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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还不够 ...

  •   马车迟迟不来。
      有位正言原先请展昭先到旁小坐,奈何他怀里还有一个人,坐是无法坐的,正言只好转身招呼一个小吏去催早先出去雇马车的那一个。
      倒是宫里先来了个太监,一道圣旨一道口谕,展昭在后堂听到前面太监尖细的嗓音宣读旨意,展昭意外又着实松了口气。
      白玉堂显然更在乎别的,“无知刁民?”他哼地笑出来,又实在疼得厉害,后半截整个音掉下去,像不满又像在笑地道,“这皇帝。”
      现在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他声音又轻又飘,又正值换嗓子嘶哑难听的时候,若非展昭离得近,有些字甚至听不清。
      展昭皱眉,“你小心些。”
      他已听见那太监询问白大人的声音,正言领着他往这里来,展昭眉头微沉,只一转念,就抬手按住白玉堂的后颈将他压向自己肩头。
      白玉堂一愣,皱眉道:“你做……”
      “嘘。”展昭轻声道,“别说话。”
      太监已近在咫尺。
      只听一个正言说:“白大人就在屋内。”那位传旨的公公就出现在门前。
      他转头瞧清屋里情形,一下子惊呼出来。
      眼前画面委实不好看。
      两个男子面对面立着,一个伏在另一个怀里,背对门的那一个虽勉强站着,但身上披的衣袍已有血色洇晕出来。
      俨然伤得不清。
      太监匆匆跨进门里,紧张道:“这是……白大人?!”
      他惊讶极了,险些忘了同展昭行礼问安。
      展昭叹道:“公公见谅,白大人受了刑,已晕过去了。”
      尔后才假意问:“可是官家有旨?”
      “是。”太监将官家口谕复述,末了为难说,“这可如何是好。”
      展昭想了想,道:“官家来宣,大抵是问今日登闻鼓事,蒋平蒋校尉是原投状人。”
      他说到这里,察觉白玉堂动了动,展昭下手快,摁住少年肩头没让他动弹,并拂了他哑穴。
      一切迅速且不着痕迹,展昭甚至面色如常地一面同太监道:“官家可宣蒋校尉一见。还要劳烦公公代秉圣上。”
      眼下这是最好法子了。
      那太监知事理,当下道:“不敢当,展大人的话奴婢定会带到。”
      太监走后白玉堂许久没说话。
      纵使展昭已解开他穴道。
      这模样倒有些像置气。
      展昭便问:“五弟生气了?”
      白玉堂轻声哼笑,“只是意外。”
      白玉堂气息不太稳,展昭不知他伤的深浅,不敢轻易让他睡着,就哄他说话,“意外什么?”
      一面低头去看,这让展昭神色微沉。
      为免压到伤处,展昭已搂着白玉堂站了片刻,虽行刑时暂褪外袍,之后才又披上,但夏衫轻薄,目下那背梁上已全是腥红颜色。
      不得已,展昭单手扶住白玉堂肩头,一手滑下去握住白玉堂手腕催动真炁。
      少年没即刻说。
      他喉头滚动缓了半晌,才道:“今日自进这鼓院起,兄长就让人意外。”
      展昭知道他指什么。
      他倒不遮掩,直白道:“莫非在五弟眼里,愚兄古板、愚忠、迂腐?”
      白玉堂喉中含混回应一个嘶哑音节,约摸是笑了一声。
      展昭也笑,“竟是真的。”
      又有少顷,才有小吏跑进来道:“展大人,马车已在外等候了。”
      展昭低头问白玉堂:“还能不能走?”
      怀里那少年没反应。
      展昭心头一沉,没多耽搁,由小吏帮着将白玉堂背上,只是这样一牵扯,撕到伤处,那血便透出来,顺着衣袍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直到在马车上汇出一小滩血泊。
      马车往明月弄赶,中途展昭下车,在济心堂拎上来两个郎中。
      伤处血水皮肉已与衣物粘粘到一起,堂医着手剪开衣物,两个郎中就在旁备药问诊,展昭一一说了伤由,忽听那堂医一声低呼。
      展昭转头一看,堂医拿着剪子的手正被白玉堂牢牢抓住,想是力气不小,堂医脸上满是痛楚。
      “五弟。”车内不高,展昭弯腰过去,在他身旁蹲下来,“让郎中看看。”
      白玉堂摇了摇头。
      他虽是昏着,但有些意识,晓得是大夫,但是……
      那堂医道:“这位爷,您后股有伤,不能不治。”
      展昭这才知道缘由。
      实则行刑的官吏在施杖时是手下留情的,毕竟是头一遭遇到自请加刑的同僚,且官阶又比他们高,心头发虚,没敢往实处打,因两种杖刑的区别,与脊杖一比,臀杖反而伤得不重。
      展昭沉默半晌,终究道:“是杖伤,不曾出血。”
      左近那郎中是人精,闻言已晓得展昭用意,当下对堂医道:“不必剪了,只留脊背出来即可,过来烧酒。”
      堂医依言说是。
      郎中又对展昭道:“小人开一贴敷药,晚些会着人送到府上,早晚厚敷,若伤得不重,七日能愈。”
      展昭道多谢。
      他低头去看白玉堂,少年眉丘轻颦,额上一层薄汗,双目闭着,忽然咳了两声,呕出一口血来。
      后头那郎中脸色一变,抢上前来搭脉,半晌道:“只怕是伤到肺腑……劳烦按住这位公子。”
      展昭照做,却见这郎中赤手摁上白玉堂脊背,白玉堂疼得浑身一抖,险些挣起来,展昭吓了一跳,忙摁实他。
      那郎中倒是手快,沿脊椎走了一遍,脸色就愈沉下去,喃喃道:“杖伤……是脊杖?”
