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赋予谁》叶不知羞

5、伍

　　北境，梅岭。
　　击败大渝，帐内帐外一片欢腾热闹的胜利景象。
　　梅长苏坐于军帐中，微笑地看着外面的欢声笑语，时不时以茶代酒回敬前来敬酒的将领们。
　　这位病骨一身的梅监军看似柔弱书生，却在面对五十万敌军压制时都面不改色，冷静沉着地排兵布阵，可谓是用兵如神。不到三个月时间，就以少胜多，打得敌军灰溜溜的投了降书，梅长苏用实力成了将士心里不可战胜的神话。
　　此时，梅岭又纷纷扬扬的下起了雪。
　　梅长苏披上披风，穿过觥筹交错的宴会，借口透气朝着驻扎地外一处断崖走去。蔺晨静静地瞧着他的背影，拎着酒壶直接往嘴里倒，喝完就随手扔了酒壶远远的跟上。
　　身体里一阵一阵的寒气往外渗，仿佛骨头里都带着寒意，梅长苏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地狱归来，终是不可久留。三月之期已到。
　　梅长苏在飞雪中走着，缓慢而坚定。他在临终之前，只是想看看当年见父亲最后一面的地方。
　　步履越来越沉重，身体逐渐冰冷僵硬。在他踏上断崖最高处时，终于坚持不住地往后倒下，被一直在身后的蔺晨接住。
　　“当年我就是在这儿被父帅推入雪谷残存了下来，十三年了，我终于要再次见到父帅了……”梅长苏缓缓说道，并不惊讶于出现在身后的蔺晨。
　　蔺晨将他抱起，用上了轻功飞快地往军帐赶。
　　“长苏，我们回琅琊山吧，现在后山的红梅开得正好。”蔺晨轻声说道。
　　“好。”梅长苏缓了缓，开口道，“谢谢你，蔺晨。”
　　蔺晨从梅长苏服下冰续丹那天起，就默默地忍受着痛苦，这一天真来了，可能也就没有了其他人那样的伤心欲绝吧。
　　帐中，一大群人心惊胆战的围着，眼巴巴地看着蔺晨施针结束，焦急地询问情况怎么样。
　　“不怎么样，人马上就没了，冰续丹入骨，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蔺晨觉得很可笑，他们可能还以为梅长苏像往常一样旧疾犯了而已。
　　蔺晨话落，随即陷入了一片死寂。
　　蒙挚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他本以为又是蔺晨的一个玩笑话，可转头看着蔺晨虽嘴角带着笑，眼睛里却是冰冷冷的。
　　“我施了针，最多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你们就好好听听长苏的遗言吧。”说完蔺晨退到角落，斜靠着柜子发呆。
　　蔺晨这句话一出，屋里的人都仿佛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飞流早就惊恐地扑上去，小心翼翼地晃着梅长苏的胳膊，想要叫醒他。
　　梅长苏再次醒来后，仔细地交代了一些事，更是将要托给不在场人的信都早已准备好，他对自己死亡清醒的认知，让人听了更加心酸难过。
　　交代完所有事后，帐内已经泣不成声。反倒是梅长苏在轻声细语地安慰他们别难过。
　　“苏哥哥……”飞流听不懂大人的谈话，但他本能地觉得心里很害怕，很不安。
　　梅长苏看着飞流，眼中是藏不住的疼惜与不舍，他的所有依靠都是自己，他走了，飞流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飞流，苏哥哥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你要好好听蔺晨哥哥的话，知道吗？”梅长苏握着飞流的手，笑着说道。
　　飞流摇摇头，大声说：“一起！”
　　梅长苏笑：“不行啊，必须苏哥哥一个人去。飞流会听话对不对？”
　　飞流觉得很委屈：“多久……”
　　“飞流听话，苏哥哥每年会在梅花开的时候回来看你，好吗？”
　　“好久……飞流想你……”
　　在飞流小小的世界里，与梅长苏分别片刻都是三秋。
　　梅长苏渐渐地感觉到越来越疲惫，仿佛身体里的血液都渐渐在冻结，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我本以为已经看开了一切，没想到，真到了这天，还是舍不得啊……”梅长苏的叹息像一片羽毛，飘忽着终是淹没在了尘埃里。
　　耳边的呼喊声越来越远，梅长苏看到了一片祥和的景象，父帅和母亲站在一团白色柔光里，周围是昔日赤焰的战友，都在微笑着向他招手。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苍白的雪与鲜艳的火把飞舞着，摇曳着，仿佛来自地狱的召唤仪式，无声的高唱着死亡的哀歌。
　　在班师回京途中，蔺晨将梅长苏带走，只在棺中留下了一封信和一身未沾染半分血色的铠甲，然后带着飞流悄无声息地回了琅琊山。
　　回到琅琊阁，蔺阁主亲下令，从此琅琊阁不闻庙堂，只答江湖。

