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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如果可以不在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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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仿佛不知道他的话给展昭带来怎样的猜测,只同展昭道:“劳兄长帮个忙。
“代我给多喀传句话。”
展昭凝视他半晌,“是我想的那样?”
白玉堂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展昭一愣,半晌摇头道:“没事,要与多喀说什么?”
“闭嘴。”白玉堂抬眼,眼神很冷,可再一垂眸撩目,冰雪消融,好像那冷色只是烛火晃照的误会,“没了。”
展昭点头说好。
“至于江擎。”
白玉堂流露出回忆的神色。
毕竟是塌方,当年与旁人一道救出他来,江擎受伤严重,眼看是要不行了,那镇子偏远,白玉堂匆匆启程想送他到附近大城寻圣手,却到底……
“他死在半道上。”
少年明朗的眉目微微垂着,说往事,“因是盛夏,便就地掩埋,真要去找,我也记不得了。”
展昭许久没说话。
逢白福回来,他动了动手,向后望了一眼,回头时沉声道:“前些日我同你说的话,可还记得?”
白玉堂眉毛一皱一挑:“这些日你日日同我说话,兄长指得什么?”
“我代你送桃枝去明月弄那日。”展昭想了想,“为兄下朝回来后与你提过,有些事与其瞒着,不如与卢夫人摊开说。”
白玉堂一想,就记起来。
是在谈完蒋平夜闹卢府一事之后,展昭叫住他说的。
闵秀秀费心瞒着他,他明知些许事情,却也假装不知。
“两方都为一件事费尽心思,莫若坦诚相待。”
白玉堂知道展昭说的是事实。
那日下晌同他一道去卢府,也在思量不如讨个明白,只是后来又因蒋四,他直奔鼓院,才没能与闵秀秀说。
只是目下展昭怎么又旧事重提。
“我担心杜槐不肯罢休。”展昭如实说。
江擎既然已故,杜槐依据这一事实信口开河,要离间蒋平是轻而易举。
虽此前他已明说白玉堂不知那些他与杜槐之间的腌臜往事,可杜槐信不信只有他自己知道。
又有前面旧事,难保蒋平不会头脑发热,信了杜槐。
察觉少年视线,展昭忽然醒神。
“是为兄糊涂了。”
他起身给少年掖了掖被角,“时辰不早,你先安寝,明日我再来。”
展昭不知道,他离开时身后白玉堂穿过昏黑望尽光与昧追上来的目光宛如溪水,又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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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夜里这么说的,但翌日展昭没来。
隔了几日从展府的一个老仆那里听说双六胡同里有座府邸被查抄,一个大官下狱。
据闻还是户部的尚书。
期间闵秀秀来过两回,很是难过地掉了一回泪。
其实她想日日来,但这里是展昭府邸,她不好这样做,况且,“你大哥还不知道。”
当时闵秀秀小声泣说,“再不许有下回了。”
她又心疼又生气,梨花带雨的模样,“四弟如今也算得偿所愿了。”
对蒋四所作所为牵扯到幼弟,女子话里难免带点埋怨,第二次再来,不知是想通什么,就问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四弟的事?”
白玉堂记得展昭说的,想了想,伏在枕上微微挑着唇角说:“初一那天,我去过府里。
“在展昭之前。”
他这样子显得很乖,可闵秀秀没被安慰到。
她像受到不小的打击,坐在杌子上失声好久,才颤声说:“我和你大哥不让你知道,就是怕你和四弟凑到一块儿捅出篓子,没想到……”
又说:“早知道、早知道……”
可早知道什么,她始终没说出来。
只能扯开话题,想责骂又舍不得,“你知不知道,四弟的案子没有冤情?你怎么就信了他的瞎话?”
白玉堂觉得奇怪。
仿佛每个人都笃定他敲登闻鼓是替蒋平喊冤。
闵秀秀走后白福领着郎中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堂医。
那堂医换药时郎中就坐在闵秀秀先前坐的位置上问诊,瞧见这二人,白玉堂才想起来,已有三日没见到展昭了。
——展昭这几日十分忙碌。
头天下衙收到高止的邀请,起初不打算去,只是来递话的亲随说到地点。
大相山。
展昭才记起来,高止确实提过大相山中有几处冷泉。
若他所记不岔,大相山与小阴山仿似在一条山脉中。
他让长随回了高止,转头去问府里老人。
那文判道:“是这样。要进大相山,得经过小阴山。”
见展昭若有所思,文判不由问:“大人是有法子了?”
