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楼主他身残志坚》露娜喵

4、祭祀

　　厉文舟一身玄衣劲装，背着小包袱，乖乖跟在红衣姑娘的身后。

　　红衣姑娘沿着护城河踢踢踏踏，发上一朵白玉花，发尾束了红锦缎。

　　厉文舟咳嗽一声，试图找找话题：“那只白玉簪……我还以为你不喜欢。”

　　宁南锦撇撇嘴，不理他。

　　厉楼主继续没话找话：“我们……是要来找那个什么医圣？”

　　“苏江沂。”宁南锦提醒他。

　　“哦对，苏江沂。”厉文舟迟疑道：“那我们现在……不过去？”

　　宁南锦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声。

　　“什么？”厉文舟没听清。

　　“我说！”宁南锦狠狠地甩头，却还是没在看着他：“你不是想出来透气吗？这儿等会要开一场祭祀。”

　　她发尾的红缎子随着动作，高高地荡起来，明亮又鲜艳。

　　“你在关心我？”厉文舟歪着头笑道。

　　正在此时，皇宫的大门缓缓开启。游街的花车上载着虔诚的巫女，她们赤着双足，摇晃铃铛，唱祷古老的歌谣。

　　宁南锦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身后的男人没得着回应，沮丧地盯起宁南锦的后脑勺。

　　春风吹起男人玄色衣摆，袖角处一个小小的褶子。厉文舟安安静静地望着她，像是要从里头看出什么来。

　　车上的巫女倒是先一步瞧见了他。男人剑眉星目，俊美无俦。长靴之下双腿修长笔直，直可当无数深闺梦里人。

　　巫女抬手掀起花雨，掌中银铃大作。厉文舟感应到波动，有些诧异地转过头去，便看见一道红衣倩影，望着他一笑传情。

　　他被笑得有些恍惚。自家养大的姑娘平日里对自己不是冷笑就是嘲笑，眼见着就是越养越歪，真令人难过。

　　“欸？”宁南锦奇道：“楼主，你上次来皇宫，可见到什么修仙者？”

　　厉文舟摇摇头又点点头：“没看见，但想必是有。”

　　“这些巫女应该是被打通了经脉，随便传授了一点皮毛，以至于能用出一点华而不实的仙法，在凡界被敬若神明。”宁南锦嫌弃道：“无论何时，修仙界总不缺这些跑去追求凡间富贵的废物。丢人现眼。”

　　“嗯……”厉文舟想了想，道：“若是晚上，我就能推出此人是谁了。”

　　“管他是谁作甚。”宁南锦摇摇头，笑道：“这已是凡界的事，犯不着我们来管。”

　　她上前，亲亲热热地揽住厉文舟的胳膊：“咱们只管玩咱们自己的，让寒欢阁那群老不死的慢慢闹去。”

　　宁南锦踮起脚尖，红绣鞋上一朵牡丹栩栩如生。她把下巴戳在男人的锁骨上，言笑晏晏。

　　她似是无意间往花车的方向望了一眼，嫣然含笑。她尖尖的指甲挑起红唇之上一缕散发，眼波流转之间，说不清是妩媚还是天真。

　　恰如牡丹乍放，足令百花自惭形秽。

　　厉文舟敛起眼睫，眸中流转幽黑的光。他轻笑道：“你生气了？”

　　“我跟个被人利用的小丫头片子置什么气。”宁南锦也懒得遮掩，冷笑道：“不过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

　　“嗯。”厉文舟轻声道：“好像有个大人物要出来了。他身上有气息。”

　　“修仙者？”宁南锦不屑地撇撇嘴：“送到我面前我也管不着，凡人们招惹的麻烦就该自己解决。”

　　“好像是个国师。”厉文舟眯起眼睛，好不容易看清日光里高高的旗杆上挂着的字：“凡人寿命太短，但只要代代传承下去，早晚有一天可以自己解决这些事。”

　　“是啊。”宁南锦认同道：“每次想到世间万物都在走自己的路，就觉得挺神奇。”

　　随即又皱眉，道：“楼主，这国师怎么一直盯着我看？我修为没压制好？”

　　“你做的很好，应该还用上了幻术。”厉文舟认真道：“连我也感觉不到你的气息。”

　　“那就是个……凡界怎么说来着？”宁南锦努力回想，道：“登徒子？流氓？色狼？”

　　“我是记得好像专门有一种小偷，偷姑娘们的心。”厉文舟微笑道：“叫采花贼。”

　　宁南锦一脸不屑，道：“顶多也就偷偷人家清白，心哪里那么好偷。”

　　厉文舟哦了一声，问道：“那你的心被偷过吗？”

　　宁南锦莫名其妙地转头看看男人认真的脸，终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奴家身心可不都在楼主这呢？”

　　厉文舟皱着眉头，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红衣姑娘转头就跑，发里白玉花簪得极稳，被阳光照着，熠熠生辉。

