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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乌云典当计 ...

  •   从舞台通往休息室的走廊好长,那日苏脚下生风,不知道怎么就生起一股委屈来。他想,等走到走廊的尽头,脸上的温度差不多也该退了。

      他想起伍德斯托克的那个吻,郑龙那么不容分说地压上来给他一个深吻。在这之前,那日苏见过大嫂抱起家里的小羊给它一个轻柔的吻,见过大哥离家前给大嫂一个眷恋的吻,见过舞台下牵着手的情侣激动而忘情的吻。
      但他不能理解,郑龙直接而热烈的吻意味着什么样的情感表述,所以他捂着自己的嘴惊慌地把人推开。
      他看着男孩也愣在原地,眨眨眼睛问他,你是直男?
      他其实也不太理解直男的含义,但他点了点头。

      这么一回想,那日苏觉得自己脸上的温度更高了。

      走廊尽头,休息室的门没关,里头亮着灯,分明是有人在里面弹吉他唱歌儿。那日苏捧着飞着红霞的脸,放慢了脚步靠近。

      “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
      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

      是马佳?

      那个他印象里十句话有九句半都在贫,从来都没个正形的大男孩此刻正抱着把木吉他坐在桌上,无比认真而深情地对着沙发上的男孩唱歌。
      对面的男孩年纪看起来不大,脸红到脖子,一眼望过去像只刚生出来的小猴子。

      兴哥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面走出来,搭上那日苏的肩膀。
      “春天啊,试问后海春几许,鼓手都能弹吉他。”

      “……兴哥,秋天了。”
      “我这是文学创作,懂吧?我让郑龙那小子反省去了,我看你也别去打扰马佳,咱哥俩出去聊聊。”
      “好。”

      北京的初秋总是来得早,冰啤酒还没喝够,傍晚往外一站已经有些凉意。王兴拿了点鸟食去喂他挂在浪味仙后门那只八哥,鸟儿在笼子里歪歪头,看见那日苏,难得的开了金口。

      “帅哥!帅哥!”

      “……”
      “……”

      “你做什么八哥,下辈子投胎做只鸡算了。”

      那日苏笑起来,兴哥这只八哥养了不少年,人称“后海鸟王”。在这龙蛇混杂的后海胡同里头,是个人路过都教它两句,久而久之,连王兴也不知道能从它嘴里蹦出个什么荤词儿来。基本就是不鸣则已,一鸣吓死人。

      “哥总觉得吧,你跟大龙是很像的两个孩子。”王兴琢磨着起了话头,给那日苏递去根烟。

      “不抽了哥,戒了。”
      “……戒了好。”王兴想了想,也把自己的烟灭了。

      “大龙吧……曾经也有过一个很重要的人离他而去。你没看那小子当时哭得那样儿,你比他坚强多了。”

      “飞飞吗?”

      王兴诧异地转过头来:“你知道飞飞?”

      那日苏咬着嘴唇笑:“我不仅知道飞飞,我还知道哪吒。06年跨年我跟我哥在北京,来浪味仙过的。那年跨年是哪吒演的,哥还记得吗?”

      王兴难以置信地笑了:“怎么可能不记得。”

      “我跟我哥就在后排角落里站着听,那场演出我们很震撼。他们年纪比我还小,竟然能做出这样相对成熟的作品,尤其吉他solo写得很出色,那时候我就记住郑云龙了。”

      “合着你这么早就知道他了啊,所以你俩在美国到底怎么了?”
      “……就,偶遇了,然后他强吻我。”

      “帅哥!帅哥亲亲!亲亲帅哥!”八哥再次不合时宜地扑腾起来。
      “……”
      “……”

      “咱换个话题,”王兴把鸟笼外的青布罩子往下一拉,暂且管住了八哥的嘴,“跟哥说说你现在什么打算,你不能在我这儿干到80岁吧?我知道你不想欠哥的,但我这小酒馆儿关不住你。”

      王兴看那日苏低着头不说话,又留一下句:“你哥教你拉琴教你唱歌,不是为了让你在我这儿做杂工的。”说完便转身回了屋子里头。

      那日苏倚在后门有些生锈的铁栅栏上,把拳头捏得很紧,剪得齐整的指甲陷进掌心,不太疼。

      收旧物的拾荒匠骑着三轮从胡同口过来,胡同太窄,那日苏站了站直。三轮上绑个灰色大喇叭,放着一口地道北京味儿的吆喝。
      “冰箱、洗衣机、电动车、电脑、手机拿来卖——有破烂儿的我买哎!”

