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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登闻鼓 ...

  •   两个到了府外,下人已牵了马在外等候多时,展昭正要上马,卢方忽然喊住他,上前来一揖。
      展昭大感意外,伸手虚扶,“大哥这是做什么?”
      卢方面露惭愧,因为心焦语速很快:“原是劣兄寻常不能进内府去,劣兄担心五弟不走正门,虽说……劣兄想托贤弟留意内院,以防他当真找上包大人。”
      虽说什么卢方没说,起先展昭没懂,后来一转念,想起一件事。
      那还是闵秀秀刚来京那日,与卢方碰面后白玉堂去明月客栈,展昭眼看他翻墙上去,要推窗户的手不知怎么的又缩回去,转而去走门。
      看他面有郁色,展昭问起来,白玉堂倒是愿意和他说。
      “不许走窗。”
      当时白玉堂道。
      长嫂如母,想是闵秀秀没少教导,卢方没说的后半句应是猜测白玉堂不会翻墙胡闹。
      展昭想着,就答应下来,“大哥放心,大人那里我会留意。”
      卢方面露感激,便要道谢,不想先有“咚!”一声鼓响骤然击长空而不绝。
      恍惚之间,这鼎沸的城邦竟有片刻失言。
      鼓声并不激烈。
      它由远方先起,沉缓深重,它坚毅如山,沐岁月而至,双足踏地重重催响它生的号角。
      卢方狐疑抬头,“这是……”
      他也听见了,可他还没将疑问说出口,第二声鼓响已彻九霄。
      飞鸟俯云霄长啼,仿似在叩尘封千年的旧史。
      展昭渐渐变了脸色。
      他恍然大悟又难以置信,似自语又仿佛在回答卢方没能说完的后半截,“是登闻鼓……”
      黑骑一声长啸。
      它如黑云,眨眼驰掣远方,独留卢方茫然立在原地,喃喃自问:“登闻鼓?登闻鼓?”
      竟是登闻鼓!
      他似喜似悲神容古怪,仿似要笑的眼眉嘴角却垮下去,喉头颤抖连连道:“好……好啊……”
      最后长长一喟:“五弟啊!”
      卢方豁然仰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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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汴梁城里的登闻鼓已有许多年不曾响过。
      展昭曾有幸听过一回,那还是十多年前,他与师途经汴梁,一个年轻人为故地府司错判的冤案辗转上京,要替族人鸣冤。
      那年轻人在鼓院击鼓,未秉冤情,却先被杖笞二十。
      那时展昭就知道,凡击登闻鼓,不论案情、出生,先要受廷杖二十;状告父母官者若冤情属实,加杖一百便就罢了,若所告不实,一百二十杖不可免甚至要徒刑三年。
      这些是已渐渐忘记的事情,直至官拜四品,佐相爷左右,拾律法研读,展昭才又依稀记起来这样一件往事。
      展昭不信白玉堂会不知。
      原本以为去开封府投状已是顶天了,哪知他竟如此狠绝,一点退路也不留!
      日头很晒。
      他内家修为已臻化境,寻常不会有明显冷热,纵使顶着烈日一时三刻也不觉得热,何况他一路纵马驰骋,带得风呼啸,应有凉意习习。
      可直到展昭在鼓院前勒马,才知竟汗湿重衫。
      这是许久没有过的体验。
      那少年正立在登闻鼓前,手里一面耍玩着一只木锤,一面听许司谏讲话,大抵是听到动静他转头看过来,见是他,就挑起一道眉哼笑一声,“兄长。”
      展昭没来由一股邪气上行,阔步上去拧眉夺过他手中鼓锤,厉声道:“还知道称我一声兄长?你知不知道……”
      “知道。”白玉堂有些意外他的怒火,但还是似笑非笑的模样,展昭拿他无法,又碍于外人在场,只好强抑下来先与几位司谏正言互见了礼。
      想来是没想到来敲登闻鼓的会是白玉堂,不为朝事竟是鸣冤,几个正言在后面窃窃私语,许司谏小避旁人,拉住展昭到一边说话。
      他拿一份崭新的状纸给展昭看,愁眉说:“展大人,你看这如何是好?白大人怎么要状告王芑老丞相?”
      这是展昭万没料到的事。
      虽王芑已告老还乡,可他是包拯半个恩师,历经两朝,很有威信,说王芑错断冤案,只怕有半个朝廷的人都不信。
      但展昭还是道:“不是他要告。”
      许司谏下意识问:“那是谁?”
      不过自己一说完,醒悟过来忙道:“眼下这不是最要紧的。”
      许司谏指了指里面正堂,“许大人已经拿着原状进宫了,白大人这刑罚是受定了,可……”
      许司谏一咬牙,“白大人要求加脊杖二十!”
      展昭一震,“你说什么?!”
