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楼主他身残志坚》露娜喵

33、命誓

　　没有人能快速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实太难消化，梗在众人喉里，咽不下去。

　　宁南锦也不起身，一伸手，把溅了半身鲜血的少年拉过来，护在身后：“如你所愿。”

　　宁书鱼仍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银杏不知何时站了过来，护在她身前。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地上血污，像是想记住夫君最后的身影。

　　良久，她叹道：“姐姐，总有一日，你会后悔——为什么不选择先杀了我。”

　　“现在杀，”宁南锦似笑非笑地道：“也是一样的。”

　　气氛立时箭弩拔张。厅中宾客们相对无言，却默默立起，护在宁书鱼身周。

　　车队上的马夫们也一个个跳下来，执着兵刃堵死了大门。

　　此时，一道身影却突然从内堂转出，急急地奔向宁南锦：“姐姐！”

　　是文姣。她还穿着日前的灰色斗篷，面容悲切，形容憔悴。

　　“文姣？”宁南锦一愣，上前几步搀住少女：“怎么就你一个人？纵霜呢？”

　　“纵霜……他……”文姣像是再也忍不住，掩着面哀哀哭泣，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算了，你先冷静下。”宁南锦把少女一把拉到身后：“注意对敌，一个都别放跑。”

　　银杏却抬眸，与宁南锦身后的文姣一个眼神交汇，便同时暴起，前后夹攻，要取宁南锦性命！

　　宁南锦却似早有所感一般，一侧身，身后的匕首竟直直捅进银杏腹部。

　　银杏不敢置信地抬头，踉跄往后退了几步。银制的暗部匕首深深扎在血肉里头，连剑柄也没进去一寸。

　　文姣直起身子，大口地喘气，指尖鲜血不断滴落。

　　“你知道她叛变？……不，不对，根本没有叛变，你们一早计划好的！”银杏厉声喝问：“你竟能为此亲手杀了他……果然，你们这些歪魔邪道，全都是冷血无情的怪物！”

　　闻言，文姣猛地一颤，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血污在眉眼间横抹过去。

　　宁书鱼伸手扶过站立不稳的银杏，沉声道：“你怎么会知道。”

　　宁南锦笑着反问她：“你猜呢？”

　　“厉文舟在这里。”

　　“应该是，厉楼主曾经在这里。”宁南锦笑道：“今儿一早我把他送回去了——总不能让咱们文弱儒雅的楼主也参与进莽夫杀伐里。”

　　“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宁南锦大方道。

　　“长轩功夫不差。”宁书鱼皱眉道：“以林淮生的修为，再怎么也不该伤到他。”

　　“这个，就该怪你的夫君自己作死。”宁南锦笑了笑，仰头饮下第三杯酒：“凡界的时候，小桃花曾饮下我一滴血，还自以为是来自于我的善意。”

　　“邪神的血，可不会是什么单纯的东西。”宁南锦笑吟吟地道：“我用这埋藏已久的一滴血，锁住了他一瞬动作。”

　　正是这片刻停滞，加上林淮生的出其不意，硬生生葬送了寒欢一代阁主。

　　轻巧地如同一个玩笑，落不着实处。

　　“若是江沂在，今日便不会败得这么惨。”宁书鱼却只是淡淡地道：“我失算了。”

　　宁南锦支着下巴问道：“可你看起来并无惊奇。”

　　“结局与我料想的大差不差，过程倒是很令人惊奇。”宁书鱼面无表情地道：“百年来，姐姐长进了不少。”

　　“可你的剑锋却钝了。”宁南锦笑道：“沉醉于幸福，是女人的梦想，也是女王的毒药。”

　　一身嫁衣的新娘闻言，讽刺地扯了扯嘴角，随即一扬手，左右战士护在她身前。她扶着银杏，一步步往后退，淹没在人群里。

　　她仍是淡淡地无甚表情，可宁南锦分明听见她的愤怒。

　　“我，宁书鱼，以生命起誓。”

　　“我会要你，为今日，付出代价。”

　　简单几个字，落在杀伐声里，被金戈铁马简单便踏过去，再闻不见。

　　宁南锦却皱了眉，想要亲自追上去。

　　斩草务必除根，这是暮杀的信条。

　　可就在那最后一瞬，她看见宁书鱼的背影。发后簪着一朵小小的桃花，与四周金饰相衬，竟毫不逊色。

　　那一刻，她停住了步子。遥想起千年前，曾有一方院落，曾有一树桃花。

　　也在那一刻，那抹桃花被人海挡住，再也看不见。

　　她们离开的方向是内室——大概，是有什么暗道法阵吧。现在去追，怕也是追不上了。

　　算了，也无所谓了。宁南锦轻声笑了笑，长身迎敌。不过给自家亲妹妹一个杀死自己的机会，又有何不可呢。

　　她可从来不怕死。死亡，也从来都不可怕。

　　不过今日，她便要把这卧龙镇内的所有活口，尽数送下修罗地狱。

　　热血泼洒了一地尘埃，黏在鞋底，如蛆附骨，如影随形。

　　她扬手，拂袖，大开大合，所至之处，片甲不留。偶尔不留神，任黑红的血染上眉心花钿，她也不在意。

　　权当是描一回战妆。

　　林淮生站在她身后，眼神安静又痴狂。他执着地追随着她的身影，想，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

