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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chapter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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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呲——”
“这里没有麻药,你忍着点。空心弹的碎片多,必须全部找出来。”
南风皱着眉替她处理枪伤,脚边满是被血染红的纱布。一个碎片从狰狞的伤口中取出,在本就鲜血淋漓的皮肉里又划出一道裂口,南翎身子先是一僵,碎片取出的那一刻又猛地靠倒在床边,满额的汗水几乎糊了眼睛。
她粗暴地抹了一把眼睛上方的汗水,双眼满是血丝,“还有多少?”
“快了,再忍忍。”
等到碎片全部清出的时候她全身都被汗湿透了,她咬着枕头等南风替她包扎伤口,一只手艰难地朝床上探去,终于抓到了一个文件袋,满手的鲜血就这样直直地印在了上面,“只找到了这个,还是我从碎纸机里拼出来的。沐非止现在很低调,别说抓把柄了,您和云中鹤废了他这么多势力也没见他反击,这不是他的风格。”
南风替她整理了衣物,又草草地扫了一遍文件袋里的内容,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他去那里做什么?”
“什么?”
“没事,剩下的事我会查的。”
她的手在床沿抓得发白,剧痛之下身体还在略微抽搐,手臂上的青筋一道一道暴起,汗水湿漉漉地顺着头发流进眼睛里,她胡乱地将脸在枕头上一蹭,硬是一滴眼泪也没流。南风望着脸色惨白的她叹了一口气,“当初小鹤要关你,我想着关了也好,至少我和沐非止的事情不会波及到你,谁知道你这孩子又跑了出来。”
“三年后就是妖管局大选了,我不放心阿鹤。”她的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三年,最多三年,沐非止一定会倒。”
南风擦了擦她脸上的汗水,“现在你和小鹤的安全最重要,这件事说到底也是我和沐非止的私仇,能不把你们牵扯进来就尽量不要。”
南翎冷笑,“他可不像是不想把我牵扯进来的样子,嘴上说着对不起我母亲,要送我去人界,谁知道他是不是对我生疑。”
南风的手在床沿轻轻叩着,“他是故意不动的,小鹤的人妖禁令和洪禹辰的人妖平等对立,而我在妖界推行了两百年的平等条约,虽然只限于大型动物和小型动物,暂时和人类无关,但有心人在平等上面做文章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阿鹤把人妖禁令推行的越猛,对您的冲击就越大,对么?”
想到云中鹤愈演愈烈的暴虐手段,南风眯起了眼睛,“云中鹤现在树敌太多又不知收敛,怕是要出事。”
屋内一片沉寂,父女二人的眼睛在灯下晦暗不明,窗外一朵开得正艳的海棠,突然无声地从枝头跌落。
“我的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民族,是一个由高等生物构成的不屈的民族!人类妄图骑在我们的脖子上作威作福,他们随意践踏我们的尊严,一个地球上最高贵民族的尊严!”
“人类欺辱我们,一个最低贱的种族竟敢来践踏我们!他们蛊惑我们的妻儿,残杀我们的同胞,窃取我们的科技,甚至妄图玷污我们的血统!有些妖却只会叫嚣着反对和抗议,对人类的暴行毫无行动!我们需要的,不是一块面包!而是一个生存空间!一个民族的生存空间!这生存空间,不是靠乞求和抗议来实现的,而是靠铁和血来实现的!”
“我们生来高贵,不屑去抢夺人类的空间,可人类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我们的单纯和不知世事,一次又一次地祸乱妖界!禁止人妖私通,我们才不会被人类的精神思想污染!我们才能保持高贵的血统!”