      这还是几个正言出来看见白玉堂,晓得自己压不住又进去请上峰时的事。许文宗是谏议大夫,与许司谏同出一宗,那许正谏一看状纸,晓得事情不小,免不了要问白玉堂:“白大人,你知不知道这状纸递上去后的后果?”
      白玉堂反问:“如今我已敲了登闻鼓,大人还能压下不成?”
      他这油盐不进的样子,让许正谏顿足长叹,与检院那边两厢一议,无奈匆匆面圣。
      许司谏按规同白玉堂诵一遍刑律,没想就得来这样一句话。
      这里动静一大,那边白玉堂就看过来一眼。
      可目下两个人没一个顾得上,许司谏自己也难以置信极了,他压低了声音囔:“展大人你说这白大人是什么意思?哪里有人要求加刑的?还是脊杖!这不是找死么!”
      他一时着急,就没了尊卑,口不择言,展昭却已没心思留意了。
      毕竟比起这小小一张状纸上的事,他知道的更多些。
      譬如白玉堂,又或者卢方的态度。
      展昭想起一道刑制。
      谓折杖法。
      这还是(太)祖时定的代用刑,凡杖、笞、徒、流刑,无关重罪,皆可行折杖法,其中折脊杖二十的是徒刑三年或流刑三千里。
      而关乎鸣冤状告的刑律中只有一项。
      ——若查实属诬告,则“……加杖一百,徒三年。”
      许司谏暂时没明白,“展大人这是何意?”
      可展昭已转身走开。
      他找白玉堂,开门见山道:“你要加脊杖?”
      白玉堂越过他瞧了眼许司谏,漫不经心地挑起唇角,“是又如何?”
      展昭眉眼沉下来,“你早已知道?”
      他没头没脑一句话,白玉堂听得懂,哼地笑了,“自然——不知道。”
      看展昭轩眉一竖,是要发怒的前兆,他又讥诮一笑,“但爷知道结果不会如他所愿。
      “说到底,执迷不悟的只有他蒋四一个而已。”
      蒋平执迷不悟,你就这样陪他发狠的胡闹?
      展昭气得很却不能发泄,强忍半晌又道:“你大可不必受刑,击鼓的是你,鸣冤的是他,律法没有言明这样的情况该是哪个承担。”
      他语气不好,白玉堂听得明白,一时没说话。
      他像看一个陌生人,新奇地将展昭打量好久,直到展昭快要不耐烦,才讥笑道:“就我四哥那身板,只怕前面几板子就能要他的命。”
      他指的是臀杖,敲登闻鼓,先就要遭二十廷杖,折杖后是七臀杖,他连脊杖都已想到,只怕连最后的一百廷杖都没落下,那许司谏没说全的想必还有二十七臀杖。
      “就算如此。”展昭皱眉道,“你又何必要赶在开审之前挨这一顿打?若是真能翻案,你不是……”
      “不可能。”
      他笃定极了,却不与展昭说他为什么如此肯定,“更何况五爷不趁他们正糊涂着好说话,怎么要求不脱衣裳?”
      受臀杖是要除衣裤不假,但念在同朝为官,不论哪个总会顾念着同僚面子,哪里是急在这一时的。
      展昭还待要说,白玉堂倏而岔开话道:“如今已七月了吧?”
      展昭不懂他忽然哪里来的感叹,一个是字上到喉头,白玉堂又道:“转眼就是重阳了。”
      展昭一顿。
      他知道了。
      时历多年,要重审旧案不知要花费多少时日,原是白玉堂敲的登闻鼓,总是涉案人,未到结案就不能离京,可七月之后就是重阳,中秋他尚且能推脱不回婺州,重阳却不能。
      即使能赶在重阳之前结案,到那时再受刑,只怕将养不好。
      听闻白家还有一位老夫人在世,是白玉堂的亲祖母,老人家年事已高,如何能让她知晓孙儿受伤的事。
      但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是脊杖,一个不慎不死也半残,哪里是匆匆俩月就能养好的。
      展昭沉着脸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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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闻鼓被敲响,整座皇城都能听见,那时赵祯正与皇后在御花园,乍听鼓响,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登闻鼓的鼓声……已有许多年没有听过了。
      陈林差了宫人去问,宫人来去很快,回来秉了陈林知道,他就先一惊,赶忙去与皇帝道:“圣上,是白护卫,敲了登闻鼓,如今人刚进检院。”
      圣驾回鸾,更换过衣裳才前往常朝殿,两位正谏大人已等候多时,请过圣安才秉明来意。
      陈伴伴转呈那状纸。
      许正谏小心坐回去半个身子,拱手道:“这两份状诉,一是原状,不知何故撕毁后白大人才当场誊抄一份新的。”
      皇帝看了半晌。
      他将两份状诉都看得很仔细,末了才问许正谏:“卿有何见解?”