      他同展昭道:“只怕得先正骨,可小人对此不熟,得去城南的普世堂请郑先生。”
      展昭当即皱起眉,“不能缓一缓?”
      郎中也晓得是强人所难,伤处血肉模糊,要正骨必然更疼,就有些迟疑,“小人建议尽早,因是脊杖伤,必然难养,待伤养好后只怕骨头即便正回来也有隐患,晚上两三日不如即刻就做,以免之后半愈又撕裂伤处。”
      展昭不再说。
      但他俯身问:“可醒着?”
      白玉堂模糊笑了一声,勉强提起劲来慢慢道:“劳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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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昭洗净血淋淋的手后没几时马车就停在了卢府前。
      府门前正乱糟糟一片人,卢方脚步踉跄着自门里跌出来,怒声说:“让开!”
      只是底气不足,很是虚软无力,话落就身子一晃,眼看又要厥过去,卢文连忙搀扶住他,“老爷!眼下您这样如何走得了路?听夫人的话吧!”
      卢方不肯依,喘了半晌才能出声,“她一个女人家……一个女人家去了能干什么!二弟……二弟呢!”
      卢文连忙道:“已让人去找二爷三爷了,只怕这会儿已到宣德门见到五爷了,老爷您先回去歇着,您这大意不得!”
      又说:“有夫人和二爷一道,不怕五爷会出事!”
      卢方仍道:“我必然要亲眼看过,否则如何!如何能安心?!”
      展昭远远看了一眼,卢方脸色惨白,身形摇摇欲坠,状态很是不妙,只怕不能再受刺激。
      他皱眉缄默片刻,吩咐车夫离开。
      韩彰得到消息过来时已经入夜了。
      他进屋里看了看白玉堂,没说上话,就又退出来,同门口的展昭道:“怎么不回府里?”
      展昭摇了摇头,将鼓院里公公宣的旨同韩彰说了一遍,韩彰显然也震惊于官家的意思,张口结舌半晌,才说:“开封府人多嘴杂,确实不便隐瞒。”至于官家用意,他也猜不透,故而没提。
      顿了顿又道:“知道五弟敲了登闻鼓大哥就晕过去了,郎中交代近日不可再受刺激。”
      二爷长叹一声,“我都不知道,老四竟然干出这等糊涂事,为了他大哥也是心力交瘁,再出这一档子事儿,得,积郁成疾。”
      展昭微微皱眉,“卢兄病得可要紧?”
      韩彰说:“不碍事,就是来得凶猛,安心将养几日,不成问题,只是如今五弟这模样,最好别让大哥知道。所以……”
      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这么说,但展昭已心领神会。
      “无妨。”
      下人过来廊下掌灯,展昭往旁边让了两步,“横竖空着,我不常回来住,尊兄有意可暂住下来。”
      韩彰点了点头,一会儿又说:“贤弟,麻烦你了。”
      他明显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因此展昭没说话。
      韩彰坐在门前石阶上,脊背微偻,像沧桑来过,驻足片刻,让他也身不由己丢失大段的岁月。
      屋檐下的灯笼已经亮起来,照不到的夜色深处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象,他依稀也知道自己走神太久,回神时没看见展昭倒也不觉得意外。
      韩彰又略坐了坐,起身抚拍衣上尘土时诧异听到有人饮泣。
      声音不响,倒像是闷闷地暗地里哭,但很快有另一个人说:“哭丧呢?”
      这声音二爷识得,他登时大喜过望,径直推门进屋,还没入次间,已先道:“五弟醒了?!”
      白玉堂果然是醒了,他俯卧在榻上,床脚白福正慌忙从小杌上站起来,胡乱拿两幅袖子抹脸,先给韩彰行了礼问安,忍不住回白玉堂话:“二爷要是再这么胡闹,也是不远了。”
      白玉堂懒懒撩了下眼皮,“没大没小。”
      可韩彰帮腔,“白福说的可是实话。”
      他到榻边坐下来,想生气又心疼,最后只能苍白质问:“你在咱家里关起门来怎么胡闹二哥都不管,登闻鼓你怎么能由着性子乱敲?若是没挨得住刑你且说一说让哥哥和老夫人怎么处?你知不知道老四那一桩不是冤……”
      “知道。”
      白玉堂说。
      看韩彰似难以置信,便又道:“我知道。”
      他唇角半翘,“当年王老丞相查出来的就是真相。”
      韩彰陡然瞪着眼站起来,“你知道?!真要知道怎么还……”
      他话囔到一半,忽然意有所感,愕然转向白玉堂染着血的背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无怪乎是受了这样的伤!
