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楼主他身残志坚》露娜喵

5、簪花

　　华灯初上，紫霄宫内。

　　国师晟尹一袭漆黑描金的长袍，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棋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

　　前些日子，有知府开出一块完整的玉。此玉通体莹白，稍给一点光亮就能透出流动漂亮的光彩。实属难得。

　　这知府颇为上道，不敢独占了宝物，隔天便将此玉亲自送上了皇城。皇上龙颜大悦，当即命人将此玉雕琢成簪，要送给心爱的妃子，博红颜一笑。

　　结果，玉簪刚刚做好，送入库中暂存。第二天来取的人便只见到到一只空空如也的锦盒。

　　皇上圣旨都赐出去了，焉有收回的道理，当即就下令追查。左右定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起了不该有的心思，锁死宫门，花些时间，总能找回丢失的玉簪。

　　可惜他们把整个皇宫翻过来，一波波不知捕风捉影地屈打死了多少奴才，那玉簪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到底也没找着。

　　皇上气的跳脚，但又委实不敢厚着脸皮请出一国国师帮他找东西，只得亲跑了一趟紫霄宫，贿赂了几幅字画一包龙井，旁敲侧击道：若是宫中丢了东西，国师可能推出此物下落？

　　晟尹当日笑纳了礼物，倒也没有把话说死。不过留了个心眼，翻了翻这些日子以来关于此物失踪的卷宗。

　　修仙者可以推算很多东西，但并不是全知全能。他们需要一个线索，然后方能从中窥得因果大局。

　　厉文舟算是个例外，但晟尹不是。

　　不过他运气好，白日里游街祭祀之时，他一眼便认出了丢失的白玉簪。莹白的花朵流光溢彩，盛开在红衣姑娘轻挽的发髻上。

　　他看见姑娘朝着自家巫女示威般的笑，笑里藏着刀，还当真镇住了风头。国师见多了凡间莺鸟，宫中美人，一时间却舍不得从这一处风华里移开目光。

　　不过惊艳归惊艳。自家巫女好歹也都通了灵脉，哪里那么容易被一个凡间姑娘压下风头去。

　　尤其这姑娘，连同她的同伴，都有些太过淡定了。

　　凡人面对仙者，好奇也好敬畏也好，总之不至于毫无反应。等等……那姑娘，还对着他做了个什么口型？

　　流氓？色狼？采花贼？

　　你听听你听听，这是一个凡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哦好像不对，宫里那个漂亮的小御医似乎也骂过自己不要脸来着。国师有点飘飘然地摸摸自己的俊脸。

　　自家的小御医真可爱。

　　咳咳，跑题了。

　　不过走了一会神，那红裳姑娘不知怎的，竟是转头就走，眼神都不带往后瞟一下。玄衣的男人站在原地，看着委屈又可怜。晟尹颇为同情地顺着男人的眼神，一起目送姑娘潇洒离开的背影。

　　看这情形，晟尹敢赌十包瓜子。肯定是失恋了呗。

　　晟尹一边同情一边还偷偷往男人身上丢用来追踪的纸片人。纸人笨拙地爬进男人的衣领，随即，晟尹掌心的龟甲上浮现出一个小小的光点。

　　这代表着标记成功。成功到让不要脸的国师大人觉得有点丢脸。

　　……这也太顺利了。

　　难道他想多了？这男女二人其实就是很普通的凡人，只是神经大条了点？

　　晟尹叹口气，剪了剪灯芯，又瞄了眼龟甲。此时亮点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稍微算一下，这距离应该已经进了皇宫大门。

　　果不其然。一炷香后，派出去的侍卫进来回话。

　　“国师大人，人带到了。”

　　……

　　宁南锦此时有点慌。

　　她之所以敢丢下厉文舟一个人，是因为那时已近黄昏。只要天一黑，厉文舟就能找到她在哪。

　　但是更夫从客栈门前走过几遭，厉文舟还是没有回来。

　　她坐在长凳上玩指甲，客栈大堂每一支蜡烛都被点亮，厉文舟不会错过去。

　　她在犹豫。

　　宁南锦虽不擅卜算，可如果非要找个人出来，那还是不难的。可是这样一来，难免会被寒欢阁发觉，到时候谁都讨不了好。

　　但是厉文舟……他会不会出了事？

　　小二一觉睡过来，眼睛被这满室烛火晃得生疼。他抹一把眼泪，劝道：“姑娘还是先回房睡罢，若是有人来叫门我就去跟姑娘说一声。”