      哥教我拉琴,是为什么呢?那日苏在有些凉意的秋风里思索。

      哥是很严肃的人,父亲走的时候,他差不多也就现在自己这么大吧?二话没说挑起家里的担子,再多的苦难都往肚子里都咽。最开始那几年,他几乎是不着家地跑场子,有演出就接,50块一场,100块一场,场子远了就4点钟爬起来,坐邻居家运牛粪的皮卡过去。马头琴于他毫无疑问是谋生的工具,但除此之外呢?
      他想起来,哥哥教他弹琴的时候的样子。眉头紧紧锁着,展臂拉出长音的时候,他来自草原的浓郁情感几乎是从琴弦喷薄而出。

      要活命,要吃饭,要找地方睡觉,要养活家里人,欠着兴哥的情,远在鄂尔多斯的嫂嫂和小侄子,每个月10号不得不交的地下室房租……生活那么沉重,马头琴的琴声却可以像草原上最健壮的烈马,在一望无际的草原没有拘束地狂奔。

      那日苏撩起八哥笼子外的青黑布帘,,一人一鸟大眼瞪小眼。
      “你说呢?小东西,你怎么想?”

      那八哥儿在竹制拱顶圆笼边上站着,歪着头看他,一对红眼珠子活灵活现。它像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回了那日苏一句。
      “牛逼!”

      ……行,不愧是后海鸟王。

      那日苏回到休息室,看见郑龙的时候还是红了红耳朵。坐那儿的人倒是大剌剌调着吉他,看向那日苏的时候,就一副我就喜欢你了你能拿我怎么着吧的欠样儿。

      “苏哥,”马佳笑着过来招呼,“那什么,这我弟,李子枫,今天过来玩。”
      小孩儿乖乖叫哥哥好,白净清秀,看着挺灵气。

      “老子跟你认识23年,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一弟弟。”郑龙在一边幽幽吐槽。

      马佳转过头去使了个眼色,挤眉弄眼儿地用口型比着他害羞三字儿,没想到王老板跟着补了一句。

      “没想到这2011年了,有的人这个恋曲1990弹得还这么好。”

      川子在一边儿捂着肚子笑,李子枫听见这歌名儿又红了,急急忙忙解释:“不是,我是佳哥在央音的师弟。”

      那时候在美利坚,听闻马佳被中央音乐学院的声乐歌剧系录取的时候,郑龙基本惊掉了下巴——他哪知道他双踩180的爆裂鼓手发小居然能穿着西装吊着下巴唱High C?
      郑龙把马佳身边的小孩儿认真打量了几个来回,觉得马佳这事儿着实不妥。

      “你说你自己去接受高雅音乐的熏陶就算了吧,把人根正苗红小朋友熏来浪味仙算几回事儿啊?”

      “不是,哥,是我想玩乐队。”
      还没等马佳解释,李子枫便字正腔圆,一字一句。

      “听见了?可不是我诱拐他,”马佳举起双手站在一旁,表情自豪得像抓着一颗大金矿的黄金矿工:“这小子吉他弹得有一手,难得喜欢听重点的东西,那天嚎了一嗓子18 and life,嚯给我惊艳得,那时候我早就带他来跟哥几个见一面。”

      “那你刚刚干嘛给别人唱恋曲1990,怎么没见你唱活结呢?”王老板最近被着一阵又一阵的“春风”吹得心烦,因此并没打算放过马佳同志,抱着茶杯给怼了回去。

      “兴哥!”马佳那张脸皮难得见地透了点红,站在一旁的李子枫温度就没下来过。

      那日苏看着哥几个合起伙来调戏马佳和他的小师弟,心里也跟着快乐地紧,转念又想到过去跟着哥哥全世界巡演的日子。那时他岁数小,走马乐队里的哥哥们都喜欢逗着他玩,小那日苏也不禁逗,总是逗逗就脸红。
      旧事太容易被唤醒,没有人教过他,这些回忆要怎么处置。那日苏想,如果拾荒匠能把旧忆也带走,或许自己也就不再囿于原地,能迈开腿往前走了。

      但其实,当人站在每一个要做决定的岔路口上犹豫不决的时候,命运都会降临,并把人推到他该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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