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有信》土猫

5、第五章

　　老鞠斟了酒，感谢老郭当初同意借调周毕玲，帮了大忙，是大恩情。
　　老郭笑着应和，聊起当年周毕玲刚刚毕业分配到单位，正是意气风发所向披靡，曾创下单周最多发稿量，单月最多优秀稿件，入职第二年就凭一篇深度报道拿下省内新闻奖二等奖的记录，一度被人称为“周笔灵”，可谓风光一时。
　　奈何嫁作他人妇，偏偏遇到薄幸郎。
　　还好男方离婚只带走了车，把在报社买的房子给了她，同时留下的还有没出生的女儿和每个月的房贷。
　　这些八卦郑秋没听过，只知道老鞠交代过她是单亲妈妈，所以平时工作照顾多一些，能带回家去的就不强求留在办公室。
　　周毕玲也很争气，从来没有因为家事耽误过工作，而且交上来的东西又快又好。靠着踏实能干，这人在策划部也树起了威信，有些小活儿都不用郑秋亲力亲为，她就可以独立组织人手完成。
　　“就是长得猛了，也有人给她介绍去相亲，对方回来说，不行，个儿太高了。在你那儿也就你比她高点儿，还没她壮！”服务公司的一个人边说边站起来夸张地比划，扭头看着郑秋，等他呼应。
　　郑秋附和着笑了笑。

　　周毕玲确实高，得有一米七几，人也壮，虎背熊腰。这么一位勇士般的姑娘，心思细腻文采过人，提笔就是一篇锦绣文章。
　　都是旧下属，老郭把周毕玲夸得跟朵花似的，对张大伟却只字不提，看来眼里完全没这人。
　　张大伟倒是不猛，瘦瘦小小，抱在怀里跟只猫似的——喝大了，郑秋晃晃脑袋，把那些有的没的扔一边儿去，凑到老鞠旁边问：“能不能聊聊，张大伟的背景？”
　　“今天不合适。”老鞠不动声色地笑着答，“人多嘴杂的，以后说。”
　　“不就是他姑父么，他自己告诉我了。哦，你怕老郭听明白了，一后悔再把人要回去？”郑秋有些醉意，控制不住舌头。
　　“老郭知道，”老鞠也听出他话多了，扭头看一眼，笑了起来：“哎哟，正主儿喝高了啊，咱们也别再敬了，想吃点儿什么再点上。”

　　一行人酒足饭饱各自散去，老鞠给张大伟打电话，让他接郑秋回去。
　　郑秋挣扎着站好，瞪着老鞠问他怎么不给打个车？
　　老鞠安抚他：“叫张大伟来接你了。”
　　“不，他不在我那儿住。”郑秋还是瞪着眼。
　　“你这今天情绪不对啊，早知道就劝你少喝点儿了，怎么能给喝失忆了。”老鞠自己叫了代驾，要送其他几个没带司机的。
　　一是情绪确实不高，二是今晚敬酒的多是专业选手，三是喝得也猛了，郑秋意识有点儿模糊。
　　只记得被人塞进车里，还嫌他腿长不好塞。又被人拖出车里，连拉带拽地爬楼梯，最后还有个人把手伸进他口袋里掏钥匙……

　　第二天一早，郑秋被闹钟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吵醒了。
　　好象是张大伟把他送回来的。
　　还是个绝情的前床伴儿。
　　衣服都没给脱，睡得累死了。

　　-秋哥，我到车站了，取票机那儿见。
　　郑秋洗完澡出来，收到张大伟的消息。
　　-好。他回了一句，以示自己醒了。
　　收拾好东西正要出门，张大伟又发了条消息：秋哥，记得带钥匙。
　　还真是——郑秋一摸口袋，钥匙还在茶几上扔着。
　　拿了钥匙，郑秋走过去推开张大伟的房门，什么也没有，看来这人昨晚没留下。
　　也是，榻榻米都被他扔了，要住只能睡地板。
　　沙发——沙发上也没有躺过的痕迹。
　　人没住，所以给他手机设了闹钟，隔十分钟响一次——郑秋心里有些失落又有些愉悦，这个心态可以说很不健康了。
　　不健康的秋哥出门下楼打了个车，直奔火车站去。

