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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不小心失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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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白玉堂没想到答案。
他诧异了一下,讥笑道:“真如大人所言,此刻我该是一品军候。”
包拯目视他,神色是白玉堂没法领会的深意。
“倘若官家真授此殊荣,白护卫可愿意?”
“自然……”
漫不经心的语调戛然而止,像置身在漏洞百出的天地。
白玉堂突然答不下去。
自然什么?
自然愿意。
这是他意图回答的讽刺之语,可白玉堂知道这非是自己本心。
白玉堂已触碰到这背后的真相,只差一步引导就能看见全貌。
然而相爷又说起其他。
“公孙先生足智多谋,林春曙一事,他猜到有人在借机攻讦开封府,因知晓诸司多有吏横民冤的弊端,所以先生先看见出自林春曙授意的拷问下出了人命,才有人借机加以陷害。
“究其根本,皆因眼界受限,公孙先生先观其一,才知二三,所以先生只会是先生,不会如本府。相比之下,白护卫先看见有人构陷开封府,才回头置疑其中过程真假,这是公孙先生远不及你的。但是……”
相爷神色肃穆,沉声道:“白护卫也绝不可能如同本府,你可明白?”
“因为……不合适。”白玉堂挑眉,“好比大人只能在我与先生之间选择一个代替大人,大人必定会选先生而非我一样。”
包拯赞许地点头道一句正是。
到了这时候相爷反而轻松下来,慢悠悠地品茶,慢悠悠地回味,感慨说:“每个人都有适合他的位置,有人妄自菲薄,有人自命不凡,都不敌智者有自知之明。”
但相爷又突然切到其他事。
“白护卫觉得,你拿走三宝后陷空岛上发生的事官家知不知道?”
这也是他没想到的疑问,白玉堂霎时神情微僵。
显然相爷并不期待少年的答案,他引用一句古人的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天下万物留意天子言行,焉知天子也正凝视世间人?
“与展护卫相比,白护卫所作所为更让官家惊艳,看久了腐朽,凡一丝新叶就足以让人驻留。正因如此,所以通晓。能授以权柄担以重责的只有展护卫,他能令情境迁就,也能适应情境。”
相爷感叹,“本府不敢说圣上是明君,却能断言他必定是仁君。圣上有惜才之心,故而不用实职束缚于你,感叹你受情义所累,因此比尊兄位高两阶。衔称以内,白护卫虽不能似从前肆意,但与别个相比堪称自由。官家绶四品衔,许的是规则以内的纵容,只要不是烧杀劫掠,官家乐意宽容。可……”
“那毕竟是君主。”
包拯未尽之言,白玉堂漠然答上,相爷语重心长一席话好似都没能动容他丝毫。
少年冷静、平和,察觉相爷视线,就诮诮然勾起唇角一笑,“这又何尝不是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泰半官家另一半的考量是:只是小小一个虚衔,总是在他掌控之中,将来真有疏漏,罢黜便是。大人您说是不是?”
给予宽待,也无足轻重。
他轻描淡写,说自己处境,妄言圣心。
相爷沉默着不置可否。
他斟满一杯茶,端在手中,唤白玉堂道:“白护卫且看,同样的茶水,诸司诸职便像这杯中水,不去碰触、搅动,便终身只能在其中弄权。可你,”
包拯手腕一翻,泼去整盏茶香。
“不在杯中,不受约束。
“白护卫,要知道祸福相依啊。世间难得两全法,白护卫身在开封府,倚仗的是本府的势,以往需以武力镇压的事与人,如今只消一句话,省时省力,何乐不为?”
白玉堂久久未答。
地上那滩茶水有深深的痕迹,那是平常得在哪里都可以看见的水渍,可白玉堂像从未见过,竟看得出了神。
直到他突兀一声轻笑。
“有意思。”
白玉堂放下茶杯,也不与包拯告辞,边走边道:“倘若我先前直奔主题,而不是与大人如目下这样,只怕我早在千里之外快意江湖了吧?”
少年头也不回,包拯竟也不恼他失礼,笑问:“白护卫是后悔了?”
门外一声轻笑。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展昭无声重复,好像今日才知道这古话。
视野之内白玉堂只剩一个不足寸长的背影。
已经什么细节都看不清了。
可展昭仍在看,像要烙进心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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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大好的晴空。
韩彰将钢刀插回落兵台,在校场两边的长椅上坐下来。
亲随韩让递上来拭汗的软巾子,说:“二爷,小的方才在奉召亭撞见白福了,据说五爷领了外差,今天就走。”
韩彰一下站起来,“怎么不早说?二爷都没送……”
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连带着话也打了个弯,“只怕这时候都已经出城了。”
“没呢二爷,这时候过去不晚。”
韩让胸有成竹的样子让韩彰侧目,“打听到什么直说就是。”
一面说就一面大步朝外走,几个晚来的衙隶上来行礼,韩彰也匆匆的。
亲随几乎小跑跟在后头。
“不着急二爷!真不急!展大人与五爷约定的是辰时,可早先展大人随包大人进宫去了,只怕要迟呢!”
