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歌行]好奇心，害死猫》卜晓卜

6、归去来兮

　　月光投过窗扉照在楼内地板上，仿佛凝结成了一层厚厚的霜，只看着就有寒意袭上心头。
　　长行坐在榻上盯着面前的棋盘发呆。吴伯敲门进来，低眉垂首，恭敬地站在一旁，轻唤了他一声。“少爷。除了愿意离开的和今天刚留下来的，其他人都已经安排好了。”长行姿势未变，只低声应了个好字。半晌，他吐出口气，喃喃道：“这步棋，不知是对是错啊。”
　　两个时辰前。
　　在长行的邀请下，萧瑟再次来到明庶间，继续之前未完的棋局。
　　两人神色平静，半点看不出棋局上的惊险。
　　少顷，长行以半子之差输掉了棋局。他放下棋子拱手笑道：“是在下输了。萧兄棋艺精湛，在下自愧不如。按照先前约定的，这玉佩归您了。”说罢，他拿起棋盘旁用朱色组绶的玉佩，双手呈给了萧瑟。“长行兄客气了。”萧瑟也笑着接过，入手后却觉得不对劲。仔细一看，这玉竟被换成了山玄玉。他抬头，一边眯眼打量长行，一边悄悄在心中猜测对方究竟已经猜出多少。可对方依旧笑得云淡风轻，实在难以查探，只好试探的说道：“山玄朱绶，这个送给我……怕是不太合适吧？”长行轻笑，望着窗外的明月说道，“长行只觉得，这玉佩配公子正合适，其余的……一概不知。”
　　萧瑟把玩着这块玉佩，不发一语。《礼记·玉藻》中曾记：公侯佩山玄玉而朱组绶。现在，长行将这玉送给了自己，可见长行是猜出了他的身份却不点明，只用这种方式提醒他……或者说，是威胁。
　　萧瑟把玉搁在棋盘上，正襟危坐，双目直视长行，“有话直说吧。”长行无奈一笑。竟是连长行兄也不叫了，这脸翻的也太快了些。“我那个妹妹虽然不成器，却是个重情义的。我实在是不忍心将她困死在这小小的听风小筑里……所以，在下不才，想得萧兄一诺。”长行说道这儿，起身到萧瑟面前，两手高举自上行至胸前合抱，俯首额触双手，行了个大拜之礼。“还请萧兄明日强行将她带走！”萧瑟冷哼一声，拿起玉佩就往门口走，丝毫不理还在行礼的长行。
　　“如果萧兄肯答应，那么只要是长行所有的，一切皆可双手奉上！”长行站直身子，对着萧瑟的背影郑重言道。
　　“什么都可以？”萧瑟转身，“哪怕我要你这听风小筑？”
　　“可。”
　　“我要是不答应呢？”
　　“恐怕萧兄的踪迹明日就会传到天启城了吧。”
　　“好。好好好！长行兄这一手威逼利诱用的可真是炉火纯青！”萧瑟满腔怒火，已是很久没被人这样威胁过了。长行端起茶杯，缓步来他面前，以双手奉茶致歉道，“在下并没有威胁的意思，只是事关亲人，所行所言才激烈了些。有不当之处还请萧兄海涵。”
　　萧瑟盯着那杯清茶，又看了会儿正行礼的长行，纹丝不动。其实，对于长行，萧瑟是欣赏的。毕竟能在棋盘上只逊自己半子——还可能是他故意的——这样的人着实罕见。算了，终归是因为自己太过大意，不小心泄了身份。他接过茶杯一口饮尽后就又塞回长行怀里，讥讽道：“长行兄不入仕途，真是可惜了！”说罢甩袖摔门而去。
　　萧瑟又饮了一口酒，长呼口气，居高临下地看着好像是喝多了的，抱着酒坛子在地上滚来滚去的玲珑，刚想上去踩住她的衣摆，就见她一个鲤鱼打挺直接跳上了雷无桀的后背，撑着他的脑袋一提气就架到了他肩膀上，紧接着一个后仰，给雷无桀来了个结结实实的背摔。雷无桀皮糙肉厚的，不但没受伤，反而激起了打架的兴致，和玲珑比起了摔跤。
　　玲珑三人的嬉闹声传到了楼内。虽听不清具体说得什么，但那股子快活劲，只听着就让人高兴，不禁也微笑起来。
