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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 ...


  •   11.

      由于景深去而复返,初妤比平时早到了一个半小时。

      一个晚上积蓄的疲乏此刻在空无一人的封闭空间里愈演愈烈,躲不过困意席卷,她干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大概是经历了几个小时前刺激惊险的后遗症,初妤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是被吓醒的,醒来之后发现,才八点半。

      工作室已经有些同事已经来了,徒弟小米正坐在斜对面的电脑前画线稿,时不时推推她鼻梁上看起来挺重的眼镜框,初妤朝她吹了声口哨,示意她过来一下。

      小米是个新来没多久的实习生,胆子小话不多,整天泡在电脑跟前,大概和学校的教育有一定的关系,这孩子平时不是在画画就是在看书,存在感最弱。

      这会突然被上司点到名的小米,心里一惊,表面上风轻云淡的走了过去,心里紧张得不行,“组长,是稿子哪里有问题吗?”

      “坐。”初妤一昂下巴,冷静的脸色让小米的心又开始七上八下。

      她拉了谈组长的椅子,坐在初妤正对面,姿势端正,像极了准备听老师数落的学生。

      “你知道...”小米屏气凝神,初妤话锋一转,“...有什么赚钱比较快的兼职吗?”

      “......”
      小米的心在胸腔里来来回回荡啊荡。

      她一开始没听懂,抬抬眼镜极度迷茫的“...啊?”了一声,然后初妤重复了一遍,“你除了上课以外,平时还做过什么兼职吗?就...一般的都可以,哪种工资高一点啊?”

      实习生小米揣摩不出自己顶头上司话里话外的意思,以为是自己在外面找兼职的事情被她发现了,支支吾吾在想解释的话,“那个...”

      初妤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等待着从她哪里听到什么有用的回答。

      不知道是因为近视还是别的原因,那种恳切的眼神在小米看来简直就像看穿了一切似的。刚出社会的孩子,还没待多久,就被上司发现对这份工作的不忠心,小米觉得自己的前程怕是要断送了。

      但从小到大父母交给她待人要诚实,那些坑蒙拐骗的事情不能做,更别谈别人亲口揭穿后该不该再继续隐瞒,出于某种羞愧和自责,小米准备把自己在外面还有兼职的事情供出来,“组...组长,我现在,有...除了这份工作,其实还在做另一份兼职...”

      “是吗?”初妤眼神一亮,“工资怎么样?”

      “...啊?”小米低埋的脑袋抬起来,“工资...还可以吧,差不多是做画手的三分之二。”

      初妤眼里的光,在听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应声熄灭,那还是算了。
      “你知道的,还有没有工资稍微高一点的?比你现在的多的那种。”

      “...有,有吧,我同学去酒吧兼职,每天的工资比我一个月的还多。”小米老老实实。

      “酒吧啊...”初妤对自己有较为深刻的认识,对于她这种时常动不动习惯讽刺人的习惯来说,做这个大概说不了几句就会被老板扫地出门吧。

      就在初妤思考的那段时间,谈笑拎着一提小笼包凑了过来,咬着包子说话不清不楚的,“你们刚才说什么兼职呢?”

      小米被下了一跳,连忙站起来把谈组长的椅子还给她,“我...没,没什么。”

      谈笑看见小米就有些莫名其妙,她手底下也带了几个新人,都是刚毕业或者没毕业出来实习的,也没一个像这位小米同学一样,看见个人都会吓得不行。

      她刚才听初妤说了一嘴,好在工作室的人还不太多,她拉过椅子坐下来,“你找来钱快的兼职干什么,欠了高利贷?”

      初妤泄了气,回想起今天早上看见陈晏北还收着的那条手链,不争气的生出了一丝庆幸。她躺上椅背,悠长的叹了口气,挥手让小米回去继续画稿,“...算是吧,利息很高的高利贷。”

      小米却没动,一句完整的话拆成了三四句,“组长,你...你不辞退我了吗?”

      初妤一时脑子打结,没懂她这么扯到辞退上去的,“...啊?”

      “我我,在外面找了兼职,不...没有违反公司规定吗?”

      谈笑笑话她到底有没有认真看天天摆在墙上的工作守则,“我们公司呢,对于画手比较宽容,工作完成之余,有空做兼职只要你能忙得过来,你找十个上百个也没人管你。然而事实是我们并没有这样的闲暇时间,累得跟狗一样还要去讨好其他的金主爸爸,这件事是个人都不会做的,反正对于正式职员的规定是这样,何况你这种刚进公司没几个月的实习生就更不用说了。我们这一行,比你想象的轻松,也比你想象的辛苦,”
      “懂了吗少女?”

      小米飞快看她一眼,然后迅速移开视线,脸憋得通红,“懂...懂了。”说完飞快的跑回座位。

      谈笑对这小姑娘很有意见,她问正在做准备工作的初妤,“我长得也不吓人吧,怎么胆子就那么小呢?”