台上的男人铁血刚毅,振臂一呼便是万千喝彩,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充斥着会场,他每说出一段话都会被经久不息的掌声打断,妖界对他的个人崇拜已经趋于狂热。
南翎垂下眼睛转动着戒指,云中鹤已经越来越亢奋了,她甚至不敢让苏澈去云家暂住,生怕哪天云中鹤犯病一把掐死这个孩子。
想到苏澈她叹了口气,这孩子话少得可怜,在她和云中鹤分居的这一年里不哭也不闹,甚至都不问一句养父养母之间发生了什么,有人来接他就安静地上车,抱着书包在车上一言不发地发呆。
他总是安静地在房里看书画画,喊他吃饭的时候便奶声奶气地扑到她怀里,一点都不让人烦心。
云中鹤从未得到一份完整的父爱,他对两个孩子的一切行为都别扭又淡漠。他曾说他不会是个好父亲,他似乎也确实不是个好父亲,苏时不管是出嫁前还是结婚后都很害怕他,可他嘴上嫌弃给苏澈辅导作业,闲下来的时候还是会把苏澈抱在腿上教他练字。
他也不想成为他父亲那样的人吧,南翎心想着。
中途休息的时候南翎去给云中鹤递了一杯水,她是被云中鹤请过来的,更确切点,是绑。
妖管局局长的候选人需要一个完美的形象,包括一个和谐美满的家庭。
哪怕圈子里都知道他们貌合神离分居多时,媒体眼中的云中鹤和南翎依旧是一对令人欣羡的恩爱夫妻。
鹿妖便是在这个时候抱着花闯入休息室的,看样子是想找云中鹤签个名。少女圆圆的眼睛澄澈动人,鹿耳在头顶轻轻微颤,像是森林里饮水的小鹿骤然被人惊扰。
可这不是她能来的地方,南翎皱起眉,“她是怎么进来的?”
云中鹤正在喝水的手一顿,恰好看见女孩脚上的军靴,那一刻他瞳孔剧烈地一缩,“她有问题!拦住她!”
那捧花朝他们扔了过来,一声轰鸣响起,炮弹的碎片凶狠地爆破四散。
巨大的冲击袭来,一切都归于虚无,只剩满目的硝烟和碎石。
不知过了多久,南翎虚弱地眨了眨眼睛,她的睫毛上落满了灰尘,轻轻一颤便落到眼珠上,引起一阵刺痛。耳朵里一阵盲音,像是听见了什么东西,又像是什么也没听见。碎石和尸块充斥了整个视野,倒在地上的每一个人都被厚厚的灰尘盖住,猩红的鲜血蒙上一层灰,粘稠地覆在伤口上。
有人张嘴在急速说着什么,她听不见,她想抬手,却发现身上压着一个人。
一个看不出本来面貌的血人。
那一刻巨大的恐惧朝她袭来,心像是缺了一块,绝望的酸涩迅速爬满了心脏。她张了张嘴,还未发出声音泪水便落了下来。
他头上的血落在她的脖颈里,鲜血混杂在灰土,还带着粘稠的热气。
“阿鹤……阿鹤……”她想喊他的名字,却发现喉咙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她干哑地喊着他的名字,抱在他背上的手一触便是满手黏腻。
人群渐渐朝他们涌来,意图将云中鹤抬到担架上。
她的泪水胡乱地盈满眼眶,又不由分说地落下,从来都没有这般悲凉彻骨的绝望,那一瞬她大脑空白一片,只想紧紧抓着他。
救援的人意图将她和他分开,她抓着他的衣服死不放手,害怕这一松手就是永别。
阿鹤……她也被人往外拉扯,十七摇着她的身体让她看着自己,她凄然地看着云中鹤被人一寸一寸地往外移。
不,不要,让我看着他……让我看着他。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从背上的衣物滑到衣袖,又绝望地牵住他满是鲜血的手,直到自己的手再也抓不住他的指尖,轰然摔到了地上。
阿鹤……阿鹤……他被抬到担架上,一个又一个身形生生将他们隔断。可她还是发不出声音,只能挣扎地被人放在担架上,一阵黑暗猛然袭来,她的眼皮一沉陷入沉睡。
她醒来的一刻苏时赶紧抓去她的手,“南姨!您醒了!”
她恍惚地眨了眨眼睛,身体很痛,又不知是哪里痛,好像每一处都受了伤。
眼前突然闪过他朝她扑来的画面,她喉咙一梗便紧紧攥住苏时的手,眼中悲切又绝望,“他呢?他呢?!”
“云叔叔把你护在身下,受了大部分的伤,还在……还在抢救。”
她推开苏时便跳下床,针头被剧烈地一带,稀里哗啦打碎了药瓶,她胡乱地扯掉手上的针头不顾护士和苏时的惊呼便往外冲去。
“夫人!您伤得很重,您得休息!”十七抓住她焦急地说道。
“他在哪,他在哪?”她语无伦次地说道,十七头一次见她如此失态,竟是鞋都没穿。
“抢……抢救室……”
“拦住她!”景年茴的声音便是在这时候响起,“你这副样子出去是疯了吗?多少媒体等着你和云中鹤出丑,阿翎,你再急也不能乱!”