　　自助取票机有好几处，他俩常去的只有那一处。张大伟穿一身浅灰运动服，斜挎着他那个骚气的桔色桶包，靠在墙上低头玩儿手机。
　　瘦削的身板，沉静的眉眼，看上去象个少年。少年的腰很细，很软，还很柔韧……
　　离少年还有十来米，少年就感应到了似的抬起头。脸上的肿消了很多，不细看都看不出来，眼角的乌青倒是还有，不象昨天明显。
　　他没问张大伟为什么非要截了小安自己来，张大伟也没解释，仿佛这样最自然不过。
　　伸手-接钱包-掏出身份证取票-把票和身份证递回去——少年这个流水线太过熟练，郑秋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自发主动地配合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

　　“走吧。”张大伟说。
　　郑秋跟着走了几步，俩人并行了。
　　“住哪了？”
　　“宿舍。”
　　“哦。”郑秋想问薛勇打呼噜你睡得好吗？又想问你那脸怎么回事？更想问问小斌说的那男的是怎么回事，但哪句听上去都象是在多管闲事。
　　毕竟是一个被人家微信拉黑了的，前床伴儿。
　　“昨晚你接我的？”总算找着一句不闲的了。
　　“嗯。”
　　“老鞠不知道你搬了，那么晚还麻烦你出来，你——你也没住。”
　　“不麻烦，我打个车就回去了。”
　　“打了个车？”郑秋惊讶。从他住的地方回单位宿舍，走路比打车更方便些。
　　“啊？哦。”张大伟愣了一下，不太想说话。
　　太枯燥了这个聊天系统，郑秋无奈闭了嘴。不记得以往这段路他俩都是在聊什么。
　　好象也没聊什么大事儿，现在回想起来，也就是这副样子，低着个头猛走，嘴角噙着点儿笑意。
　　嗯，现在没笑意了。

　　俩人昨晚都没睡好，一上车各自歪倒睡了过去。
　　一直睡到站，乘务员过来喊人才醒了。
　　来接站的姓胡，是个产业处的处长，带了个司机。
　　司机很活泼，一路都在热闹地说已经在哪哪备了一桌席，要请郑总尝尝本地美食。

　　这顿饭没喝酒，下午人们都要上班，怕被查。不喝酒，事情就谈得比较多。
　　老鞠前期已经联系过，建议旅游局先和当地财力雄厚的企业吹个风，商量冠名事宜。
　　今天一起吃饭的，就有其中一家的副总，姓靳。
　　郑秋这次来，只是踩点探路，和旅游局的人碰一下头，暂时用不着和商家搭线，所以也没怎么在意靳副总。
　　饭局接近尾声，靳副总问郑秋：“你们那儿网站的业务归老鞠管吗？”
　　“归啊。”郑秋答。
　　“那手机上的呢？”
　　“都归。”郑秋犹豫了一下，手机上的业务虽说在老鞠名下，但实际运作还没开始，现在只有个微信号做个日常维护，从内容口上来讲，归郭总管。他不知道对方了解多少，笼统地答了一句。
　　“你们之前在县里搞的那个活动，我也看过了。企业就是掏点儿钱冠个名，连响声都听不见。”靳副总虽然没有再细问业务上的事，但语气十分不含蓄。
　　郑秋面相显嫩，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轻视，因此也没生气，默默看着对方，等他继续说。
　　“老靳，话不能这么说。你们平时吃肉还少了？你不能在需要的时候和我谈条件啊，”胡处长出来打圆场，“再说这次备选好几家，你也别以为就指着你们。”
　　靳副总看出胡处长向着郑秋说话，语气客气了许多：“我们的意思，只做冠名没什么搞头，希望能和鞠总有个长期稳定的合作。”
　　“对于我们来说，哪个企业冠名都会同样认真运作。您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和我说，需要鞠总定夺的，我回去一定转达。”郑秋十分配合地答。
　　“那行，”靳副总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U盘来，递给郑秋，说：“我这有套东西，你拿回去给鞠总看看。”
　　“我们这儿方案还没出，您这是……”郑秋惊讶。
　　“这是另外一件事，主要是鞠总先看看能不能成。能成，就从这次活动开始合作。成不了也没关系，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
　　郑秋扫了胡处长一眼，胡处长假装没看见，他接过U盘想递给张大伟，转念一想不太郑重，便掏出钱包装了进去，表示一定转达到。
　　张大伟全程一言不发，丝毫没有要给领导帮腔的意思，但却在郑秋刚有给他U盘意图的时候，一双眼立刻看了过来，敏感警觉——或者说，心有灵犀。
　　就象一双柔软的小手轻轻捂了捂，郑秋心里一松，看见靳副总也不觉得咄咄逼人了。

