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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故人 ...

  •   原是这年轻人鬼祟潜伏在开封府后门附近,展昭恰巧下值从那里走,没想就瞧到他。
      只因形迹可疑,他出来长街后不由又折回去,正巧遇到后一步出来的蒋平被这年轻人掐住脖子死死掼在地上。
      “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青年人咆哮得嗓子都哑了,眼周一圈深色的怒红,掐得蒋平翻着白眼,平素瘦黄的脸上满满涨上来濒死的血色。
      他是仰天倒的,因此比年轻人更早看到展昭,枯柴似的手指在地上胡乱抓挠,难得眼神里有哀求。
      展昭看得分明。
      原先要重击在青年人后颈上的手不觉一偏,只卸了他一只臂膀。
      那青年人毫无防备之下吃这一击,顿时疼得翻到一边惨叫起来。
      钳着蒋平的手自然松开,展昭俯身,扶着蒋四立起来。
      四爷已经脱力,展昭来时他眼中就泛着花,像鬼门关前走一遭,如今被搀起来,没力气自己站着,只能软在墙上,一点点喘,匀上气来才敢深深地呼吸。
      年轻人近乎仇视地死死瞪着他。
      他抱着自己的臂膀,眼神杀人一般剐着蒋平,咬牙切齿说:“下一回我定然……”
      他话说到一半,又去看展昭,忌惮且不甘心的一眼,跌跌撞撞地施展轻功想走。
      蒋平下意识抓住展昭不让他阻拦。
      虽展昭也没这个意思。
      看蒋平突然伸手,他还诧异了一下。
      四爷看得懂脸色,见状晓得自己自作多情,鲜见的有些讪讪。
      半晌说:“今日多谢展兄……”
      前半句嘶嘶哑哑的出来,显然是伤到了嗓子,展昭没让他将余下的说出来,“不必,四弟先请郎中要紧。”
      蒋平忍不住笑出声。
      他一面笑一面咳,终于看展昭微微皱起眉头,蒋四就笑问:“展兄可知,你说这话时自己是个什么表情?”
      四爷这么问,脑中也在回想。
      平素就透着股江湖气的威严,方才那一刻更是如肃杀的剑刃,又冷又疏离。
      那一晃眼,让蒋平想到白玉堂。
      这并不相似,那白五虽冷,却透着股懒劲儿,像漫不经心又心不在焉,如同瞧不起人。可眼前的御猫,或该称南侠——他冷漠得极其认真。
      即便嘴巴上很是客套。
      蒋平自忖知道缘由,因此又说:“小弟知道,这一遭是小弟对不住兄弟。”
      蒋平笑容泛苦,十分自嘲,“自己的事还要老五替我担,平白让他替我受罪,展兄瞧不起小弟实属平常。”
      他起的头,没道理展昭要替他避,故而没同他客气,直言道:“不止这一遭。”
      蒋平一愣,抬头看他,展昭已是要走了,他睇目冷冷道:“从你算计五弟进京起,你已在糟蹋你五人间的情谊。”
      这话本不该由他来说,展昭没这个资格。
      平心而论,蒋四要替江家平冤那是人之常情、无可辩驳,但算计兄弟做垫脚石,着实令人齿寒。
      展昭没法子忘记茉花村那一幕。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浑身湿淋淋,那样狼狈,却叫他这好哥哥得意洋洋送呈到人前,炫耀他一手谋划的好成果。
      纵使白玉堂诸多不是,也不该让他拿命去惩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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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彰到府里看他,前面说了一阵卢方,问说:“我听大哥说昨日要来看你,可来过了?”
      见白玉堂点头,便又提到王芑给蒋平的信。
      “你四哥原名江安,承平是他的字——他父亲在狱中亲自取的,请老丞相将来有机会告诉老四。”
      王芑身为父母官,严厉且宽容,单凭江言因一己之故延误疫情害死许多无辜生命,就是诛九族的大罪,可他未祸及幼子。
      虽在那之后江家也与抄家灭族相去不远。
      江家祖上做药材发家,在虔州乃世家大族,江言身为旁支,身负辨药入库要职,当年一念之差,始于幼子。
      蒋平胎中带病,生来体弱,三天两头小灾大病,江言与江夫人对这头一个孩子万分喜爱与心疼,为了给他治病,可谓倾家荡产。
      后果是当真家徒四壁。
      他同主家借钱,虽家主愿意拨银钱,旁的人却很不高兴。
      一个小病秧子,一碰就倒,何苦费时费力治他,左右活不长。
      出去的钱财还回不来。
      时日一长,不乏眼红之人四处闲话。
      江家族中有位长者,当年正值不惑,游手好闲,镇日拈花逗鸟,偶尔兴起做个买卖,亏起来也止眨眼间。
      他同家主借钱,拿的借口是:七贤侄治个有去无回的无底洞都爽快,他好歹是正经办事,凭什么不给?