　　厉文舟楞在原地，不知该不该追上去。

　　他觉得有点难过，所以也不大想追上去。

　　他拥有她全部的忠诚，却怎么都没办法往前继续探一步。

　　她到底在想什么？

　　……

　　其实这句话宁南锦也特别想问。

　　他到底在想什么？

　　宁南锦一口气跑出去很远，也懒得回头看一看。她跟了他那么多年，闭上眼睛就能勾勒出他皱眉的样子。

　　他不笑的时候，就总是在皱眉。

　　就跟整个修仙界人人欠他一个安稳似的。宁南锦嘟着嘴，坐下来拔拉脚边的草。

　　小时候，她被亲生的爹娘送去了一间大宅子，眉开眼笑地换了一把法器走。而宁书鱼像是因为体质特殊，被宅子的主人一口拒绝。

　　她沉默着站在大门里目送他们离开，看见爹娘一直低着头，研究新到手的法器。小小的书鱼因为哭闹得太过大声，被阿娘一个手刀劈在了后颈。

　　直到最后一刻，她也在死死地盯着门里的姐姐，眼里闪过的光坚定又愤怒。连后来的宁南锦回想起来，也还觉得敬畏。

　　那不是一个天真稚嫩的孩子眼里该有的色彩。

　　宅子的主人痴迷于飞升一事已经千年，他搜寻禁术，又想用弱小无知的身躯铺出一条浩荡坦途。

　　每个孩子都有一个编号，他们按着顺序死去，连一点涟漪都挣不起。

　　宁南锦前头是个美丽的女孩，五官刚长开，正是含苞待放的好年华。

　　那是个相信着家人迟早还会来救她的姑娘，天真又善良，会守着身后的小妹妹，不让大些的孩子抢她的早餐。

　　她说，南锦，你等一等。

　　等我的父兄救我出去，我一定会带着你一起走。

　　宁南锦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捧着手里半个馒头，往姑娘的怀里又靠了靠。

　　那是个很温暖的怀抱。姑娘会低下头，温柔地对她笑，如同春花盛放。

　　可惜她的父兄一个都没有来，无论是有心也好无意也好。他们谁都没有来救她们。

　　姑娘被撕去遮体的衣物，供宅邸的主人贪婪采补。姑娘发出那么凄厉又绝望的呐喊，她攥着手里的馒头，都听在耳里。

　　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于是，那个有着温暖怀抱的姑娘赤身裸体，姿态丑陋地死在石台上。

　　她死不瞑目，手脚冰冷。

　　而宁南锦，终于成了死亡队伍的最前排。大人们很快为她准备好了合适的死法。

　　她小小的四肢被划出无数道伤口，刀刀见骨。她被吊在一个法阵的上方，觉得每一道伤口都拉扯着疼痛。

　　不过她运气好，到底是没真的跟了前头的姑娘一起走。在身下的法阵被鲜血填充完整之前，厉文舟从天而降，一刀狠狠劈开宅邸主人的胸膛。

　　那天的厉楼主也是一身玄色劲装，眉眼坚毅。鲜血溅在他的衣袍上，很快就干成乌黑的渍，再也分辨不出。

　　厉文舟那天倒并不是去救什么人的。他在宅邸里放了一把火，打开宅邸大门，然后就上了房顶看星星。

　　孩子们颊边刺着编号，跌跌撞撞往外逃，有些一跤摔倒了，就被后面的孩子踩过去，再也爬不起来。

　　宁南锦没有跑。她就站在大火里，面上无悲也无喜，抬头盯着厉文舟一直看。

　　厉文舟被盯得浑身浑身不舒服，觉得整个气氛都诡异起来。他清清嗓子，道：“就算你再怎么看下去我也不会救你的，自己跑出去。”

　　宁南锦还是盯着他，只是蹙起了眉，一副“你这人怎么回事难道没发现我在盯着你吗”的这种表情。

　　厉文舟被这种诡异又莫名执着的视线盯得有点坐不住。他又低头看了看，刚好就看见小姑娘身后的墙往下倒。

　　他心里一动，扬手就把小姑娘拽起来，丢到屋顶上。

　　丢完了才发现自己干了什么，以及把小姑娘丢得有些远。

　　宁南锦倒是不介意，一点点从这个房顶跳到那个房顶，总算是跌跌爬爬地走到厉文舟身边来。她相当不见外地坐下来，问他：“你在看星星？”

　　厉文舟微微笑起来：“我在看命运。”

　　宁南锦又开始盯着他，等着男人作出解释。

　　厉文舟解释道：“就比如我现在救了你们，杀了你们的主人，命运的走向就被我变得不一样了。”

　　“我特别想知道，”厉文舟笑道：“如果有一天，我搅乱了整个修仙界，这片星海会变成什么样？”

　　宁南锦沉默了一下，道：“但我只能看见一动不动的星空。”

　　厉文舟得意道：“那当然。这是只属于我的才能嘛。”

　　“我想利用这个才能，把修仙界的未来修正到‘正确’。”他偏过头问她：“你觉得什么是正确？”

　　“不知道。”宁南锦诚实地摇头道：“但现在的样子一定不正确。”

　　“你还挺有一点想法嘛。”厉文舟笑道：“要么你跟着我混？保证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一个碗刷。”

　　他抬手，消了宁南锦额角几个墨绿的编号，夸她：“这么看着顺眼多了。”

　　宁南锦不理他，但跟他一起抬头看星星。她一只手紧紧攥住厉文舟的袖子，生怕他会离开。

　　大火焚烧着骨头，血液沿着大宅的台阶汩汩流淌。有逃不出去的孩子发出惨叫，一脚踩在同伴焦黑的残肢上。

　　但无论这里的景色有多凄惨有多丑恶，星星们也只是照常挂着，兀自干净又漂亮。

　　那是她见过最美丽的星空，璀璨，坦荡。一如他所描绘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