　　长行一只手藏在袖子里，摩挲着一只香囊，一边望着满天繁星。香囊已经泛起了毛边，布料也有些褪色了，看上去似乎是有些年头的东西。长行却好似在欣赏什么稀世珍宝般，眼神里透着珍惜与温柔。“我记得，遇着她的那天，是个大好的阳春三月天。”长行目光悠长，通过香囊陷入了回忆里，“她撑着一把油纸伞，款款走在桥上赏着湖景。我正盯着她瞧呢，被她抓了个正着。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说，心里着急得很，她却扑哧一声对着我笑了。”像是又回到了当时一样，笑意从长行的嘴角上延，渐渐漫进眼底，“她那一笑啊，我眼里就再也装不进别的了。”渐渐的，长行眼中的温柔和笑意被痛楚替代，他一点一点攥紧了香囊，低声唤了吴伯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担心和不安：“吴伯啊……她那样柔心弱骨的女子，一个人在漆黑的海底，会不会害怕？三生石旁奈何桥上，我要是追不上她可怎么办呢。”
　　吴伯听出了少爷话语中的死意，却劝不了，也拦不住。只能阖上双目，叹息。
　　“苗疆蛊毒真的神奇得很！我告诉你啊，我研究了这么多年可只得了一只，”玲珑拉着萧瑟，拇指和食指比量着，左眼透过两指缝隙看着雷无桀，“那虫虽只有米粒儿大，但是我哥哥的病它肯定能治好！我还给它取了名儿，叫凤凰蛊！怎么样？这名字是不是特别霸气？”玲珑在萧瑟的白眼下双手叉腰，鼻子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双眼里满满的都是期待。“凤凰浴火重生，等我把哥哥的病治好了，我就去江湖上找你们，到时候我们可还要喝个痛快啊！”雷无桀听到这话哈哈大笑，拍着巴掌附和道，“好好好！等到那时候，我雷无桀的名字一定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了！这江湖你就放心的闯，我罩着你！”玲珑也哈哈大笑着拍着他的肩膀，冲他竖起了大拇指，“好兄弟！够义气！不过我作为大姐，怎么说也该是我罩着你才对……”
　　“不不不，还是应该我罩着你……”
　　“不对不对不对……”
　　萧瑟看着这两个夯货自顾自的走到一边去掰扯着谁罩谁这个幼稚问题，实在是头痛得厉害。正想开口嘲讽一波，却看见雷无桀居然醉倒直接睡了过去，而玲珑还蹲了下来，接着和他碎碎念着谁罩谁的事儿。萧瑟只得叹口气，对着方才饮酒时倚靠的梅树行礼道：“这二人都已经醉了，我一个人可实在是搬不动，还请前辈出手相助。”
　　等了片刻后，一位灰衣老者像是从树干中冒出来的一样，出现在了萧瑟眼前。老者惊奇的打量了他一番，忍不住赞道：“小小年纪，居然可以识破我的敛息术，真是好武功！”萧瑟却洒然一笑，气定神闲的回道，“见笑了，只是看得仔细了些而已，我并不会武功。”“哦？”老者虽然觉得这个少年没说真话，却也不打算追根究底，毕竟，谁还没有几个秘密呢？老者上前扛起雷无桀，另一棵梅树也冒出了一名女子，她扶起玲珑，冲萧瑟点了点头就走了，老者也对他笑了笑后走掉了。萧瑟站在原地，看了看满地的空酒坛，对着两人的背影大喊：“倒是也带我一程啊！”
　　长行听见吴伯的叹息声，回过头来反安慰他：“这是件好事啊吴伯。我可以实现我的愿望，玲珑不但可以离开这儿，还有了可以相互扶持的朋友，这两人来的时机真是太合适了。”看吴伯还是郁郁寡欢的样子，长行无奈的笑了笑，“吴伯，早些休息吧，明个早饭我来做。答应了玲珑的，总不好食言。”
　　翌日，清晨。
