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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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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亮透,泛着大片的青色。看不见的湿冷罩在脸上,被晨风一吹就发凉。
军营里的人已经晨跑完了,穿着一口水牛似的粗气准备收队,操练场入口就走来了叶军长,面色冷峻。身后两个背着枪的兵架着一个人跟了进来,拖到了墙根边去站着。
操练场上的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在队伍里呆得久一点的兵都知道——有人违反了军纪,要枪决。这不是大家集合在一起听个通报批评的处分就完了的事,还能幸灾乐祸地作生活中的调剂。那是在你面前死人,死的还是自己军中的弟兄。
有时候违反的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得饶人处且饶人,在别的军队都是给点警告算完,在三十五军就不一样,无论事由合理与否,叶军长从不法外开恩。
违纪的人正是和萧疏桐同一批进来的新兵之一,昨天晚上刚轮值站岗,不知道闹出了什么事,他一个人颤巍巍地站在墙边,两个兵在他左右五米开外守着,一群人在叶军长身后看着。那块墙下死过太多人,他站在那里,眼里满是惊恐,似乎还能看见被血浸红的土地。
叶军长此时已经在墙对面二十米开外设的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坐好了,抬眼看了下吓破胆的小新兵,云淡风轻地吩咐道:“准备行刑。”
叶军长身后的行刑兵出了列,大喊了一声“是!”,枪支下了肩端在手里上了膛,对着瞄准镜眯起了眼,随时准备开枪。
副军长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处分纸,清了清嗓子,声如洪钟地念了起来:
“赵季,二十二岁,男,系三十五军未编制新兵,于四月二十日凌晨三点站岗期间擅离职守,置三十五军全军于危险之中。为惩戒其本人,强调军纪,警示众人,经军长批准,于二十日晨时执行枪决。”
此时的纪律不像受检阅时这么严格,下边的兵已经小声炸开了。
“凌晨三点?!哪个孙子吃饱了撑的不睡觉去举报?”
“嘘......说是叶军长亲自抓的。”
“哎,其实他也挺可怜的。就下去捡了块帕子,不过几分钟么,回来就见军长黑着脸站那儿了,够倒霉催的。”
“捡什么帕子?”
“女朋友送的定情信物呗......”
“太惨了......怎么偏让他碰上被军长抓了。”
赵季听完枪决书就向着叶军长跪下来了,哭着为自己辩解了一通。
萧疏桐在人堆里听得都有些不忍,行刑兵也干端着枪不知如何是好,哪晓得叶军长眉毛都不抬一下,也不分析什么利弊道理来服众,直接不善地骂道:“愣着干什么,开枪!”
行刑兵稳了稳手中的枪:“...是。”
听了一句无情话,赵季也觉得自己无望,对死亡的恐惧逼得他一下子站起来,发了疯地向着他身边的大兵冲去,似要夺枪。
大兵护着枪不让,两人很快扭作了一团,混乱间不知谁摁到了扳机,枪走了火,一发子弹擦着围观人群的头顶过去了。行刑兵此时唯恐伤及无辜,不敢放枪。但再耽搁下去,赵季正在抢的那把枪就可能多给他拉下几个陪葬;如果不耽搁,和他缠作一团的那位兵中单的可能就极大了。
叶军长皱着眉起身,把腰间那把手枪握在手里喀啦一声上了膛,直接伸直了手臂,对着厮打着看不清谁是谁的两人瞄准了不过半秒。
枪响了。
赵季维持着那副疯魔的表情倒下了,失去了灵魂的躯体软趴趴的,像扶不上墙的烂泥,在地上滩作一团。被纠缠上的大兵就看着这个人的头在自己面前爆了开来,红的白的,溅了一身。
他呆愣愣的,不知道开枪的是不是打算先崩一个,崩错了就再崩一个。
“把尸体处理了。带他下去换身衣服。”叶军长把枪立刻收进了枪袋里,若无其事地走人,“你们可以去吃饭了。”
晨跑完是饭点,但就算是久经沙场的战士,在看完一场红黄并溅的行刑后也不一定有胃口吃的下饭。至少新兵萧疏桐此刻的胸膛里,翻腾着呕意。此时他才真正感受到,叶犹青就像一条露着尖牙,眼里闪着冷光的毒蛇,随时准备索人的命。
叶犹青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拿起一小杯新冲的黑咖啡轻轻晃了晃,看着里边乌黑的液体起了一个小小的漩涡,想放到嘴边,送到一半又犹豫地放回了桌上。
太苦了,苦到嘶牙咧嘴,不想喝。
他睡眠质量不好,每夜辗转反侧不易入睡,哪天老天爷大发慈悲放他入梦,又是一个接一个的鸡零狗碎,折磨得他梦里也奔波劳累。白天起来就精神不佳,每日都是靠着咖啡强撑。于是他每每期待局里叫他到场一些不必要的垃圾会议,在那里他往往能补个好觉,出会议室的时候是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
“叶军长。”办公室的门被叩了两下,传来看守兵的询问,“三十五军萧疏桐,编号无,要求见您。”
一个新兵能有什么破事。叶犹青有些闲,过去开了门,看了看门外被两杆枪拦住了萧疏桐,脑海里似乎还有点印象,大发慈悲地点点头:“放进来吧。”
两个守兵立刻应声:“是!”把枪往肩上一挂,照例搜起萧疏桐的身来。萧疏桐当着叶军长的面被上手摸了一遭,尴尬得无法言说,结束了就手脚僵硬地跟进了叶犹青的办公室。
简洁干净,一丝不苟得近乎没有人气。桌上一杯黑洞似的咖啡,已经有些凉了,蒸出的丝缕白汽扭扭曲曲地飘到半空,就夭折得没了影。叶军长靠在桌边,端起那杯微凉的咖啡喝了一口,凌厉的长眉有一瞬间的扭曲。他啧了一口,道:“有什么事让你饭也不吃就来找,快点说。”
萧疏桐比他也没有小上许多,此情此景却恍若回到了念书时面对教授的场景,有种浓浓的隔代感。“吃不下。”他要说的正事一时半会儿组织不好,尚在腹稿,叶犹青还以为他这就说完了,就是个小年轻吃不惯大锅饭来要求改善伙食的,当即暴脾气就上来了,正好起床气没处撒,全部送给萧疏桐。
“怎么着,吃不下去要我一口一口喂给你么?你来部队是来享福的?要享福滚回家吃家里饭去,食堂的饭你别奢求好吃,有口热乎的就不错了,打起仗来还指不定有没有糠吃呢!”