　　宁南锦现在特别愧疚。她自觉不该感情用事，否则也不会出现眼下的尴尬境地。

　　她深呼吸了一下，站起来往门口走。她得去找他。

　　可就在这时，客栈反拴的门被扣响。三下一扣，礼貌又从容。

　　而且听这脆响应该是用指骨扣的……感觉怪疼的。小二睡眼朦胧地想。

　　宁南锦倒是顾不得想太多，赶紧冲上去开门。可是门一开，她原本期待的神情却变得相当古怪。

　　门外的少年郎一袭挺直的白衣，宽袍窄袖，长身玉立。长发用一只简谱的冠规规矩矩地束好，当真是君子如玉。

　　戚长轩笑问：“小二，还有房吗？”

　　小二你个头！本姑娘上上下下，有哪里像个店小二！

　　于是宁南锦不爽道：“没房。”

　　然后突然警觉：“你一个人来的？”

　　戚长轩莫名感受到严峻的气氛，诚实道：“……嗯，一个人。”

　　那就好。宁南锦长舒一口气。

　　戚长轩太年轻，当年厉文舟和她宁南锦呼风唤雨无恶不作的时候，这孩子还没出生。而厉文舟负伤之后，她也没再轻易露过脸。

　　所以戚长轩应该不认识她，最多也就见过画像。她曾偶然见识过寒欢阁画师的大作……倒也不是画得不好，只是有点抽象，颇有一点艺术风格。就是不怎么实用。

　　但如果带了年长些的随从一道过来，那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一旦被寒欢发现了踪迹，那凡界百年内估计都要被盯得死死的，轻易不能再来。

　　不过眼下……若戚长轩当真是一个人来的……

　　宁南锦福至心灵，眼眶中盈起无助的泪光，声情并茂地呼唤：“夫君！”

　　戚长轩吓得往后退一步，正直道：“姑娘自重，在下是有家室的人。”

　　“啊我不是在喊你。”宁南锦悲痛道：“我是在喊我家夫君。他迟迟未归，定是出了事了。”

　　戚长轩迟疑道：“那……”

　　宁南锦哀哭道：“既然上天派你至此，还请公子救救我家夫君啊呜呜呜。”

　　戚长轩艰难道：“可……”

　　宁南锦期待道：“公子一身凛然正气，一定会帮帮我的，对不对？”

　　戚长轩屈服道：“我……试试。”

　　宁南锦拽着人就往外跑，边跑边道：“夫君前些日子送了我一枚玉簪，就是头上这一只……我瞧着倒是上乘，不像是咱们能买得起的。”

　　宁南锦状似无意道：“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簪子的缘故，夫君他才……”

　　白玉簪是厉文舟从凡界带出来，赠予宁南锦的，三者之间自然结成因果关系。要说线索，从此处下手最快。

　　戚长轩果然道：“可否请夫人借玉簪一观？”

　　宁南锦赶紧拔给他。

　　戚长轩沉吟一会，皱眉道：“你这夫君，可是在当朝为官？”

　　宁南锦一愣，道：“不，我夫妇二人皆是布衣。”

　　戚长轩又重算一遍，结果还是分毫不差。宁南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见皇宫在黑夜里模糊不清的轮廓。

　　宁南锦扶额。难道说这人又跑去翻人家国库了？而且还被凡人困住出不来了？

　　等等。宁南锦突然记起游街时遥遥一面的国师。那人是个正宗的修仙者，白日里也不知为何，盯着自己不放来着。

　　是他出了手？

　　当时自己压制修为，也没能探出对方究竟是个什么路数。难道说，是自己低估了此人？

　　可是厉文舟最擅观星推命，就算用奇门遁甲诸方剑阵也绝对能被他在一瞬间找出生门。就算他如今功力尽失，打不过那个什么国师，可难道还跑不过吗？

　　宁南锦直觉有问题，这事恐怕不简单。

　　而眼下她可不会什么观星推命，戚长轩在此她更不能释放修为……也就只能靠着戚长轩，往皇宫里闯一闯了。

　　只是她倒也没怎么见过戚长轩，不知道此人的扶危济困之心到底有几斤几两。也不是每个正道人士都能同情心泛滥，若是他懒得再帮忙……

　　宁南锦心思电转，飞快地构思出一篇悲伤的爱情故事，誓要感化这寒欢阁的少主人。

　　不管怎样，戚长轩到底年轻，年轻就是他最大的弱点。她宁南锦好歹也算个千年老狐狸，想个法子糊弄一下，还是能做到的。

　　然而还不等她开口，戚长轩便先自告奋勇道：“你那夫君应该是身处深宫之中，我带你去找找便了。”

　　宁南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寒欢的年轻人思想觉悟都已经这么高了吗？难道说是时候整顿一下暮杀楼里那种偷懒腐败的风气，举办个青年交流会什么的升华一下思想？

　　宁南锦赶忙攥住眼下这一根救命稻草雪白的袖子，同时又不忘拿回玉簪，顺手又插回发上。

　　要是这次戚长轩当真是帮了大忙……那她就勉为其难地承认这个妹夫好了。

　　戚长轩好笑地看了红裳姑娘一眼，道：“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