那一声呵斥终究将她的神智拉了回来,她颓然地撑住了床沿,“对,我不能乱。”
她浑浑噩噩地擦去了脸上的泪,突然悲切地笑出来,“我的丈夫生死未卜,我却还要顾念这些,呵……”
指甲狠狠地嵌入手心,她眼中的绝望逐渐被狠戾取代,“不管是谁伤的他,我一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直到抢救室的灯变成绿色,她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妖管局对袭击已经展开了调查,但一查到黑市线索便断了。
既然到了黑市,就不是妖管局能查出来的了。
她起身让十七送她回家取东西,要想拿到黑市的线索,那便只能按黑市的规矩来。
一哥是黑市最大的头目,头估计也是最大的。
在听见南翎说出“陆鸣”这个本名的时候他的眼皮骤然抬起,“知道我这个名字的人可不多,夫人是金枝玉叶长大的,不像是会知道这些的人。”
她微笑地递出了手中的筹码,“钱和权力能买到一切,包括您那位惨死的女儿。”
“你知道杀死我女儿的凶手?!”
“告诉我那枚炸、弹的来历,我就告诉你那个杀手在哪。”
一哥似乎意识到什么,他笑着擦了擦眼镜,“之前有传言您才是真正的杀手北歧,联想到您不明不白失踪四十年,醒来后妖力剧增,这个传言似乎有些可信。只是夫人啊,杀手出卖同行是大忌,您真肯为了云队长犯规么?”
“做生意,要的是信誉,一哥独自拼下这份产业,想来不会和肖小那样下作。”
“成交。”
是狼家。
打开文件的时候她手一颤,那次她从医院逃出来,为了给云中鹤使绊子让他无暇抓她回去,便自作主张杀了狼家大公子。
于是他们便报复到云中鹤的头上,是她,是她害的云中鹤,而他在将死的那一刻还把她护在身下。
她一生的温暖爱意都给了云中鹤,他是她的血她的命,谁将他从身边割舍便是天崩地裂便是失去一切,可如今却因为她的大错让他和自己生生撕裂。
一声讽刺轻笑响起,她抬手遮住了眼睛,那些惨死在她手上的人,终于开始一个个报复回来了。
文件被匿名送往妖管局,两个星期后,随着狼家接连不断被爆出的消息,这个庞大的家族轰然倒地。
几天后关在监狱里的狼家人被极为残忍的手法杀害,现场血迹淋淋,一脚踏入便是一阵森寒。
那些日子监狱其他牢房总能听见呼号的声音,像冷风飞速掠过巷口,又或许真的是亡灵不安。
青阳便是那个时候登门的,他的眼睛淡漠冰冷,“队长让我替他和您谈谈,苏澈小少爷已经接到洪先生那里,今晚不回来了。”
她点了点头,待他进门后替他泡了壶茶。
“我来吧。”他接过茶壶,将茶倒进茶杯里。
许久都没看青阳做声,南翎抿了一口茶,“怎么不说话?”
“我在等您。”
南翎一愣,正好撞上他清冽的眼睛,不详的预感猛地袭来,她站起身便要去按警报的按钮,却发现全身自舌尖开始发麻,别说行动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僵硬地倒在地上,看着青阳冷漠地从包里掏出酒瓶倒在她身上,“火会从厨房开始烧,而您将因为醉酒惨死在大火里。作为妖界数一数二的杀手,您竟然忘了入口的东西要先小口尝一会儿。看您的样子是想说什么?抱歉,您不会有遗言的,这是我特意为您选的死法,您这样虚情假意又毫无人性的女人,不配有遗言。”
他顿了顿,“更不配让队长为您去死,夫人,您活着,总有一天会害死队长的,也会害死十七和您的孩子。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十七的,我不像您这般恶毒自私。”
最后一滴酒倒尽,青阳低头看了看她,“永别了,云夫人。”
厨房的火渐渐燃起,她望着青阳离开的背影眨了眨眼睛,好像这次,她真的要死了。
眼前飞速地掠过很多场景,那些由她一手造成的惨案现场,她曾看过无数双濒死的眼睛,绝望的,不甘的,愤恨的,恐惧的。在她还是北歧的时候,她好奇过那些人临死前会想到什么,一生未尽的遗憾?还是亲友相爱的画面?