      自然是难以服众。
      传到江言耳中,已知是走投无路。
      总归不能连累家主真担下偏心的坏名声。
      左思右想,剑走偏锋,在入库的药材上打起主意。
      前脚倒卖头等的药材,后脚以次充好,贪中间的利,如是半年,疫病爆发,终于捅了个底儿调,搭上整个江家。
      “这事儿起因就在老四头上,大哥才一直没能和老四说明白。”
      韩彰道。
      他俩就担心蒋平一时想不开,眼看如今这样,倒不如当初坦白。
      王芑信中提及狱中见江言时的场景,只是时日长久,许多细节已记不清,无法转述,只剩蒋平的表字,在弱冠后第四年终于辗转送到。
      由长辈亲赐,也算圆满。
      晓得蒋平体弱,担心他想不开,老丞相附信劝慰,要他珍重。
      这非一时的事,忽而知晓身上背着这样多的人命,蒋平没垮都是万幸。
      “这两天他告假在府,二哥去看了,精神不大好,大嫂一日三回来过问,就怕他心内郁结病倒。”
      说罢韩彰怅然长叹,“咱们兄弟之间一下子就冷清了很多……”
      白玉堂一时失语,盘腿坐在榻上盯着一角地砖,听韩彰说:“等你伤好了,咱一并聚聚吧。”
      白玉堂应了。
      说完一茬另提到他这新居选址,二爷有些意见,“是不是太远了些。”
      外城靠近东墙,离开封府实打实相差大半个城池。
      府衙附近不是没有好宅院。
      白玉堂撩撩眼皮子,懒懒说:“中意就成,横竖腻了再往别处挪挪。”
      成吧,五爷高兴是头等大事。
      韩彰撑着膝从叠席上站起来,告辞道:“下晌二哥上值,便先走了。”
      他出来府宅后打马往内城去,正是长日当空逐渐炙热的时候,街头巷尾渐渐没有行人,韩彰行了一段,令坐骑提速,过堂巷南面时,一晃眼的功夫,让他瞧见个人。
      当时他便一愣,急急勒停马转头去看。
      那是大鸿楼门前。
      披袈裟持禅杖的和尚正同一个少女说话。
      这是自进京以来第几回对旁人这样道歉童弯弯已记不清了。
      但这一遭却是她必得行的礼。
      她很是过意不去,同和尚再四说:“又劳累大师白跑一趟,容我再劝一劝师兄。”
      和尚打声佛号,说话慢条斯理的,“多谢施主,明日贫僧再来。”
      童弯弯十二万分的不好意思,只好深深躬下腰说:“大师,实在对不住。”
      和尚直言无妨,告辞离去。
      童弯弯看他走远,才一脸苦色转身,欲回楼上去,不想被人拦住。
      是个黄紫面皮的高壮男子,手中一柄大刀,神情倒很谦和,“姑娘留步。”
      童弯弯一愣,转头左右看看,见厅堂上人很多,便放下心来,问道:“这位……大侠?”
      韩彰抱拳拱手,自腰间摘下开封府校尉令牌给她看,自报家门道:“在下韩彰,陷空岛行二,想同姑娘打听个事。”
      那铜色令牌上银闪闪开封两个大字,竟真是韩彰!
      童弯弯大吃一惊,心想之前将展昭认做韩彰,这回竟意外见到本人,缘分一说真是巧妙至极。
      她忙回礼,“韩二爷但说无妨。”
      韩彰便同她打听那个和尚,“只因觉得面善,依稀像是故人,不知大师是哪里人氏?”
      童弯弯一时有些犹豫,心里转了一圈,想着应是没什么要紧的,便如实说:“哪里人我是不知的,大师法号目空,在无相寺修行。”
      韩彰一愣,意外道:“是前些日被查封的无相寺?”
      童弯弯连忙摆手,“是我没说清,虽是同一个名字但目空大师修行的无相寺在兖州曲阜。”
      韩彰凝眉一想,又问:“大师在何处落脚?”
      这个她是知道的,童弯弯说:“明月客栈,就在开封府附近,应是叫做……”
      她回忆片刻,才肯定道:“七爿里的明月弄外。”
      这么巧?
      韩彰心下惊疑,与童弯弯道了谢,急急离开。
      方祈婳从楼上下来,“我看大师离开多时,怎么师姐还定在这里?”
