋已经控制不住的外泄真气不小心震碎的。

　　叶悠宁目光更凝重了几分，这散落的片片碎叶让她产生些不太好的念头——不会是直接用吹曲那片叶子杀的夏侯锋吧？

　　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虽不愿相信，可诸多迹象表明，夏侯锋就是这样死的。这个大夏第一强者，根本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抗……

　　如此骇人听闻的真相，让她如何开口跟其他人讲述？叶悠宁苦笑起来，真是好手段啊，除了这些完全当不了证据的碎屑，那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心中泛起彻骨的寒意，叶悠宁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恍惚。

　　“公主，您在找什么？我们帮您？”

　　身后完全搞不懂自己主子在做什么的叶霖叶霜都是一脸疑惑与担忧，大部队开拔回城了，一支支火把已经陆陆续续消失在远处。而嬷嬷和影卫督主此刻还逗留在林边，不时望向这里，眼中虽没催促之意，但想来他们并不愿意公主停留太久。

　　叶悠宁回过神来，站起来暗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了，有些事想不明白而已，我们回去再说。”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她说出这句话时，好像感觉林边的影卫督主突然就松了口气似的，这让她正往回走的脚步不由得一停……

　　他们有事瞒着我！

　　是啊，连自己这个武功低微的都能看出不对劲，实力高强、江湖经验又无比丰富的影卫督主怎么可能毫无察觉呢？她下意识地把目光移向林嬷嬷，发现林嬷嬷好像正冲着无人之处发呆。

　　“走吧，已经不早了。”
　　等叶悠宁回到林嬷嬷和方敬栾身边，她看到方敬栾做了个手势，顿时四周昏暗漆黑的林子里，数不清的影子一闪而逝。

　　原来所有高手都还埋伏在四周么……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叶悠宁哑然失笑，她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这些人留下只是为了保护她的，她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所以，那人的来路其实影卫督主已经猜到了么？

　　所以，还是一个跟我有关系的人，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