那她死前会想到什么呢?彼时她失去记忆,似乎除了沐非止和搭档,也没什么可回忆的。没回忆也好,没有寄托便没有软肋,没有爱便可忘生忘死。
景年茴的人类小女友有了药物配方,她死了也可以继续活命,洪禹辰是个好丈夫,苏时想必不会吃苦,可是苏澈还那么小,他怎么办呢?
她的眼里泛起了雾气,她能回忆的人真的很少,死后挂念她的人也不多。她坏事做尽,生前受万人谴责,死也死的无声无息,仔细想想她这一生似乎挺失败的。
所以父亲不喜欢她,也是有原因的吧。
浓烟渐渐漫到客厅,她想动一动,再往前一点,一点就好,那个柜子上有她和云中鹤的照片,她只要在挪动一下下就能看见了。
她看不到了,烟雾呛进她的喉咙,意识渐渐散去,她的泪落了下来。
阿鹤……
门被凶狠的踹开,来人撕开滚滚浓烟将她抱了起来。
“队长!她会害死您的!”
“滚开!”云中鹤狠狠地将青阳踢开,不由分说就把昏迷的南翎抱进车内。
“队长!您若还想实现您的抱负,她必须得死!且不说她将来会害你,妖管局局长夫人是杀手北歧这件事一旦被人知道您就完了!”
云中鹤望着车前纹丝不动的青阳,眼中的金色再度加深,他阴鸷沉冷地说道,“我再说一遍,滚开!”
“您要是想救她,就从属下的尸体上跨过去吧。”
车厢里静得发颤,主仆二人之间的较量一触即发,司机恨不得将头埋进方向盘里。
云中鹤望着眼前这个跟了自己五十年的部下,抱住南翎的手不由得收紧,他咬牙切齿地垂下了眼睛,三秒后他踹开车门,张开翅膀朝医院飞去。
青阳一拳锤在车上。
队长,您会被她害死的。
南翎终究被救了回来,云中鹤望着病床上的她一时五味杂陈。
她是他的骨他的血,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是对方唯一的光。
他恨她,可也舍不得真杀了她。
青阳说的他不是不知道,可当知道青阳要去杀她的那一刻,他的心痛彻刺骨,似乎什么都空了。
从他杀死父亲的那一刻起,他发誓再也不会让他想保护的人死在他面前。
曾经他太弱小保护不了母亲,现在他绝不能让南翎去死。
哪怕知道这个女人背叛他,利用他。
可他也知道这个女人爱极了他。
他触了触南翎的脸,“阿翎,有时候我真恨不得杀了你。”
青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一同响起的还有卸枪的声音,“属下犯了大错,请您责罚。”
“你没什么错,下去吧。”
青阳眼睛一颤,“队长……她不是个好人。”
“她不是,我们就是了?”
“可……她就是想利用您,她身边的人死的死伤的伤,总有一天不管是您还是十七都会被她害死的!”
云中鹤突然一怔,有什么东西飞快地在脑中掠过,“等等!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她知道你和十七的事!”
“那……那也许她是想利用十七来套取消息。”
“她自己都是左右为难被逼背叛我的,怎么可能容忍十七留在身边?!”
云中鹤猛地站起来,曾经那些一闪而过的疑惑渐渐明了,“还有那只伯劳鸟,师父再厉害也不可能未卜先知地知道沐非止会拿北歧陷害我,这么短的时间他哪里找来伯劳鸟这么一个完美的替死鬼?!”
青阳脸一白,“如果是夫人的话……她倒很有可能一早就准备了一个替身。”
云中鹤看着病床上的她,想起那些晦涩的眼神,那时他因为还在气头来不及细想,现在冷静下来,原来有什么东西从一开始都说不通。
他该欣慰的,可他现在却更愤怒,云中鹤强行按下怒气,一字一句地吩咐青阳,“我记得她还有一个搭档逃去了人界,去,把黄鼠狼给我找来!”
“是!”
他看着南翎,额上青筋暴起,南翎,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注:云中鹤在会场的那段话取材自希特勒演讲,我稍微改动了一点,之前在网上看到说云局的制服是纳粹的军装,我没有去考证,便直接用了这个设定,如果出错的话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