      韩彰脸色几变,徒然跌坐回椅上长长叹气。
      他虽满腔愤怒,但也伴着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涨着胸膛,意欲疏解却上下不得、左右无门,使得他似浮萍,无处安放。
      很是想痛痛快快地宣泄一回。
      直到他听到随他一道来的韩让来报说:“爷,徐老爷和蒋老爷来了,正在府前下马。”
      韩彰猛然抬头。
      徐庆和蒋平相携进门。
      多年心结终将开解的畅意让蒋平难抑高兴,这心情在知道白玉堂替他受刑时虽止了止,又满满的涨上来。
      这让四爷在看见厅堂上迎出来的展昭时难得露出一张真诚笑脸。
      “展大哥,贵府景致好生别致。”
      蒋平带笑的赞叹,徐庆没那样多客套,径自向展昭过去,“展大哥,我五弟呢?我……二哥?”
      忽然多出来的一条人影让三爷下意识望过去,乍一打眼,看清里边出来的是韩彰,一喜,朝着韩彰大步流星,一面说:“二哥!你来得正好,快领我去……”
      哪曾想韩彰竟似没瞧见他,笔直地与他擦肩而过,三爷一愣,猛听身后一声皮肉相撞的闷响。
      蒋平跌了出去。
      毫无防备的四爷被气势汹汹而来的韩彰一拳揍翻在地,韩彰犹不罢休,扑上去照着四爷的脸又是一拳。
      徐庆戛然而止的声音似还绕梁,当下哪里还顾得其他,惊叫起来:“二哥!二哥你干什么呢!”
      他着急忙慌从后卡住韩彰一双臂膀,终于赶在韩彰第三次挥拳前拉住他,眼看那边蒋平被展昭扶起来,三爷才松口气,心里却不敢大意。
      “二哥!”徐庆囔囔,“老四那小身板哪里够你一拳头的?还不得打出事来,冷静!冷静点!”
      徐庆几乎使出吃奶的劲儿才能勉强压制韩彰,眼看韩彰还在挣扎,想摆脱他钳制,徐庆朝身后张望了一眼,想着干脆朝地上扑能不能阻止一二?
      可韩彰道:“松开,咱们好好说话。”
      他声音果然是冷静的,徐庆信了七八分,但仍不放心追问:“不打了?”
      韩彰冷哼一声。
      徐庆松了口气,卸下力气放开韩彰,那口气却很快哽在喉头,险些岔气噎死他。
      韩彰又朝蒋平扑上去,铁拳一挥,照着四爷的另半张脸下去。
      这下再顾不上好容易站起来又摔倒的蒋平,展昭戒备地拦住韩彰,沉声道:“韩二哥。”
      但韩彰只重重捏了捏拳头,目光阴沉,对蒋平厉声道:“仅此二回!一是岛上你陷害五弟落水!二是这一回你设计大哥!三是二爷自己出气!再有第三回让二爷知道你蒋老四背着爷诳害兄弟,就别怪二爷不客气!”
      他有一说一,三拳勉强消去大半愤怒,就慢慢缓下来,拍了拍展昭肩膀,示意他放开,“别担心,二哥说到做到。”
      徐庆心有余悸立在韩彰与蒋平中间,先颤声问:“当……当真?”
      韩彰看着他乐,“还能骗你不成?”
      徐庆想说方才,但一回想,韩彰确实没给个准话,便只好暂且信他,人犹不敢大意,立在一旁小心盯着,“二哥,有话咱好好说啊,千万别动手。”
      韩彰摆摆手。
      他亲自俯身拉着蒋平起来,替他拍去衣上尘土。
      二爷动作不轻,却让蒋平瞬间热泪盈眶,依稀又像旧年时候,纵然他在前面跌倒,身后还有几个兄长将他提拎起来,拂衣的力道疼得他哇哇大叫。
      一转眼,就已这么多年。
      韩彰神情认真,仔细盯着他问:“你老实说,还有没有别的事瞒着我?”像生怕他撒谎。
      蒋平眼睛一热。
      “再……”四爷声音微哽,强忍下来挤出个笑,“再没有了。”
      韩彰拍了拍他,“兄弟之间没什么是过不去的,江家的事是我和大哥设想不周,才让你……”
      “罢了。”二爷又说。
      他神情复杂地看了蒋平一眼,“将来不管结果怎样,别忘了还有咱们兄弟,江家二老是为了你好,他们没有怨怪,你也别做出让他们失望的事。”
      蒋平愣了愣。
      半晌四爷深深拜下去,“不管好坏,我……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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