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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5 ...

  •   回到师部的时候,余治跟我说杨主任已经等在那里了,他特意从军部赶过来确认我的情况。进门的时候杨主任正在和唐副师长聊着天,他一见到我这一身血污就知道我干了什么,皱着眉开始批评我“小顾啊,我们做记者的,最重要的是把前方的战事拍下来传到后方,你说说你,像今天这样拍照拍到一半跑过去救人的事情干了多少回?当然,我不是说救人不对,但是我们首先得把本职工作做好啊,那不然你当什么记者,当医生好了。”

      我垂着眼没说话,杨主任又劝我“你家里人能让你来前线当记者,可见你也是个不怕牺牲的,那就更应该尽好自己的本分。”

      我依旧低着头听着他的训诫,这样的对话已经有了很多次了。杨主任是一个纯粹的记者,他一直信奉着相比双手,记者的相机和笔能有更大的力量。可我做不到,战地记者并不容易做,每天都看到有人被炸断腿,胸部被打穿,尸身横在路边,无人闻问,死亡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生命在战争中被定格为小小的一粒尘埃,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越是这样痛苦我越容易被眼前的人命绊住步子,总想着能尽自己的力量多救一个人——那是我唯一能缓解痛苦的办法。

      “杨主任,我没有您那样纯粹。在我眼里,记者也是人类的一份子,他先是一个人,其次才是一个记者。让我在人命关天的时候视若无睹,我做不到。没有人希望一个国家的新闻记者都是没有人情味和同情心的。”

      杨主任正要说话,唐副师长赶紧出来打了一个圆场,“天色已晚,二位回军部可能不安全,杨主任和顾小姐不嫌弃的话,就在禅达歇一晚吧。”

      虞啸卿依旧背对着我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杨主任先行回去了,他一大早还有一个会。我只得孤身一人再去一趟师部,我的相机还在余治那。

      虞啸卿并不在师部,余治告诉我师座亲自部署防御工事去了,送我出门的时候,余治对我说“师座说谢谢你。”

      我笑了笑“没什么,力所能及的事罢了。”

      天色阴沉沉的,司机送我回去的路上,我的眼皮一直跳,总觉着有什么事要发生。突然我又听见那声熟悉的炮响,司机一个猛刹,一个炮弹正好打在我们前面。

      天上下了小雨,冰冷的雨打在我的脸上,让我渐渐醒了过来,我意识到这大概又是日军的一次炮轰,他们总是这样,炮兵轰完步兵冲,步兵冲完炮兵轰,万古不变的打法,就那样一点一点蚕食了大半个中国。

      我的身上有血,很快我就发现这血不是我的,我推了推满身鲜血的司机,他还有口气。我慌忙撕下他的衣服,给他做了简单的止血。可是血一直在流,在这里等救援无异于等死。我只能期盼今天的炮轰到此结束,能让我把他拖回虞师。

      雨一直在下,我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分不清是血水还是雨水,亦或是泪水早已喷涌而出。下了雨后的路更难走,坑坑洼洼带起一地的泥水,往泥地里一踩就是一滑,我费力地拖着他艰难地向前一步一步地挪动着。

      突然我脚一歪摔了一跤,那个司机重重地跌了下去,溅了一身泥水。

      我自诩不是什么坚强的人,小时候大哥一句话都能把我骂哭。我时常想着,如果不是这场战争,我应该只是江南一个不问世事的大小姐,到了年岁嫁给丈夫。他买上一个大大的宅子,院中央有个石桌,我时常陪他在上面下棋,在那里过着我们安宁的生活。

      而不是像现在,过早地经历着生死,一身泥水,一瘸一拐地拖着一个成年男子寸步难行,只为了企盼多一个人活下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恍恍惚惚间我看见一辆车朝我们开来,有人把司机从我肩上接了下来,有人在说事不宜迟赶紧用车先送他去医院。

      许是被雨淋久了,脑子里嗡嗡直叫听不清楚他们的话语,我下意识地扶住了身前人的手臂,身子一软跪了下去。

      虞啸卿蹲了下来,递给了我一张手帕,那是昨天我递给他的,我就着雨水一点一点擦干净自己脸上的血水和泥水。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欢喜,我这一身躯壳,只剩对生命的无奈和战争的悲号。

      虞啸卿解开了雨衣,披在了我身上。他背过身来,让我勾住他的脖子,他好把我背回去。

      他的身形很消瘦,背起我的时候能感觉到他背上那对漂亮的蝴蝶骨。侧脸是极为好看的,一双剑眉斜飞入鬓,眼睛坚定又温柔,睫毛很长,不断有小雨滴蒙在了上面。雨打在身上很冷,他的肌肤却是滚烫的,仿佛他的心里正熊熊燃烧着一团大火。

      虞啸卿走得不快,我的眼神也一点一点柔和下去,不再是悲愤的控诉和绝望。

      许是感觉到他的钢盔咯到我了,他让我把钢盔摘下来,我闻言照办了,将绳子在手腕处绕了绕。

      摘下钢盔后果然好受多了。

      走着走着,他突然问我“为什么要哭?”

      我眨了眨眼,驱散了眼里的雾气,“我怕他会死,我希望他活下去。”我知道虞啸卿从来都认为军人当马革裹尸战死疆场,别人的命,他弟弟的命,甚至他自己的命,都是一个数字,一个随时都能牺牲的数字罢了。像我这般顾念一人生死,不是他认同的。

      虞啸卿不再说话了,只是无言地背着我行走在这烟雨朦胧中。

      我突然想到他弟弟看起来和我年岁相同,这一路背着我,在他心里又何尝不是在背着自己的弟弟,也许这样就能弥补一下心中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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