目下卯时还剩一刻,是真的不迟。
虽然晓得但韩彰脚步依然没缓,他将巾子朝后一扔,不耐烦说:“行了别跟着了,回去吧。”
韩让刚好被巾子扑了脸,不得已只好停下来,含糊说:“二爷!衣裳!衣裳还在缠腰里!”
这倒是的。
韩彰着手去解,步履匆忙,一眨眼就将韩让远远甩在后面。
所幸白玉堂还没走。
看到韩彰他有些诧异,从亭盖上飞身下来,对到近前的韩彰唤一声:“二哥。”
韩彰一个“五”字卡在喉头,莫名其妙看着白玉堂手里那根钓竿,“拿根竿子做什么用?不是要出公差?”
“这个?”白玉堂颠了两下,耐人寻味地笑了笑。
但他没说,却问韩彰:“二哥怎么来了?”
韩彰忽然一拍脑门。
好似如梦初醒,“听说你要出外差,一时着急就来了。”
白玉堂就道:“不是危险事,何况展昭是同去的。”
两个人都亭中落座,白福便退到亭外候着。
韩彰摊了摊手。
“对他二哥倒是放心的,只是你们这一早就要启程,怎么他还赶早上朝?”
他才说着,就察觉幺弟愕然抬眼,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韩彰也惊讶起来:“五弟不知道?”
“不……”
正这么说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小南门外面打马进来一个人。
一身严谨的大红官袍,徐徐的样子。
是展昭。
看情形是告假早归。辰时将到,这人竟还从容不迫。
他翻身下马,门童上来牵缰绳,展昭说:“不必牵去后头。”
晓得这是还要出去的意思,门童行礼道是,先驱到旁边。
展昭没往奉召亭留意,径直进了内府。
韩彰没有察觉展昭曾从他身后经过,他默认白玉堂没说完的是“不知道”,皱眉道:“时间是不是太赶了点。”
但二爷不再多言,他道:“路上小心,二哥该去应卯了。”
白玉堂一怔,“二哥今日当值?”他记得前些日闲聊时韩彰曾说过今日得闲的。
韩彰挥了挥手,“本来没有,老四临时有事与我换的。”
末了凝着眉怀疑道:“这两日四弟像有心事,整天朝外跑。”
那厢展昭回房换了常服。
吞山来伺候时秉道:“一早泗水院着人递来口信,说白大人先到奉召亭等候了。”
展昭有点意外。
进府时他倒没注意。
展昭收拾停当拿起桌上重剑,吞海将一早收拾好的行囊递上来,看展昭出门,双生子并上来作揖道:“展爷慢走。”
展昭仍从原路返回出了内府,一眼看去奉召亭内没人。
至少视野内看不见。
可半空浮着一个不寻常的东西。
没到近前展昭已认出来,那是一只鱼钩,由细丝钓着,一直延伸到亭盖上露出来的半根竿子。
起先还不知究底,又走近两步忽然就猜到了。
展昭几不可闻叹了一口气。
他抬手,食指压了压弯钩,带动那根细细的竿子也朝下弯。
上头很快探出来一个脑袋,“哟”的一声。
“钓到一只猫。”
那人神情懒懒的,偏偏语调上扬,像是挑衅。
展昭无奈道:“五弟。”
白玉堂等了半晌没等到下文,挑着一道眉说:“就这样?”
是闲他反应单调?展昭揣测。
奈何他想不出来别的,只好说:“该上路了。”
这人好没意思。
白玉堂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二人出来到府门,白福已牵了识月在外等候,正好遇到领着皂隶要去巡街的韩彰。
两边走的不是一道门,韩彰转头时看见,大步过来同二人打了招呼,便问展昭:“听说贤弟阑夜上衙,怎么不多歇歇再走?”
展昭回了一礼,“事急从权,路上歇息也是一样的。”
这让韩彰有点意外,“是什么差事这么紧急?”
这话一出,让近处几个皂隶很是不安,下意识倒退几步,确保自己听不见,动静挺大,韩彰回头一望,有些了然,“是愚兄问了不该问的?”
展昭顿了顿,正想措辞,那边白玉堂一扫他神色,先说:“是。”
展昭诧异看他。
白玉堂的反应在他意料之外,展昭没察觉自己笑了笑。
他道:“有些差事不可问,但不包括这一件。”
韩彰正想说他就不听了,展昭已然三言两语说了原委。
韩彰一面听,眉头渐渐紧皱,直到展昭说完,才像迫不及待:“是黑汗那位鹭江翁?”