　　一年又一年，琅琊阁后山的红梅开了又落，落了又开。
　　飞流如今更加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了，蔺晨欺负他时，飞流大多时候也是沉默的。梅长苏不在，再哭闹，也没有那个人可以撒娇，帮他教训蔺晨了。
　　每年冬月的时候，飞流最高兴，整日整日的往梅林跑，守着梅花开，盼着苏哥哥回来看他。
　　两年了，飞流没有等到梅长苏来看他。
　　“苏哥哥，不来，骗我！”飞流红着眼睛，对着蔺晨控诉。
　　每年飞流都问梅长苏什么时候回来，为什么不回来看他，蔺晨哄着骗着，也是颇费脑筋。飞流就是一个天真执拗的孩子，他害怕以后会让飞流越来越失望。
　　又是山中红梅斑斑点点缀上枝头的一岁。
　　飞流这一年愈来愈嗜睡，脑子也时常昏沉着记不住年岁。但到了冬季这一段时间，他还是会风雨无阻地去后山看花开了没有。
　　这一天，飞流回到琅琊阁，摇醒了撑着头打瞌睡的蔺晨，眼睛亮晶晶的。
　　“苏哥哥，梅林！”飞流难得一次对着蔺晨开心地笑了。
　　蔺晨心下一惊，想着是否是谁误入了梅林让飞流认错了人。
　　“飞流想苏哥哥了？那我们去看看他吧。”
　　蔺晨招呼仆人准备了一壶照殿红，打算去看看长苏，顺便看看是否有其他情况，之后就拉着飞流进入梅林。
　　沿着熟悉的小路走进梅林深处，来到一方墓碑之前。
　　飞流很开心地跑过去依偎在墓碑上，像是在很久以前依偎在那个人的怀里。
　　“苏哥哥，好久不见。”飞流对着蔺晨说道。
　　心思玲珑如蔺晨已有所察觉，好一会儿才艰难的扯起一个笑容问道：“飞流见到了苏哥哥，是吗？”
　　“嗯！”飞流开心地依偎在墓碑前。
　　“苏哥哥有说什么吗？”
　　“苏哥哥，也想你。”飞流仿佛在认真地转述，“飞流，苏哥哥，一起。”
　　“小飞流去找苏哥哥了，蔺晨哥哥没人陪怎么办？”蔺晨还是笑着。
　　“蔺晨，不难过。长命百岁。”
　　飞流说完也就不管蔺晨了，幸福得像是小孩儿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玩具，带着笑慢慢靠在墓碑上沉睡了过去。
　　由于从小的药物控制，蔺晨知道，飞流终究是活不过二十岁的。
　　他一直说服自己会找到解决的办法，飞流的情况也在慢慢好起来。可是梅长苏走了，满心都是他的少年被抽空了所有的念想。
　　蔺晨的心像是沉入了冬日冰面下幽深的潭水，无力得令人窒息。
　　从傍晚坐到了次日黎明，山风一吹，蔺晨猛然清醒。起身抖落一身梅花瓣，恍若隔世。
　　没多久，梅郎的墓碑旁又多了一座较小的墓碑。少年终于追随着他最喜欢的苏哥哥去了。
　　梅花自顾自的红了一度又一度，琅琊阁求问答案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世间万物就是如此，即使叹息着无可奈何，日子也得一天天过。可是岁月兜兜转转，总是牵着人在现实和回忆里徘徊。
　　琅琊公子榜的榜首位置空了一年又一年，蔺晨也不去管江湖纷纷口舌。他一向是潇洒不羁的，等到他倦了，便撤了榜单，反正对他来说，有资格成为榜首的人早已经去了，留着平白多了忧愁。
　　蔺晨一直都自认为是潇洒自由的江湖人，来这人间走一遭，什么都能潇洒地看开，没成想，救了两个短命的家伙，还是被那该死的相思绊住了心。

　　某日，蔺晨在房间翻找前晚随手丢弃的一本书，不注意碰掉了一个木盒子，一看里面全是飞流收集的宝贝。蔺晨拿起三个栩栩如生的人物木雕仔细瞧着，最小的是飞流，一个是自己，一个是披着毛领披风的长苏。
　　蔺晨笑了，用衣袖轻轻擦着木雕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捧着三个木雕放在了常用的书桌上。
　　三个木雕脸上仿佛都带着淡淡的笑意，被蔺晨紧紧地挨放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