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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促膝 ...

  •   是公孙策起的头,他问包拯:“大人,林大人的事……”
      包拯提笔着墨,一心二用,“轻则贬谪重则流放。”
      相爷言辞笃定又有冷意,让公孙策心生不忍,“大人,林大人虽确实说过‘非万金不释’,可明显是特意嘲讽那犯人,并非贪贿不成有意杀人。庞太师此番挑动言官污蔑林大人,大人怎么……”
      包拯终于抬头,“先生是怪本府无情?”
      公孙策忙道不敢,可相爷已皱眉说:“且不提林春曙的话用意何在,单只他严刑拷问还失手杀人就足以判他流放,这一项是断无法更改的,先生。”
      包拯落笔端坐,面目肃然令人生畏,“你我都清楚左右厅事务繁杂,每日大小案件多如牛毛,刑讯逼供都是常事。本府能体谅诸司辛劳,可这不代表本府要纵容此等歪风邪道,林春曙由本府提携,才任左厅判多久?就已知道逼供这样的手段。”
      他说到这里不免惋惜,也义愤填膺,使得冷意愈甚,可末了也只有一声无奈叹息。
      “自本府上任以来,即便多有整肃也无法彻绝恶习,冤狱何尝只一二而已?即便林春曙果真不为收贿,也难逃贬谪。”
      相爷垂目看向案下,“先生可明白?”
      公孙策本是聪慧之人,一点即透,很快了悟说:“大人意思,是想借林大人一事杀鸡儆猴?”
      “不错。”包拯从案前起身,立在向北的窗前凝目看牢狱所在,纵有飞花落叶、春景如故,他也神思凝重,好似看见众多的冤魂呜咽哭诉。
      “纵然收效甚微,能让他们收敛一二就不算毫无意义。
      “行差踏错总要代价来偿,谁也不例外。”
      这道理公孙策自然明白,“可是大人,林大人原话是什么意思,绝不能任由庞太师恶意揣测。”
      “这是必然。”
      相爷言辞铿锵,形容间颇有厉色,“林春曙失手杀人一事本府不会为其开脱,可子虚乌有的事也不能有着别人信口开河!”
      他言之凿凿,宛如磐石,公孙策深受震撼,郑重地拱手作揖,低声道:“大人英明。”
      包拯笑笑:“先生可有破局之法?”
      “学生惭愧,暂时想不出好法子。”公孙策面露羞愧,直言说,“若是林大人能咬死不认倒还有希望,毕竟当时境况如何,都是旁人一张嘴,林大人不认,谁也奈何不了。”
      相爷闻言一顿。
      他抬头面露审视,意味深长问:“先生问过展护卫了?”
      公孙策犹豫片刻,拱手施礼说是,“大人虽说过信任展大人,但……人是会变的。就连学生自己都不能向大人保证由始至终。人有牵挂、有欲望,就有软肋。这是能拿捏在敌人手里的把柄。”
      包拯道:“当时可不止展护卫一人听到林春曙的话。”
      “是,还有方都虞侯。”虽然心有迟疑,可先生依然坚持道,“没有真凭实据谁都可能将林大人的话说给有心人听,方大人不足为虑,若是他,只消远离他、不与之深交就好。学生只怕潜在身边的人生有异心。
      “圣人曾说:‘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君子不立危墙下’。大人愿意信任下属,学生深感高兴,可有些事不得不防。譬如目下,大人如何知道学生是敌是友?是否为了取得大人信任在兵行险着?”
      包拯缄默至今,终于有两分笑意,“先生坦荡,倒让本府不知所措。”
      他踱步到茶几旁,招公孙策过来:“说了许多,先生想必也渴了。”
      包福过来倒茶,包拯问:“今日祸事大半是林春曙咎由自取,先生可同意?”
      公孙策沉吟道:“话是林大人要说,人是他授意下死于严刑,说是咎由自取,学生并无异议。”
      包拯又问:“不论展护卫在此事上是否扮演了传话的角色,事端终究是林春曙自己埋下的,先生以为呢?”
      这话也是不错的,公孙策细想了想,点头赞同。
      然而他又说:“可这中间推波助澜的人也绝不清白,若是展大人,这必然是大人身边一颗隐雷,如何能置之不理?”
      这是要不死不休,见公孙策绕不开,相爷干脆道:“先生可知此番几个上谏的谏言官中有一位李正言?”
      公孙策回忆半晌,点头说:“这是去岁殿试的探花,因文章锐利直言不讳得圣心,特开恩入门下省位从正言官。”
      “不错,也是因此,李正言起点太高遭同僚眼红,素日多有排挤,此番不无要一鸣惊人的意思。”
      包拯突然说起这个不大相干的人,公孙策虽不知用意,但仍不禁心生感慨:“不过一岁秋,这位耿直的李探花就已变了模样。”
      包拯反问:“先生以为,李正言是借林春曙之事在向太师示好以谋一条康庄大道?”