“是。”展昭道。
韩彰神色不太对,引得白玉堂警觉,“二哥,怎么了?”
韩彰道:“日前愚兄路经鹭江,听到点消息。”
他神色有些凝重,“只是道听途说,不知是真是假,你俩只管听一听,必要的防备还是要的。”
知道他们着急赶路,韩彰便言简意赅,末了说:“真假如何还得求证,只怕你们要亲自去一趟鹭江。”
余下已没有要说的,就要告辞,想想有些不放心,走出去两步又折回来。
二爷将自己腰缠的百宝囊塞给白玉堂,“五弟,切记谨慎。”
这才转身离开。
白玉堂手里上下抛着那分量不轻的百宝囊,目送韩彰却在问展昭:“兄长觉得,这消息属实吗?”
展昭没即刻说,他凝思半晌,将马绁递到门童那里。
“等我片刻,为兄去去就来。”
展昭拾级而上。
瞥见展昭进了府门,白玉堂没出声,但点了点头。
尽管展昭看不见。
有个小一刻的时间,展昭姗姗来迟。他步履宽,又脚下生风,眨眼就到了近前。
“这是近一月各地陆续呈上来的。”
他手里几本公文,寻常这是不能随意看的,目下展昭递过来,白玉堂正大光明翻开,薄薄的几页纸几行字,不必费多少时间,白玉堂一目十行,展昭在那边道:“鹭江是前两日刚到的,因而先生还有印象。”
包拯还没下朝,他去问的公孙策,将韩彰说的一提,公孙策就想起来了。
这些公文分开不觉得如何,但合而细究就不简单。“学生原本打算今日呈秉大人,如今看,只怕韩大人所言是八九不离十。”
这是公孙策原话。
公文是各地造船厂呈报,从年前入冬至今各厂断断续续丢了一些量微的火(药),分量堪堪能制一发爆竹,这才没深究,只往上级备案留底。
但这些最后汇总到一起显然不止是“一发爆竹”而已。
“不止。”
韩彰说。
彼时他同白玉堂坐在街边一个朝食小铺里,手里一张纸,是白玉堂默写下来的各厂丢失的火(药)分量。
韩彰精于此道,出于慎重又他笔算一遍,最后肯定道:“炸死一个人绰绰有余。”
二爷有点不放心,“五弟,这一回不如二哥代你去,你和展昭都对火器不熟悉,难免要着了道的。”韩彰知道的消息是多喀曾从造船厂偷过火(药),原本道听途说没往心里去,如今必然不能。
他说的是实话,白玉堂知道,因而他只说:“这要问过相爷。”
“这是自然。”韩彰一口气饮下稀粥,撂下碗道,“你先回去,这里安排妥当二哥就来。”
他今日是领了职出来的,不好就这样走。
途中白玉堂缓了缓,就与韩彰前后脚回来开封府。展昭已还了公文等在奉诏亭,目下看见他二人有点意外,起身迎出来。
韩彰表明意向,展昭同白玉堂是一个意思,要征求包相意思,韩彰没意见,但他担心另一事:“会不会耽误时辰?”
展昭道:“可以让包福去宫门口候着,先递个口信。”
因此包拯回得比平常快,公孙策也等在议事厅,将前因概括,公孙策道:“大体如此,依学生之见韩大人的提议是万全之策。”
韩彰趁势请缨,计较利害后包拯答应下来。
“还要劳烦展护卫与韩校尉尽快启程,多喀偷取火(药)的用途还不明了,为免他再伤无辜,还是速战速决为好。”
韩彰即刻应下来,先行告退去收拾行装,包拯这才说起造船厂,“先生再安排些人手,务必精准核实丢失的分量,让当地府司协查当月出入城镇的人员文牒记录。”
公孙策下意识抬了抬眼,似有话要讲,但一转念,还是咽了回去。
那边包拯正皱眉,沉声说:“只希望是我等想多了。”
他去看展昭,慎重交代:“展护卫,一切小心为上,切忌鲁莽行事。”
展昭拱手称是。
待议事厅里只剩两个人,公孙策问包拯:“大人方才怎么不命白大人去查近月来多喀行踪?”
相爷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
从昨日到今天毕竟太短暂,相爷拿不准那少年心思定没定。
与擒拿一个明确已知的贼人相比,这边事相对更琐碎繁杂,倘若白玉堂还没打定主意留下来,就不适合他去做。
先生不知昨日在他之后还有别的事发生,因此不懂他用意,包拯就笑笑,依然是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还望是本府多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