　　玲珑和雷萧二人碰巧遇到了。玲珑一面笑着推荐着自家哥哥做的爱心早餐，一面为二人领路。正说得热闹，就见吴伯双目泛红，急匆匆的走了过来。不等玲珑出声询问就直接对着她双膝跪地，以首叩地，一言不发。
　　玲珑笑容渐渐褪去，心中的不安被无限放大。她顾不上别人，直奔向长行的房间。
　　玲珑闯进明庶间时，长行已经穿戴整齐，正躺在榻上望着空荡荡的上方，唇角隐含笑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看着玲珑推门闯进来后一把扣住了自己的手腕开始把脉，只无奈笑笑，什么话也没说。“不对……蛊呢？”玲珑嘴唇颤抖着，心中的惊惧更深了。她咬着牙，似乎是从齿缝里逼出来的两个字，“蛊呢？！”她双眸映着长行的笑，仿佛突然间明白了什么，松开了他的手腕，看着他，不可置信的摇着头，踉跄着倒退了几步，转身一个箭步抓起刚刚跑到门口的萧瑟的手腕。
　　找到了。凤凰蛊。
　　玲珑觉得自己真是太蠢了。
　　本以为找两个有江湖血性的少年郎就可以让长行回想起当初的年少轻狂，进而唤回他活下去的意志，却没想到，自己的自作聪明反推着哥哥投进死亡的拥抱。
　　“自作聪明。”玲珑松开萧瑟的手腕，笑容凄惨。“自作聪明！”她咬牙切齿，像要发狂。
　　“玲珑。”长行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理智，她跑回了榻边。长行脸上带着温柔又隐隐含着期待的笑意，看着玲珑说道：“我这一生，有亲人陪伴，爱人藏心，知己二三，已是足够长、足够好了。”
　　“你别走。”她伏在他的榻前，喃喃细语，“你别走……我不会生火做饭，你要是走了，我肯定会饿死的，你也不想看我饿死街头吧？我也不会梳头，你难道忍心看我在林间披头散发的？如今我已可凌波无痕了，等到春日里河化开了我就练给你看，你不想看看吗？我还不会……我还不会……我还有好多都不会不懂，你肯定要放心不下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抓住他伸向她的手，放在颊边，“你别走。”长行看着这个他自小疼到大的妹妹，眼中尽是不舍，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叮嘱，用了全身的力气却只能动动指尖。只能叹息一声，唇角微弯，“别哭……乖。还记得千机弩么？它在你床榻暗格内。”
　　“我知道。我还把它拆开研究过，怕你发现又把它拼了回去。”
　　“我知道……有3个暗槽没对上……那样子的威力虽大……却用不了几次。”
　　“我知道。我想着你早点儿把它用坏就有时间陪我了。”
　　“我知道的……”他两只细长有神的眼睛虽然依旧带着温柔的笑意，语气却是越来越轻。话音未落，玲珑却哭得更凶了，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碎在锦被上。她低头哽咽着，慢慢又抬起了头，嫣然一笑。“我刚刚是骗你的，我早就偷偷学会了洗衣做饭；茶馆九娘你可还记得？她梳头的手艺最好，我跟着她学了一段时间，也可以梳的像模像样了……”她絮絮叨叨半天，床榻上的人却再也回应不了了。玲珑嘴边的笑越来越撑不住，声音也越来越小，渐渐哽得说不出话。她狠狠一咬唇，又露出笑脸，将他眉间发拂至耳后，柔声道:“你且放心去寻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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