      公孙策一愣,“是学生疑错了?”
      包拯不答,他说起其他:“这位李正言在明月弄养有外室,是方临安的庶妹。”
      相爷可谓一语惊人,公孙策整个怔住,愣愣直视相爷说不出话来。
      心里头却万千思绪纷飞,好似就要抓到了什么。
      包拯呷饮一口茶汤,沉吟道:“左正言虽隶属门下省,但上头毕竟还有右正言、左右司谏,李正言能安身立命,方临安不能,有野心的不是李正言,是方临安。他要李正言往上爬,这样他的庶妹才能不止是外室,他也不会只是一个小小的诸直都虞侯。”
      “他!方大人以外室要挟李正言?!”公孙策恍然大悟,那些看不懂的倏然全懂了,他忍不住惊叹,“李正言身为谏言官却偷养外室必然是丑闻一件,李正言本就受同僚排挤,哪里能再经得起这一风波?真正与庞太师狼狈为奸的是……方临安!”
      先生一经点醒就通透首尾,相爷面露欣慰,但公孙策一腔热血却猛地一下凉下来。
      公孙策慢慢坐回去,迟疑道:“这些,大人又是如何知道?莫非……”
      他早已就当日的三个当事人细查过?
      包拯晓得公孙策的未尽之言。
      “说来也巧。”包拯道,“卢校尉新居就在明月弄,他几位义弟轮番监管修葺一事,蒋校尉偶然碰见过李正言从五里巷中出来——那里可不是他府邸所在。
      “正言官上谏当日随朝的是蒋校尉与他掌管的兵吏,而展护卫在当日下朝后跟踪方临安,亲眼见他进了五里巷,却与跟踪李正言来的蒋校尉遇到一处。”
      闻言公孙策一怔,“展大人他……”
      “是,正如先生所想。”包拯隐晦地笑了笑,“展护卫深知当日情形,也知道来日必会遭人怀疑,因此这两日暗查方临安——幸得他与卢校尉轻功高绝,已知道不少内情。”
      先生脸上一热,嗫嚅道:“那早先学生询问展大人的,不都……”
      相爷宽慰道:“展护卫胸怀坦荡,不会怪罪先生。本府知道,如先生所言,展护卫仍有可能是与人勾结有意演给人看,但最关键是,本府信任展护卫,正如信任先生你一样。”
      公孙策心里震撼,久久才起身,深深一揖,“大人信赖,学生愧不敢当。”
      包拯伸手虚托,直言道:“如是,为了不辜负本府心意,先生不如替本府出个好主意,如何才能让林春曙不以故意杀人之罪被问责。”
      先生神情坚定,“学生定不负大人所托!”
      公孙策告辞离去,包福上来更换茶水。相爷却没急着处理案上那许多公务。
      他进到院里向房上张望,随即笑了,“无风无浪本府还道怎么落英缤纷,原来是白护卫。”
      可房上那少年罕见地没以礼相待。
      他坐在瓦上像没听见,但目光垂下来,与包拯对视。
      相爷倒也不恼。
      他朝白玉堂招一招手,“外头天冷,白护卫,你我进屋一叙。”
      末了不等对方回答,径直回到屋里。
      里头一阵窸窣动静,白玉堂听见他与包福说:“去换盏碧螺春来。”
      看着包福去而复返,白玉堂迟迟没动。
      他想起展昭说“身在这里,哪个人不是小心翼翼”,又听见公孙策说“咎由自取,并无异议”。
      咎由自取?咎由自取!
      我身在这里,想畅所欲言,却口不能张。
      我能察觉手足,可边框在这里,缚我左右,无法动弹。
      哪个不是小心翼翼?
      白玉堂发狠地笑了起来。
      所以目下在这里的,可以是展昭、是别的任何人!
      却绝不该是他白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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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爷已安生候他多时。
      见白玉堂终于进屋,便引他过来坐下,居然也不问来意,反而道:“林春曙一事,白护卫有何见解?”
      白玉堂挑眉:“大人不责怪我偷听您与先生说话?”
      包拯摇头,“白护卫趁着无风以落叶暗示房上有人,本府心知肚明,如何能叫偷听?”
      白玉堂哼笑一声。
      他回头答先前包拯问的:“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他也不避讳,翘起唇角拿公孙策的话回答,讥讽之意十足。
      包拯凝视他,“难道白护卫不这样以为?林春曙用刑在先,总归是大错特错。”
      白玉堂笑了,他反问:“大人果真是这么想的?”
      相爷道:“白护卫认为是什么?”
      白玉堂直言不讳:“难道不是林春曙失言在先,有人借机杀人栽赃?”
      包拯心中微惊,当下道:“白护卫何出此言?”