他下一句就是“滚蛋!”萧疏桐血气方刚的脸又憋红了,抢在他之前出了口:“不是!吃不下是因为今天早上……”
新兵没有体会过战场上的血肉横飞,很多时候不能立刻适应,叶犹青也曾经是个新兵,这一点上他能理解:“那就别想这些了,忘掉。”
萧疏桐这个神经大条显然没有体会到叶军长难得的温柔,自顾自说下去:“我觉得赵季他不该死,他……”
叶犹青面色一下子冷了下来,将方才的温柔席卷得荡然无存:“你说这些,是想指责这个制度,还是指责我?”
“制度是死的,但人是活的!赵季那块帕子是他女朋友送的信物,他只剩这点念想了,让他死于他的爱情,你怎么下得去手?”
“你不如直接骂我冷血,别找这些光伟正的理由来谴责我。军营里跟我谈什么爱情,一块帕子它算个屁,就算是他女友死在他面前,他也不准上前一步,这是军纪!”
叶军长的嗓门提高了一个八度,萧疏桐也不甘示弱:“赵季的家人还在等他回家!因为你本不必要的苛刻,他甚至不能为国效力死在战场上。在你眼里生命就是一纸微不足道的判书,就为了军纪严明,给你带来名和利。为了保全自己的命,就能看着爱的人死在你面前吗!”
“别给我偷换概念,你是说如果换做你也会离开瞭望台去捡帕子了?别让我逮着机会在那堵墙下见到你!”
“如果他不适合呆在军中,你赶他出去就好了!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当然会改正!那可是枪决!你是把生命当儿戏!就是自私自利冷血无情!”
萧疏桐说到后来已经无所谓僭越,一腔热血沸腾一身正气激荡,叶军长一怒之下日后穿他小鞋也好,驱逐他也好,毙了他也好,什么都挡不住。
叶犹青就被衬出了冷静,他抱着臂冷笑了一声,道:“我不和你谈什么自私无私有情无情,站在我这个位置上,要衡量的只有利弊。你今天为他抱不平,不过是出于认为这是一件得过且过的小事,但是你听好了,军纪一条条列在那里,没有任何一条是多余的。任何一个随意和疏忽都可能增加无谓的牺牲。我给他机会?到了战场上看谁给他第二次机会!赵季离开岗位,敌情就不能被及时发现报告。三十五军两万四千人都会因为失去这三五分钟的主动权丧生;他在行刑前夺枪乱放,摆明了要拖其他兄弟一起下地狱!萧疏桐小同志,吃奶的年纪早过了能别守着那点宽恕天真下去了么。只有赵季家里有人等他,其他人就没有了吗?因为他的疏忽不在意,就让别人付出生命的代价,这有理吗?他还是个东西吗?知道没理了就滚去吃饭,过会儿还有训练,饿昏了别说我军训练的强度累着你个锦绣从里的大公子了!”
叶犹青一下子喷了一连串,口干舌燥地把那杯他不屑喝的黑咖啡皱着眉干了个干净。面上是浑身霸气,但空杯重重放在桌上,轻轻地转悠了两圈才停下,那只离开杯柄的手隐约在颤抖。
萧疏桐还在念书的时候就不擅长打辩论,在叶犹青条理清晰的炮轰下直接傻了。明明觉得自己在理,怎么叶犹青一说就把严刑酷法肆意滥杀的法西斯行为变得的无比正当了?他的话听起来总有些奇怪的地方,但萧疏桐就是驳不回去,此刻他无论要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张了张口还是哑口无言,便转身走了。
小年轻浑身的戾气没处甩,全甩在了叶军长办公室的门身上,震得边上的衣架子都作响。