      “人家是被你训得不好意思了。”初妤头也没抬,笑了笑。

      “我刚才说话很严厉吗?没有吧,我看还不及安总监的万分之一。”谈笑撑着脑袋,回忆往事,“想当初她是怎么虐你的,我看着都心惊胆战。不过你对新人脾气实在也太好了,一点没有遗传你师傅的杀伐决断。”

      初妤摇摇头没说话,看了一眼小米,女孩子专心致志画着图,眼睛布满血丝也不休息,好像一点也感觉不到累。
      她那个时候大概也是这样,被训得眼睛通红,仍然想努力的把手下的工作做好,能够让上司满意,能够得到上司的一句夸奖,就心满意足。

      那是最辛苦的实习生涯,初妤一度很迷茫,总是不知道为了什么而画画,每天成堆的工作积压下来,消磨掉了原本绘画在心里的意义。可这么多年过去,她仍在这个行业打拼,仍然为了讨好上司的喜好而绞尽脑汁,仍然不知道能够看见曙光的地方还有多远。

      所以尽管初妤跟着白雪学习到了极强的工作能力,却也不想效仿几年前她对自己那样,严师出高徒固然没有错,但她更想让这些后辈们再幸运一点。

      -

      深夜,诺大且灰暗的空间里,静谧异常。书桌上的一台笔记本电脑还亮着,旁边摆着一罐空了的速溶咖啡,烟灰缸里有几节抽完的烟头。

      有人说睡觉的时候梦到什么是因为白天对于梦到的事情忧思过多,以至于念念不忘,脑电波直到晚上还不愿意停歇。

      陈晏北睁开眼,眼前曾盘旋的女孩面容顿时消散,微热的体温和轻缓的呼吸像一条解不开的绳索绑架了他的脑神经,偏头看窗外,夜晚降临,暮色已深。

      他睡不着,干脆坐了起来打开床头的灯,点燃一支烟,暗沉的空间被一簇暖光照亮,弥散的烟雾抚过灯光底下映照着照片上女人和蔼温情的脸。他伸手拿到照片后面的盒子,那条手链还静静地躺在那里。

      周围安静得一丝声音也没有,在这种恍若每个人都是一个小世界的夜晚,一些被掩埋得很深的记忆就开始变得无比清晰。

      那年初春,严寒的冬季的过后,万物开始回暖。

      他照例去潞城郊区的疗养院看望苏伶,这是他每周二的必备项目,只有在这个时候疗养院才会开通探视时间,对于那个时候上高中的他,下午两点正是第一节课开始,可他仍然从三个月前开始,每天周二下午都会请假,为了过来探视。

      但今天的病房门口,很不寻常,两个看起来高傲冰冷的保镖守在门口,经过那条漫长的走道,他看见房间里站着三个正在讲话的医生,其中一个他认识,是苏伶的主治医。

      他迈步走进病房,注意到坐在房门左侧沙发上的苏域。

      苏域身着一套黑色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神情不辩,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从领结到皮质的手套全是黑色,看着就相当不吉利,门口的两个保镖想想就知道是他的杰作。
      而病房里紧张的气氛和他莫名沉闷的状态,让陈晏北接收到某些不好的征兆。

      比如说主治医生脸上写满担忧的神色,比如说苏伶鼻腔和身体上刺入的胶管,比如说拖来的排在病床旁边的精细仪器,所有的眼前发生的一切,他都是第一次见。

      几分钟后,那位秃顶留着胡子的主治医生向他们宣布了一个不好的消息,“经我们检查之后,确认是她身体的癌细胞扩散了。”

      苏域撑在那根泛着暗光的楠木杖上的手顿时收紧,听到这个消息后,半天没说话。

      陈晏北沉默着,他走进卫生间,把手里提来的水果全部清洗干净,放在那个花朵已经枯萎的床头,转头看到病床上女人苍白凹陷的脸,棉质毛线做的帽子戴在她的头上,和那个曾经活跃在电影屏幕上光鲜亮丽的女明星大相径庭。

      她安静的睡着,脸上遗漏出不安的神色,似乎在梦里也是被伤害的那一个。
      癌症把她的一切都夺走了,注视,光环,甚至宠爱。如今,还要夺走她的生命。

      一种极大的不甘和失望从那些已经支离破碎的骨骼中生长出来,吞噬着他残缺不堪的心,他撑在柜子边缘的手攥得很紧,似乎使劲了全身的力气。

      护士已经开始给她办理转入重症病房的工作,他死死地盯着女人的睡容,企盼她能够醒来,哪怕不说话,就对他笑一下。他的要求不多,很少,现在却一点都不剩了。

      被推动的床板在地面滑动的声音,刺激了他脑中某根激烈的脑神经,他伸出手攥住床栏,握得骨节发白。

      护士不满的催促他,要求他放手。他却不肯,脸上没有表情,眼底没有眼泪,就那样站着,似乎想时间就这样停止,或者能够让他和她一起走。

      “晏北,听话,放手。”肩膀上一个温柔的手掌搭上来,他像倏地感觉到了什么,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苏域又重复了一遍,每个字音都掷地有声,“你妈妈需要治疗,你不想让她在最后的时刻好过一点吗?”

      那根紧紧压迫的神经突然裂开了一个口,随即,他没有说话,手轻轻地放开了。

      苏域劝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跟着出去了。

      陈晏北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全然没有听见手机在响。铃声不间断的闯进翁闹的大脑,他强压下那些前仆后继想要压垮他的情绪,接起电话。

      女孩清丽的嗓音滑进耳廓,带着让他心安的熟悉感,可是她说:“我不喜欢你了,我们分手吧。”

      后面那段日子是这么熬过来的,他记不清了,只觉得像一直溺在冰水里,爬不上岸。

      他没有去找女孩,一个电话也没有打。他在ICU门口整整坐了三天,不吃不喝谁说话也不理。他想了很多种消磨时间的办法,学习抽烟,学会喝酒,甚至迷乱在灯红酒绿的声色场所。

      却无一例外的,找不到任何慰藉。

      他像是一个只会呼吸的皮囊,行走在人间大地上的干尸。
      浑浑噩噩,祈求再次得到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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