　　真的是那一日，请她喝酒，一见钟情？

　　他爱的到底是她斟一杯酒，谈笑间岁月静好；还是她立于血污，张狂，明媚，如末世红莲。

　　那一日她站在破败的林氏门前，巧笑倩兮。脚底踩着他林氏的血，唇角的酒香却独与他相连。那是极美的一瞬，叫人错不开眼。

　　于是他知道，他再也无法忘记她。

　　于是他知道，他自己都在骗自己。

　　不过求一份心安，不过求一点希望。

　　于是他说，让我加入暮杀。这是他最后的路。

　　她果然便答应下来。她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哪怕他手上执着复仇的利剑，她也敢将他护在身后。

　　淮生抱紧了家传的古剑。剑上无鞘，利刃划伤了虎口。

　　他浑然不觉。

　　入夜。这场战争，结束了。

　　暮杀伤亡不可谓不惨烈，而前来祝酒的正道，却是全军覆灭。尸体堆成了山，上头白骨森森，与血肉混杂，独独看不出人形。

　　一场战争结束，一场战争真正打响。

　　宁南锦一个示意，便有人上前掐诀，烈焰烧的骨血沸腾，到最后，连灰也不剩下一点。青烟直上九天，如烽火狼烟。

　　整个卧龙镇，除了翻倒的桌椅，随地可见的坑洼，半毁的房屋，几乎便又如同来时一般。安静，一切未曾发生。

　　文姣的情绪似乎濒临崩溃。她从白天杀到晚上，杀红了眼，哭红了眼，一间房一间房地搜过去。最后她一无所获，跪倒在地，不成调地哭喊。

　　胭脂走过去，一点一点地为她顺气。昔日总是淡漠的少女，泣不成声。

　　她叹口气，安抚道：“不哭。我在这，不用怕。”

　　“胭脂姐。”少女哭得喘不上气，说话一顿一顿的：“纵霜……是我杀的。”

　　“这一次本就轮到他了，这是你们之间的约定，你不必为此自责。”胭脂俯下身，轻轻抱过少女颤抖的身体：“你在找他的尸体？”

　　“我……我为了博取他们的信任，亲手杀了他。”文姣崩溃地道：“我明明看见他被带去这个方向……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些房间一个都没有！”

　　“逝者已矣，起码你活了下来。”胭脂轻声道：“别再难过了……这是纵霜为你换来的命。你这样，他看见，一定会心疼。”

　　暗部的规矩，是厉文舟亲手制定，残忍，亦令敌人闻风丧胆。

　　暗部的成员，均是被一双双地被精选出来，并从此捆绑在一起。他们之间或是手足，或是挚友——只要拥有绝对的默契，就能成为一对暗部搭档。

　　而厉文舟特别规定的一句是，在任务的关键时候，由搭档双方自行判断。为了任务的完成或是其中一方的逃脱，他们可以互相决定对方的生死。

　　这是暮杀中，唯一可以杀害同袍而不受严惩的通道，却鲜有人使用。

　　毕竟对于暗部来说，搭档，几乎便是自己生命的全部。这是最能了解自己的人，也是唯一能交付背后的存在。失去了，便是心的缺失。

　　为了配合这条暗部规定，搭档们往往会自己立下约定。比如，轮流定下一场任务中，用谁的命作为筹码。谁也不能预知未来，也许这一场危机平安度过，下一次，便是天人永隔。

　　纵霜和文姣之间，便是如此约定。

　　胭脂的叹息落在风里，悲切。想当年左严初失挚友，一蹶不振，只有这孩子能让他眼里流出一点光。他总是不懂得照顾孩子，便跑去找胭脂帮忙。

　　那是相当懂事又安静的孩子，偶然笑起来，像极了他的父亲。万千红尘皆无情的情报头子胭脂，就生生栽在这一点春风笑意，帮着带了二十年的孩子。

　　这二十年里，左严也变了不少。从一个刺客，变得比谁都会照顾人。

　　不知道他接到信，该会有多愤怒。也许，连如她这样的一点冷静，也保持不了。

　　她忍不住也红了眼眶，叹息：“这一次，是轮到纵霜了啊。”

　　没办法的事。这是暗部的规矩，她总不能要求文姣代替那孩子去死。

　　这时候，红衣杀神却回过头来。素白巾子浸在温水里，她慢条斯理地取过，擦了擦手。

　　“你俩一个劲地感伤着什么呢？”宁南锦浮起一个恶劣的笑：“谁告诉你们纵霜死了？”

　　“哈？”

　　胭脂看着自家上司扬起的下巴，顿时就觉得自己好像被欺骗了什么珍贵的感情。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