      童弯弯便与她说了经过,方祈婳就有些不自在,粉颊染着艳色嘀咕:“说起来……”
      后面的含糊下去,童弯弯瞧着,倒是意会几分,不由取笑她,“见不着的时候羞,遇上了反而怕,你且说说已过去多久了?谢过人家白五爷了不曾?”
      方祈婳不大服气,“原是那厮茶寮里不讲道理的模样太吓人,师姐就不怕么?”
      转眼看见江善东和两个同门回来,忙逃一般迎过去,俏俏地问他:“师弟,怎么样?有师父的信么?”
      江善东一早出去是去信差那处问信的,他几人下山数月,早该回了,碍于师兄有事在身,才耽搁下来。
      童弯弯瞧着好笑,但看方祈婳眉目含春模样,又不忍地叹气。
      对面木木的,少女的心思全做给木头看,她怎能不心疼。
      那边韩彰不花多少时候就追上和尚。
      他远远坠在后头,神情凝重又迟疑,眼看和尚走进一处短道,韩彰犹豫片刻,跟了上去。
      和尚果然立在里头等他。
      和尚先念声佛号,和善道:“不知施主跟着贫僧所为何事?”
      韩彰顿了顿,终究直言:“不知大师俗家姓氏,可是江?”
      二爷的单刀直入让和尚很是诧异了片刻。
      尔后幽幽一叹,念说“阿弥陀佛”,“旧年一别,韩施主长大了。”
      韩彰浑身一震,原是要抱拳,不知怎的最后关头还是双掌合十行了佛礼,“大师,别来无恙。”
      和尚笑了笑,只等二爷再说话。韩彰亦不负所望,直言道:“晚辈冒昧,想请大师去看一看我家四弟。”
      和尚握着禅杖的手指不由自主轻轻捻动。
      他在思索,也在回忆,问说:“经年未见,他还好吧?”
      韩彰没即刻回答。
      二爷凝目打量和尚。
      他已十分老迈,须灰掺白,眼角的皱纹深如山间丘壑,倘若韩彰没记错,和尚如今已年过花甲。
      依稀还有当年的影子。
      “尚可。”韩彰说。
      这是二爷斟酌许久才决定的回答,但和尚显然瞧出了点什么,就笑了笑。
      带着笑的和尚显得慈眉善目——这一来,那一点仅剩的故人痕迹一下子就了无踪影。
      “往事不堪回首,何提是旧案重审,哪会这么轻松呢?
      “也罢。”和尚道,他朝韩彰行了一礼,“施主,带路吧。”
      韩彰也不知这样做对是不对。
      他心有踌躇。
      和尚是位旧人,与蒋四渴盼见的江擎一样。
      只是一个死了,一个还活着。
      来自故人的劝解……是不是能化解他一二分情绪?
      韩彰心里也没底。
      和尚是徒步来的,二爷便不好骑马,他牵着绁索与和尚并行,去明月弄的路还很长,两人间毫无交谈。
      初见和尚的那年二爷年岁不大,二十载光阴以后还认得和尚已是万幸,再不强求别的什么。
      总与他毫无瓜葛。
      虽二爷疑惑于和尚竟成了和尚。
      遇到展昭是在进曹门时候,对方立在门洞那端,身侧一匹很是漂亮的黑骑。
      便想着打声招呼。
      直到二爷走近一段路,才察觉被城墙挡住的另一边站了一位城守备将领,正同展昭说话。
      韩彰就不便过去,见展昭看过来,才远远拱了拱手。
      展昭回了一礼。
      那城守备瞧见,回头往门洞里看,因来去的人不少,他一时也分不清展昭是识得哪个。
      也不太在意,继续与展昭道:“原本我是打算下值后亲自去一趟,哪知道燕正和正巧有事与我换值,没法子,只好托你代为转达。”
      他托的事与中秋夜内外城的戍守有关,近年宵禁宽松,逢佳节更甚,各司府衙需得加强城中守卫巡逻,眼看十五将近,三衙并军巡院要商量出议程,呈中书省由官家过目再做定夺。
      目下沈奕是劳展昭给左右军巡使带话,约军巡使明日下衙一聚。这只是小事,因此展昭很快答应下来。
      沈奕松了口气,这才问他:“你这是打哪儿去?”
      展昭就道:“去见几位故友。”
      沈奕想他方才是从外城来的,应是见过回来了,便说:“这是要回了?”
      展昭点头,二人又寒暄两句,沈奕说:“就不拉着展兄说话了,免得遭烦。”
      二人就别过。
      展昭丝毫不知方才有个人与他擦肩而过,若他细看,必能认出这是前些日子潜进他府中却误让韩彰逮着的那一个——
      皇城司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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