      “横竖这出戏关键已非林大人将要如何定罪,而是人称公正廉明的相爷坐镇下的开封府,出了个因严刑逼供致人丧命的罪人。禽医的死是失手还是着意,已不重要。”
      对面人语出惊人,包拯渐渐面露赞许,他仔细打量眼前于他而言堪称年幼的少年,半晌才道:“白护卫所思所想与众不同,公孙先生都没想到的事白护卫竟能察觉,不愧……”
      不愧什么相爷没说。
      可白玉堂并不在意,他眉眼微垂,刺人的笑意敛却后少年人脸上冷意很盛。
      “不过立场不同。”
      白玉堂垂目看茶盏里天顶倒影,平板描述事实,“先生知道左右厅有拷问人的手段,才没去置疑严刑下造成的人命是不是人为,因为……那是寻常事。”
      相爷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寻常。
      “这与白护卫最初以为的公正截然不同,是不是?”
      白玉堂摇头否认,“如果这样能得到结果,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本朝法规,无特殊性质的大小案件早则三日迟则半月必须了结,否则经办的官员要受重罚,贬官流放都不为过,对嘴硬的疑犯施些手段,是官吏之间心照不宣事。
      这一回林春曙事发,归根结底是同外府的官员协查时被捏住了把柄。
      非万金不释。
      这是林春曙嘲笑禽医自大时说的,他贪一时嘴上痛快,却让心怀不轨的方临安死死掐住了命脉。
      林春曙下令逼供,疑犯“死于”酷刑,林春曙给方临安送上了脖子。
      包拯忽然有些明白他在意的是哪一件事了。
      但相爷没往深里细究,反而说:“想来白护卫也知道了,左厅这一回审的是‘登仙’的案子,疯牛伤人一事性质恶劣,左厅详查七日,最后揪出真凶。因证据不足不肯认罪,气焰嚣张,林春曙已先动了怒。被作为导线的那一句话,是方临安引他说的。”
      那日审问,犯人跪在堂下,却好似站在云端看人,哈哈嘲笑:“林大人,物证不全、一个人证一面之词,您真敢定草民的罪?”
      事后方临安火上浇油:“如若那林家人拿钱来求,央大人放过他,林大人该如何?”
      林春曙方才嗤之以鼻,“钱?多少?本官丑话说在前头,他家人若敢来,非万两黄金甭想见本官一面!”
      这才有后面祸事。
      “说到底,全赖林春曙心浮气躁,可白护卫与他毕竟不同。
      “林春曙沉不住气,你可以。”
      相爷一席话,说到末了竟让白玉堂发出一声嗤笑,“大人抬举,我受之有愧。”
      可相爷神容坚定,其中郑重让白玉堂渐渐面沉似水,低声道:“即便是又如何?莫非要逆来顺受委曲求全?”
      白玉堂抬起眼,狠绝道:“五爷一刻也受不了。”
      少年锐气夺目又耀眼。
      包拯喟叹,“怪道展护卫如此爱护,白护卫性子,本府也甚是喜欢。”肆意又张扬,怎能不让人向往。
      白玉堂一时没能醒神。
      心想怎么扯到这个?
      不过他还是道:“不可能,早先展昭还说……”
      白玉堂突兀闭口不言,眉头微蹙,已然察觉不对。
      包拯意识到这便是今日白玉堂突然下定决心的缘由,即便不是根源,也必然在其中推波助澜,当即趁热打铁:“白护卫不妨同本府说一说,多个人出主意也好过自己胡思乱想。”
      白玉堂犹豫片刻,将卢方与展昭说的和盘托出。
      包拯始终沉思,听到最后,觉得有趣,“白护卫以为,展护卫是意在警告你多加收敛?”
      “原先是这样想的。”
      但眼下知道这些倏然发现许是他想左了,展昭早已知道林春曙的事,林春曙今日牢狱之灾全因失言,卢方又何尝不是说了错的话。
      可展昭要他转告卢方切莫妄言,没要他如何。
      与其说展昭在暗示他什么,不如说他真的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展昭告诉他这里是虎狼之地,但之后呢?
      展昭说,哪个人不是小心翼翼。
      这里面,展昭姿态坦荡,没特意暗示他。
      看少年神情,包拯晓得他已经悟过来了。他低头饮了口茶,问说:“白护卫可知道,为何尊兄有六品职,而你是四品衔?”
      白玉堂唇角一翘,笑了一声,“大人这是要我自夸?”
      相爷毫无防备,闻言诧异地笑了,“白护卫真令本府耳目一新。”
      但随即相爷问了一句白玉堂答不上来的话。
      包拯说:“那白护卫不妨再猜一猜,为何展护卫能实领护卫职,而你是品衔?”
      看相爷模样,与他单纯的不如展昭是不相干的。
      白玉堂想了一圈,想不到那个答案,便道:“请大人赐教。”
      包拯道:“因为官家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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