      许正谏与检院的陈正谏互一对视,一时都拿不准天子问的是哪个。
      虽面上没有表现,可许正谏觉得慌。
      皇帝太平静了。
      他仿佛在听一件极其寻常的事,仿佛被敲的当真只是家门口一口再寻常不过的鼓,为的还是别家丢的小物件。
      自上奏起,常朝殿上下就平静得处处透出诡异。
      这让两位谏议大夫像踩在钢刃上,半步也不敢轻易挪。
      眼下听皇帝出声,许正谏寻思着小心说:“回圣上,臣斗胆猜测,白大人不是投状人。”
      那两份状诉字迹迥然,有这个结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另一人为什么没露面、来的反而是白玉堂,让许正谏百思不得其解。
      他心里疑惑,话里就带上一点,大抵是太明显,皇帝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
      “既然想不通,问一问本人就是。”
      他召来陈林,“拟旨:今有无知刁民误击登闻鼓,杖责二十,罚铜钱十贯。”
      许正谏心头一跳,暗想:官家这是什么意思?
      可皇帝自然不会明说。
      他又道:“宣包拯、白玉堂。”
      陈林领旨下去,自有近侍跑腿不提。
      最早回的是去鼓院的太监,鼓院临近宣德门,路程短,一个来回不过片刻,那太监进殿请了圣安,秉道:“白大人来不了了。”
      两位谏议大夫皆是一惊。
      这是什么意思?
      不等多想,太监已接着道:“白大人受了刑,已晕过去了。”
      许正谏与陈正谏霎时嗵地跪倒,许正谏冷汗涔涔,大声道:“圣上,臣不曾下令对白大人行刑!”
      陈正谏亦焦急道:“臣可作证,许大人绝无此令!”
      事关前任丞相,鼓院尚且不敢私自开审,更何谈刑罚?且看皇帝那道明旨,分明是不欲声张今日事,就这般情形,白玉堂受刑晕了?沾上的只怕都自寻死路。
      皇帝一扫底下两位臣子,问那太监:“怎么回事?”
      这事态有些奇怪,太监察言观色,已生出几分惶恐,再听天家开口,上身几乎紧贴地面,如实道:“回万岁,是……是白大人自请受刑。”
      常朝殿登时诡异地静了片刻。
      皇帝皮笑肉不笑地连声道:“好,好啊,好个白玉堂。”
      殿中上上下下当即跪倒一大片,大气不敢出,陈林斗胆劝道:“圣上息怒。”
      皇帝笑了一声,“息怒?朕几时在生气?”
      他这样,多的是人以为言不由衷,正是气到极致,小太监一颗心肝颤颤,却不能不说,将心一横又秉:“展、展大人有话要奴婢代呈圣听。”
      “展昭?”他掺和什么?皇帝道,“说。”
      太监忙道:“展大人说,有冤情的是蒋平蒋校尉。”
      蒋平?
      皇帝一时没想起来,陈林想了想,小声道:“圣上,蒋校尉是白大人义兄,现居卢校尉府上。”
      “是他。”
      皇帝皱了皱眉。
      他又看向龙案上状纸,半晌道:“都下去吧。两位爱卿先在值房等候。”
      一众人又跪安退出常朝殿,前面有太监领路,许正谏左右瞧了一圈,低声问陈正谏:“依陈兄所见,官家这是什么意思?”
      陈正谏示意他噤声,“不敢揣度。”
      虽这么说,但他还是道:“不管怎样,今日事一个字也不能从你我这里流出去,鼓院那里官家已宣了旨,应当都已意会,不需担心,倒是这里……左右还有包大人。”
      许正谏一愣,“陈兄以为,这事官家要经开封府?”
      “猜测而已。”陈正谏自己也迟疑,“一个是包相恩师,一个是下属……”
      他说到这里,忽然道:“许兄,即便这白玉堂敲了登闻鼓左右也不过二十臀杖而已,怎么就晕过去了?”
      既不是老弱妇孺,又正值壮年,哪里会……
      两个面面相觑,都大感意外。
      常朝殿上,皇帝也正问就此问那去传话的太监。
      这是已打听清楚的,因此太监很快道:“回万岁,还有二十脊杖。”
      陈林偷偷瞧的时候,皇帝脸上没有表情。
      老伴伴低下头。
      小太监退了出去,皇帝坐在龙案后沉思,然后他问陈林:“蒋平,是行四的那一个?”
      陈林微微俯低身子说是。
      “江家的案子……”皇帝又说,他像笑的样子,又仿佛没有,最后只说:“召杜槐。”
      皇城司使杜槐。
      大宋开朝刺探军情的皇城司近年逐渐不再局限于军事,打探各类阴私得心应手,他们像影子,游走在各类秘密的夹缝间,一丁点腥气就足以吸引他们。
      宛如……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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