　　吃过午饭，胡处长陪他们去近郊几个建议主推的景点转转。
　　宁州郑秋头一回来，提前做了点儿功课，但哪哪都不熟。一下午转了三四个地方，走马观花听人介绍，脑子都顾不上转。到晚上回了市里，胡处长看郑秋脸色发白，一问才知道他病了一场刚好，便取消了酒局，直接
　　送他俩回酒店。
　　张大伟上楼去送行李，胡处长和郑秋俩人在大堂里休息区坐着聊了会儿。
　　胡处长是个实干家，也是真心实意要促成这次合作，别人就未必了。
　　靳总给他们的是什么，他还没顾上看。但胡处长说上面的意思，是最好由这个企业来赞助大头，所以企业提出的要求各家要尽量满足。
　　如果靳副总和郑秋他们谈不拢，那就有两种可能：一是换赞助企业，一是换合作方。
　　“您觉得换谁的可能性大一些？”郑秋问胡处长，新媒体那儿老郭虽然不管运营，但目前却是主事的。怕靳副总提的要求太过刁钻，老鞠未必能左右。
　　“我觉得是什么也没用啊，”胡处长笑了，“最好的结果，就是谁也不换，大家和和气气把这事儿做漂亮了。”
　　下午转的那些景点，老瓶装新酒效果毕竟差些。郑秋提出第二天自己出去转转，找些新看点，万一有戏呢。
　　便跟胡处长借了辆车，没要司机。

　　送走胡处长，郑秋上楼进门，张大伟开着电脑端坐在桌前忙乎。
　　“给你留了点儿粥和咸菜，我吃过了。”张大伟边说边飞快地打字。
　　郑秋冲了个澡出来，慢条斯理地喝粥吃菜，顺便看张大伟。
　　按理说，他俩这身份目前应该尴尬，可俩人完全没有一点儿自觉，还相处得这么怡然自得，怎么想都有些诡异。
　　“嗳！”郑秋忍不住想戳一戳这个状态，看看是不是个肥皂泡。
　　“嗯。”张大伟头也不回。
　　“干嘛呢？”
　　“整理东西给周姐她们，马上就好，已经打包了。”

　　郑秋喝完粥泡了杯茶踱到张大伟身后，屏幕上的聊天窗口十分热闹。
　　策划部众人在主要聊工作的□□群之外，还有个微信群，但没加郑秋。
　　以前郑秋听张大伟说过，也没打算进去，省得大家不自在。
　　各自保留一点儿空间，挺好。
　　转身瞬间，郑秋瞟到一行字：“什么病都不问？你还是人吗！”
　　看头像是小范说的，这是在聊自己。

　　不但没问，还送了份生日大礼——郑秋笑笑，端了茶转过身，坐到窗边发呆。
　　过了好一阵儿，张大伟大概忙完了，回头问，“那个靳总给咱的U盘，要不要先看看？”
　　“看啊。”郑秋朝挂在门口的衣服抬抬下巴，让他自己去拿。
　　张大伟没穿拖鞋，一路光脚跑过去，翻出钱包又迅速跑了回去。
　　啧！也不怕着凉。以前都白说了，以后也说不着了，随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