小阴山是座丘陵,背阴的那一面可谓汴梁城中人家心照不宣的墓地。
冥婚也不例外,已知的至少有两对“鬼夫妻”埋骨在此。目下他等都已知晓这案子同朝中一个身在要职的官员有关,那回赵虎看见的文书非命官没有,但苦于无证据,就有些束手束脚。
展昭沉默半晌,模棱两可地,“大抵。”
他下了值准备回屋换下官服就回府上,没曾想在院外遇见吞海在和一个妇人说话,那人样貌十分眼熟,他惦记了半晌,猛地记起来亲眼所见的冥婚当日,从那冰人手里要钱的女人。
展昭当即回头,眼看着那妇人进了开封府内院。
然后那位户部尚书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向深渊。
有回韩彰来看白玉堂,说到这个。
“也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事,八王府的一位侍卫长,那位高家的嫡子,叫高止的,竟然和好几位勋贵子弟出来佐证,定死了户部尚书的罪。”
韩彰说这个时很是意义不明。
“听说这之前展昭曾推了高止的约。”
这时候白玉堂已能自己下地了,背后的伤结了丑陋的痂,狰狞且难看。
韩彰又说到这中间曲折,“户部尚书是亏了户部的钱,数目太大,才晓得怕,也不知怎么想的歪招,打起收死人钱的主意。
“起初两个是歪打正着,见来钱快,就收不住手,只是都没处下手。
“毕竟哪来这么多未婚的痨病鬼,能遇上两个都不错了。”
韩彰说:“头一个还是意外,他家夫人上城外无相寺上香,遇到一家商户领着家里七岁千金来祈愿。这位女公子是胎里带出来的病,治不好,户部尚书知道后才起的坏心。”
就着人出面,使了些手段,加速少女的死亡。此后又拿亡魂无伴、家宅不宁为由,诓得一个商户自愿求一桩冥婚。
那位鬼媒适时出面。
一个解决了,另一具尸体又何来?
户部尚书打起刑部大牢的主意。
他伙同刑部两个侍郎,捂死了死刑犯,运出城,名义是抛在乱葬岗,回头却在庄子里将尸体捯饬的干干净净,充做贵族少爷,合了生辰八字,皆大欢喜。
后来横死的就多是这位尚书吩咐下去的手笔,这些人家有个共同点。
家里或多或少总有人常去无相寺礼佛。
“这寺里和尚也不干净,今天展昭奉命领着人去无相寺,还不知是个什么结果。”
说着说着韩彰突然笑起来,“二哥刚知道还是大嫂捅出来的事,可吓了我一跳。”
说到这个,白玉堂好奇道:“这事开头只是怀疑,相爷也许下边人配合展昭查?”
那日包拯知道时,也只让展昭去仔细问过闵秀秀而已,没透口风说更多。
“没这么容易。”韩彰说,“开头只是展昭和赵虎在找能立案的证据,没想到事有凑巧,那一个环里出了个人,在开封府后院里专门浣洗衣物,赶巧来前边送绞干的衣裳,被展昭认出来与此事有关。别个不好查,查这一个现了身的就轻易许多。”
韩彰回想听见的,不免有些义愤填膺,“也是这老妇见钱眼开,听那个假冰人喝醉后说到这桩来钱的生意,就打起自己孙女的主意。她是个寡妇,独自带大儿子,后来儿子娶妻,儿媳只给她生了个孙女,可惜那女孩儿命不好,年前落水溺死了。她连夜挖出自己孙女的尸骸收殓,装作新丧卖给冰人。那家死了儿子的本来就心痛,展昭上门与他家老爷不知说了什么,他们家人出城起了女棺出来只看见一具半腐的白骨,当下写了状纸告上府里,展昭这才名正言顺查封了那座婚宅。”
当天傍晚再一次听到这桩事的消息。
白福去白家各铺子收账簿,恰逢出城封寺的那队人马归来。
张龙马汉打头,中间几辆囚车关着和尚,后头拉着几车红楠木镶软金边的箱子。
“全是珠宝!”
白福像没见过世面般激动。
隔日又说起这个,白福打听到更多细节,在院里同展府的管家说:“一寺的假和尚,前年闹饥荒时候附近村子里落草为寇,为了抢粮食闹起来,一气之下杀光了寺里的和尚。”
展管家不年轻,值而立后半,他反问:“京里常去的人就不奇怪突然换了生面孔?”
白福就说不上来。
回头进了屋,白福沉下来,活脱脱一个稳稳当当的少管事。
可还是免不了咋呼。
“诶我的爷!”
白福喊。
他手里文房四宝匆匆往桌上堆,要来搀扶,“您怎么又下来了!”
白玉堂不耐烦搭理他。
便自己先起话头,“府上收拾得如何?”
白福没法子,只好老实说了。
白玉堂没有犹豫,“收拾收拾,下晌走。”
他说这话时神色很寻常,白福意外地磕巴了一下,“这……这么快?”
二爷的目光滑过来,又淡又冷又满不在乎,“怎么?”
白福下意识摇头,动了半下忽然回神,忙说:“可大夫说您还不能大动。”
一层软痂,一动就裂,哪能这么折腾。
白玉堂没说话,去取了昨天没动的账簿回来看。
这是不打算改主意的意思,白福不敢再说,只能吩咐下去。
夏日很热,日头渐渐高升,几个下人进进出出的,屋里摆着冰釜也不顶用。
白玉堂只看进两行字,慢慢走神。
他偏头看向里屋,像望着床榻,又仿佛不是。
日光折进来,一切都显得朦胧又明亮。
不知是梦还是真实,这两天晚上夜深人寂时清醒片刻,总觉得屋里有人盯着他瞧。
不陌生也不熟悉,可白玉堂直觉那是展昭。
若这是真实的,那便是展昭有问题,若是一个梦境,就是他的事。
不论哪一样,白玉堂觉得他该避一避。
离开时展昭不在,只同展府的管家知会过,走得没心没肺。
几人回的是白家在汴京城的新居,两进的宅邸,才购置不久,占地不广,胜在精致。
当天一夜无梦。
夤夜以后天幕渐阔,屋里蒙蒙亮起各个摆设的轮廓,壁灯已熄了整夜,凝固的蜡泪像倒垂的冰凌。
一室闷热。
白玉堂赤着上身慢慢坐起来。
鸦青长发自枕上似水倒流,他抬手一抹额上的汗水,人沉在浑浊的夜色里,微垂的眼帘下双目黑得发亮。
他满怀疑惑,感到非常奇怪。
展昭,是个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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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的旧事在半个月内尘埃落定,不可谓不迅速。
依的是十几年前江擎敲登闻鼓时的旧卷宗,一条条细查下来,再一合计二十多年前,别无二致。
定案那天展昭在后堂,主位上坐着包拯。
一切都盖棺论定,这一日日下来,蒋平最是清楚不过,目下无心留在公堂,跪在相爷跟前,深深一叩首,哑声说:“属下给大人添麻烦了。”
四爷眼下一圈青黑,枯黄的脸容很是憔悴,包拯虚扶他起来,示意他落座,语重心长道:“心有执念,你记挂家人,是重情之人,但也不可为旧事辜负新人。”
又说:“有些事不该由本府来说,但你兄弟几人身在局中反而看不清,如今事了,蒋校尉,你该跳出来好好看一看了。”
末了相爷抬手示意公孙策,先生便上前几步,自袖囊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蒋平,信封上简洁明了,只有五字。
江承平亲启。
不相识的名字。
蒋平奇怪地抬头,还未问出口的话公孙策已替他解答:“三日前王芑老丞相托人由嘉陵快马加鞭送来。”
他说到王芑二字时,蒋平的眼眉剧烈地一抖,公孙策好似没瞧见,接着道:“指明由你来拆。”
蒋平的手顿时一哆嗦,险些没接住这薄薄信纸。
此刻先生手中的物件,像重逾千斤。
但他仍是接住了,枯瘦的手指紧紧拽皱信封,生怕一个不慎,就会拿不稳、承不住。
展昭悄悄出去了。
就冥婚协右厅查到户部尚书后此事就不归他管了,昨日将相关证据移交刑部与大理寺后,就闲下来。
公堂上在说审的结果,一条条列下来,再没有翻案的可能。
那位同蒋平曾一道在卢府吃过宴的年轻人跪在下边,脸色青青白白,眼神满抱恶意与不甘,显得特别狰狞。
展昭不由自主多看了他两眼。
只因对他面容有了印象,隔日就意外救了蒋平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